家里人知道我白天的遭遇,纷纷表示可能是吓着了,只不过夜里做的噩梦,让我放心只管睡。何况屋门关得这么严,一两只还有可能,绝不会成群结队地往里面钻蚂蚁。
我本来打算开着灯睡,可三姨奶说那些小昆虫就喜欢光,哪里亮往哪儿凑。我只好关上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会睁眼一瞧,再也不敢睡死了,不过如此过了半个晚上,倒真再没有出现过那种情况,甚至连我自己都以为是不是睡迷糊时的错觉。
第二天说给舅爷听,他也觉得不可能:“那不应该,一个普通的蚁巢顶多能覆盖十几平米的地方,就算是超大号的,也不会超过三五十平米。你昨晚离家里足足有三百多米远,那些蚂蚁是断然找不过去的!”
我听了老爷子的话,逐渐放下心来,可能昨晚的确是迷糊中没看清楚才导致的。但安全起见,今晚还是暂住在三姨奶家,等确定哪些兵蚁都已经“收队”了,再回去也不迟。
是夜,我再次被“嗡嗡”声吵醒了。但这次我镇定地多,努力回了好一会神,确定自己是真醒了,这才打开电灯。
头顶盘旋的依然是那些带翅膀的巨型兵蚁。我再低头一瞧,门缝中,窗户缝中,床斗里,衣柜里……都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着蚂蚁,那规模,足可数以百万计!
我再次不淡定了,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当家里人冲进来,我还躲在毛巾被里瑟瑟发抖,因为我没有地方可逃,所有能看到的缝隙,都在向外爬着蚂蚁,甚至连水泥地板的青灰色也都被遮盖成了黑色。
可是当三姨奶上前拉开蒙在身上的被子时,我竟发现那些蚂蚁再次奇迹般地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家里人也有些慌神了,我是被送来老家上学的,别还没开学就成了个疯小子,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跟我爷爷奶奶交代。
没办法,这种事儿还得靠舅爷。老爷子第三天一早就被请了来,听我仔细叙述完前两晚的遭遇,舅爷的眉头锁了好久,方才说道:“如果你的话属实,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我首先表示肯定,因为此时已经没有骗人的必要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舅爷顿了顿,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看到的也许并不是真的,仅仅是一种幻象!”
“蚂……蚂蚁的幻象?”我有点难以相信,虽说杀了那么多蚂蚁,甚至被舅爷责骂,但我并未觉得有多么邪恶或是只得忏悔。说白了蚂蚁对那时的我来说,和路边的石子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也不可能有什么心理负担,更不会在潜意识里产生这种幻觉。
舅爷自然也深知这一点,朝我摆摆手道:“走吧,跟我回家去!要想知道怎么回事儿,看来非把那蚂蚁窝掏开不可了。”
回到陆家老宅,兵蚁似乎已经回了蚁巢,舅爷先是找到那蚂蚁穴的几个口,然后老爷子再通过几个口相互间的距离,推算出蚁巢的“王宫”位置,应该就是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北边三米的墙根处。
最后,舅爷又叫来志豪,我们爷仨花了将近大半天的时间,终于在不破坏蚁巢的前提下,只是将上方地表的皮给掀开,总算把那蚂蚁王国的宫殿给彻底挖了出来。
头一次看到蚁巢的内部构造,我彻彻底底地被震撼了。这简直就是一座小型的城市!几个区域井然有条,甚至连通道也有主干道和辅道之分,地位在最下层的工蚁只能走小路,而那些宽敞的大路则是给兵蚁走的。
而最让人惊叹的建筑,要说还是蚁后所在的宫殿。这个蚁穴中心颇有些穆斯林建筑的风格,下面是一圈整齐的圆柱状土堆,就跟让人用工具修过似的,下粗上细,一圈极为光滑平整。圆柱顶面靠后的位置,还有一个半圆扣在上面,舅爷说那里就是蚁后居住的地方。
我们为了看个真切,避开了最上方的半球形,将下面整个直径近半米的圆柱挖开,只见里面错落有致,被小蚂蚁们平均分割成了八块,有的存放食物,有的是培卵的地方,有的挤满了那种带翅膀的兵蚁。
正挖着,志豪突然“咦”了一声,拿起一团黑色的棉絮状东西问道:“师父,这是什么?”
