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顾禹和秦相宜的故事几乎是令人感动的。
迎新晚会上，秦相宜一袭浓艳的红裙，独舞半曲《春江花月夜》，又隐没在簇拥而来的白色舞者中，芳迹难寻。
既如此，仍是惊艳了当晚在场的所有人，当然，顾禹没能例外。
浪漫的却是接下来的节目里，顾禹身着黑色晚礼服，潇洒自如地结束他钢琴独奏的最后一组乐符，便抬手阻止了正要上来报节目的主持人。
他眉眼带笑，站起身来，拿起话筒，声音里的笑意和羞涩遮都遮不住，“《献给爱丽丝》，献给今晚的秦相宜。”
霎时间，台下一片静寂，又猛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口哨、起哄的声音简直不绝于耳。
顾禹深深鞠躬，在一片热烈的气氛中走入幕后。
当然，叶嘉阳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年都过去了。
迎新晚会的时候，她正在看老师发给她的研究课题，窗外，远处似乎有鼎沸的人声和震动的音乐，但那样的热闹总是与她无关，她错过了最初能够重逢顾禹的时间。
或者对她而言，错过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秦相宜不是个高傲的姑娘，但她自持得令人感到佩服。初初上了大学就获得计算机系高材生的青睐，实非她所愿。
对事业的野心不是没有，对爱情的向往也不是没有。但秦相宜更愿意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争取自己想要的。
她一直认为，只有付出了代价的收获，才真正是自己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总愿意泡在图书馆和自习室，而不是同学聚会和社团联谊。哪怕有时候看腻了专业书，她也喜欢安静地看些时兴小说，这些都让她觉得踏实。
可是顾禹的追求让她乱了方寸。
不是不喜欢的。
那晚她也见到了他，听到了他说的话，献给爱丽丝早已是烂在耳边的一首曲子，被他那样弹出来，竟然是多了几分别样的暧昧。
不是不喜欢的，生涩的成熟，紧张的从容，她在后台看到他说话时，背在身后紧握的左手，心弦触动。
后来顾禹好像是真的对她上了心，有时他会出现在她的自习室，固执地坐在她的前面，似乎不坐在她的身边是他的绅士，不坐在后面是他要她正视自己的存在。他渐渐变得特殊起来，就像无解的数学题，循环的答案，日益在乎的情感。
顾禹的追求热烈又克制，那是理工男生特有的一种……秩序感？说不清，他就像一个固执的钻头，向她的心墙不断进攻，就算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动心，就算她未曾给过暗示，他依然不折不饶地，每天出现在她的眼前，守候在她身边。
她遇过百般殷勤，端茶送水的；遇过十分浪漫，写诗唱歌的；也遇过金钱傍身，慷慨馈赠的……唯独没有遇过这么自持克制的，偏偏让她在意得不得了。
他不曾逼迫她。
后来时间漫长，大家都以为顾禹的心思终究要付之东流，她的感情却逐渐为他而动摇，直到那年的圣诞，多么俗套又肉麻的告白，全中国的高校算在一起，统计一下，一定是隔个两三天就会发生一次的。
那时候她却并不在意这个，隐约觉得丢脸又害羞，但是怎么也没有办法错开他的眼睛，目光灼然，两个字：诚挚。
她的神情想必和他一样，泄露一点忐忑羞涩，但是眼睛那么真诚，只看见她一个。
怎么会不答应他呢？
一双俪人，还有就这么水到渠成的爱情。
后来食堂、教室、图书馆，周四下午阳光斑驳的林**，傍晚清冷暧昧的小树林……也许无论哪个年纪，无论怎么样的人生，只要曾经存在，都是一字一句的浪漫。个中微小的情事，懵懂的、少年的热恋，像秘密一样深藏在校园的角落里，永远年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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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和采访都意外地顺利。
第三天，他们就几乎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包括陈晨的图片和叶嘉阳的文章，也许是感触颇深，叶嘉阳这一次的文章几乎一蹴而就。
傍晚陈晨说要出去走走，他一个大小伙子精力旺盛，第一次来上海，端着相机自然就想往外跑。本来秦相宜说也想带着叶嘉阳去逛一逛，可这晚恰巧就是陆鑫城电影的首映日，上午许薇就打电话要她去贡献票房了，谈不上包场，去看一下总是要的。