我和舅爷凑过去一瞧,只见志豪手中的东西呈发丝状,疙疙瘩瘩一小团。舅爷接过,扯出两根来,在太阳下照了照,说道:“这是动物的毛发,不过蚂蚁要这玩意儿干嘛……”
愣了片刻,舅爷突然一把拽过我,拿着那团东西在我头上比了又比,然后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强行揪了两根下来,和刚才扯出的两根缠在一起,又对着太阳瞧了半天,方才叹道:“这就对了!这就是你的头发!”
“……我的头发?”我和志豪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蚂蚁要我的头发干嘛?再说了,它们偷我头发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好了,把土都盖回去吧。记得一定要轻!”舅爷将那团头发攥在手中,随即就让我们俩将蚁巢恢复原样。
待忙完一切,舅爷拉着我俩坐到老槐树下的马扎上,问志豪道:“你刚才看那蚁巢,觉得像什么?”
“像……八卦?”志豪语气偏疑问,有些不敢肯定。
“对!就是个八卦!”舅爷却肯定道。
“可是师父,蚂……蚂蚁怎么可能会画八卦呢?”志豪表示有些难以理解。
舅爷乐呵呵地解释道:“呵呵,所谓易有太极,始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它们本就来自于这天地,只不过经过人们的不断总结和抽象化罢了。”说完这些,老爷子又扭头问我道:“朝阳,你刚来的时候,我给你理过一次发吧?”
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刚回老家时,舅爷嫌我的偏分头挡着额头不好,非要给我剃个平头,我是死活不肯,到最后双方妥协,理了个板寸。当时剪掉的头发被舅爷扫了扫,就随手扔在了老槐树下。
我还在努力回忆着,舅爷却只管接着说道:“看来应该是这样的,你烧死了那么多蚂蚁,它们来找你复仇,却被你给跑了,于是它们就在这院子里寻找一切带有你气味的东西。那堆头发到最后自然就成了首选,蚂蚁以为是找到了‘债主’,于是就将你的头发运进了蚁巢。可是巧得很,它们的蚁巢竟然是按照八卦方位建造的,而你的头发却又刚巧被放置在了察门的位置上。加上蚂蚁不停地来回奔走,形成了一个流动的八卦阵。由于在民间方术中头发是可以连着思想的,所以导致你出现幻觉,看到了那么多蚂蚁在爬来爬去。”
“师父,察门是什么?对应的又是八卦中哪个方位啊?”志豪不太爱动脑子,守着舅爷,碰到不懂的就问。
“八卦这个东西,看似只有八个方位,但是通过配对演化,可以推出多达五百种以上的方位体系,这个我以后会和你讲到。反正我所说的察,就是指视觉和听觉。”
见我俩一脸木然,似懂非懂,老爷子又接着道:“不过呢,只要将你的头发拿出来,就不会再有事了。总之,可能是这些蚂蚁故意为之,也可能只是凑巧发生的。”
志豪依然不解,追问道:“那师傅……怎样才知道是不是蚂蚁故意干的呢?”
“那你得问蚂蚁去!”舅爷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转头又对我道:“朝阳,通过这次教训,你得记住了,这世界上其实不管动物还是植物,只要活着,就是平等的,只要是对大自然有益处的动物,就谁也不能擅自剥夺谁的生存权利。做得过了火,总有一天会遭天谴的。即使是蚂蚁这种在你眼中根本就微不足道的小生灵。记住了么?!”说到最后,老爷子的语气已颇为严厉。
“嗯……”我本来不是很懂,但舅爷的最后这一句话却说到了点上。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一只蚂蚁,突然有一天就这么被一个人因为贪玩给烧死,就算我自己觉得算了,我的亲朋好友也不会干的。
从此以后,我即使再贪玩,但只要是牵扯到虐待小动物的事,我就一概不参加,看到有人做我还要去制止。这都要归功于那些被我杀死的蚂蚁,它们用数千条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我的顿悟。至于这样的“交易”是否划算,也许只有我们这些“当事人”自己才知道了。
那是那句话,坏事做多了,总有被清算的时候。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许多年后,当我听到了一句宣传环境保护的广告语,觉得说得太对太好了:“爱护大自然,就是爱护我们自己。”
可是真正理解这句话的人却又太少了。
蚂蚁的报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