下午，叶嘉阳到了现场根本见不到许薇，来了一个挂着工作牌的小姑娘给她引路，手机上收到许薇的短信：“散场等我们，一起吃饭。”
她知道许薇此刻肯定忙得不可开交，也就不回了，礼貌地跟着那个小姑娘进场。进去的时候，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寥寥几人，不是工作人员，就是像她一样被请来的“背景观众”。
她在后排找到自己的座位，左右无人，她安安静静地等着开场。
“嫂子？！”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你也在这里？！”
叶嘉阳惊讶转头，看见一身正装的顾维。
她叹：“真巧！”
“我是这个电影的服装设计师，最近没什么事，和几个哥儿们来玩玩儿。”顾维回答道，他秀气好看的脸上，依然有些隐约的腼腆。
“真厉害……你不是有自己的工作室？怎么又变成电影服装设计了？”
“他们外聘的，有点交情，我就帮帮忙嘛。”
“哦……原来是这样。”叶嘉阳说了这句话，觉得自己可能接不下去了。
这时顾维突然问道：“那嫂子你今天是……做完工作了？”
“呃、做完了，我明天回北京。”问题有些突兀，但叶嘉阳觉得，总比没话说冷场要好。
“明天就回去了？”顾维意外道，“我还以为你在上海要待一段时间呢。”
“这次和那个女作家聊得很投机，采访很顺利，”叶嘉阳笑道，“其实我也有点意外。”
顾维看了看叶嘉阳，眼神探究，“这样吗……女作家？写什么的？我有时间也去拜读下。”
“叫……秦相宜，前几年发表的小说很受欢迎。”
“你说她叫什么？”顾维声音蓦地变大，他直起腰看向叶嘉阳。
叶嘉阳奇怪地看着他，重复道：“秦相宜……？”
顾维看着她，那表情仿佛一直猜测的什么事得到了应证，说不出的古怪。
叶嘉阳小心翼翼问道：“你认识的人？”
“不……”顾维回过神，他靠回椅背，“我只是……好像看过她的作品，而已。”
叶嘉阳不信，可是他们不熟，又问不深。
她只能说，“是这样啊？好巧。”
一场观影无话。
电影散场，顾维绅士地想送嫂子回旅馆，叶嘉阳正要开口拒绝，正好碰上来找她的许薇。
“顾维？你也来了？”许薇看到他们认识，很是诧异。
叶嘉阳哭笑不得地介绍：“我小叔子，顾禹的弟弟。”
许薇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世界真他妈小！”她捏捏顾维的漂亮脸蛋，“我说怎么总觉得你眼熟。”
顾禹揉着脸，委屈兮兮地看着许薇，长腿一跨，站到叶嘉阳身后，指着许薇道：“嫂子，许姐欺负我，你看着办吧！”
叶嘉阳：“噗！”
许薇瞪眼：“你小子行啊！装乖是吧，等着我收拾你！”
“你要收拾谁呀？”大夏天还不得不戴着棒球帽的陆鑫城终于脱身从后门出来，他戴着很大的墨镜，可是高大健美的身材摆在那里，还是什么都无法掩饰他的身份。
“哟！”叶嘉阳笑着打招呼，“能整治许大小姐的人来了！”
许薇横叶嘉阳一眼，嗤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顾维得意地看着斗嘴的两个女人。
陆鑫城扶额，又吵。
有了顾维的加入，一顿饭吃得无比精彩。叶嘉阳算是长了见识，原来在顾禹和她面前礼貌腼腆的顾维对熟人是这么……活泼？
也许是嫂子的身份让她对顾维生出一种维护照顾的心情，也许是顾维的行事说话多少透着些孩子气，又或者是顾禹对顾维的愧疚情绪也感染了她，她总是下意识把顾维当成一个孩子。
顾禹这一天过得十分郁闷，新来的助理简直比猪还笨；业务不比上个月好；公司要扩张，他的工作时间又要增加……最主要的是，等了三年的老婆没吃到，人还跑去上海出差！
莫名的情绪席卷他，却不像三年前她离开时，那种不知所措的绝望，而是一种……有家可归的安全感，男人也需要安全感？
也许吧。
办公室外暮色降临，有意思的是，从这样的高层向窗外看去，黄昏几乎可以称之为颠倒的时刻。
天色变暗，人间渐亮，暗与亮、上与下，彼此转换。
这是每天看惯了的景色，他却第一次生出别样的感触，与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家，陌生地住了三年，那里却忽然开始令人有了归属感。
他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也暗自庆幸，这种有期限的等待令他感到安心。
甚至是隐隐的兴奋。
不过是一个星期而已。
顾禹看见窗上倒映出自己的期待表情，不禁扶额嘲笑自己，又不是情窦初开的愣头青，恁的沉不住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