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薛贵妃寝宫。
洛仙站在朱红宫门的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充满了忐忑不安,
午后的阳光轻沛得如金色的细纱,扬起春色如葡萄美酒般光影潋滟,滴滴沁心陶醉,然而这样美好的景致,在洛仙看来,似一沉默的巨兽,虎视眈眈。
数十名侍女守立在殿前,洛仙一看为首的竟是薛贵妃近身伺候的婷依,心中的不安更加扩大的几分,婷依一眼就看到了洛仙,脚步轻快的走过来,朝洛仙福了福道:“公主快进去吧,娘娘等你多时了。”她转头对白蔷道:“娘娘有令,白蔷姑娘在外面等候。”
洛仙一听更加觉得不对,第一,现在是午后,薛贵妃有午睡的习惯,就算要召见谁,那也是午睡起来之后的事。第二,她和薛贵妃一向情同母女,每次来薛贵妃宫里,白蔷都是随身伺候的,这次直接把白蔷留在外面,显然要找她的事情很机密。
洛仙装作不经意和白蔷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到了些异样。
洛仙踌躇的问婷依:“姑姑,你知道母妃找我来做什么吗?”
婷依看了她一眼,才悠悠一笑:“公主这是怎么了,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洛仙握了握已经出汗的手心,缓缓朝殿内走去,殿内阳光微弱,显得阴沉沉的,博山炉里缓缓飘出的一缕幽香反而更显的沉闷。
薛贵妃肃然坐在主位上,一袭华贵紫衣高贵不可侵犯,表情淡然中还隐隐有一丝怒意。
洛仙小心翼翼道:“见过母妃。”
薛贵妃半晌没有说话,直到洛仙半蹲的腿已经开始发酸,这才听到薛贵妃淡淡道:“起来吧。”
只是起来,没有赐座。
在正殿见她已经够奇怪了,还有那表情,薛贵妃一向对自己和蔼可亲,何时见过她如此肃然冷漠的样子。
洛仙跟在薛贵妃身边也够久了,如何不知道薛贵妃的为人,她能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光靠家族的背景,或者是美丽的容貌,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皇帝的宠妃不少,可是如今还活着的,却寥寥无几,而且活着的那几个,要么就是被拔去了爪牙恩宠全无,要不就是老实巴交,忍气吞声,要不就是丽妃那样,在她面前摇尾乞怜。
说她两手沾满鲜血,一点不为过。
洛仙心里隐约知道是什么事了,她没有想到,做的这么隐蔽,居然还是被薛贵妃发现了。
洛仙虽然最近被冲的脑子有点热,但是她内心深处还是很惧怕薛贵妃的,于是她连忙跪下,情深意切道:“母妃息怒!”
薛贵妃的嘴角含了一丝浅笑:“息怒?本宫何怒之有?”
薛贵妃这个人有个习惯,如果她大发脾气,反而事情并不大,发泄一番也就过去了,可是若是她是这样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说明薛贵妃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洛仙一咬牙,磕了一个头道:“母妃,儿臣不该头脑发热,犯下大错。”
洛仙一磕到底,连头都不敢抬。
洛仙的态度恭敬的不能再恭敬,先不管她都做了些什么惹薛贵妃大动肝火,单说她的认错态度,那也是相当不错的。
薛贵妃的脸色有所缓和,目光淡淡从洛仙身上划过,她伸出戴了通透翡翠护甲的纤纤手指抵在颌下,神情微凉如薄薄的秋霜,她缓缓开口道:“头脑发热?头脑发热,你就做出这样自降身份的事吗?”
最后一句话,薛贵妃的声线猛然抬高,吓的洛仙的肩膀抖了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勇气也被这样吓的缩回去了。
薛贵妃怒斥完洛仙,心里的气稍微发泄了一下,脸色没有刚才那么难看,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瓷瓶子。往身边的案桌上一放,冷然道:“行了,本宫也不跟你绕圈子,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洛仙一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案桌上那个熟悉的白瓷瓶子,心脏猛然收缩,脑子就像忽然炸开一样,嗡嗡作响。
如果说洛仙在走进这座宫殿的时候,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可是当她看到这只瓷瓶子,她最后一点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
自从那次洛仙在洛欢那里吃了瘪之后,回去发了一通脾气,再加上洛妍有意无意的挑唆撺掇,洛仙越想越觉得不服气,总想着要扳回一局。
白蔷有句话说到她心里去了,那就是她恨的人,最好眼不见为净。
想要眼不见为净,最好就是永远不要在她面前出现。
洛欢在洛仙的心中,原本就没有什么姐妹情谊,当洛欢意气风发的出现在她面前,洛欢在她心目中已经上升到了眼中钉肉中刺的高度。
洛仙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可是久在宫闱,或多或少,也就见过些血腥事件,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看过猪跑不成?
于是洛仙当机立断,想要她后半生幸福,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把洛欢干掉。
洛仙透露出了一点这种想法,白蔷是个忠仆,虽然她心里很明白这件事情如果做了,很可能万劫不复,但是她不想看到自己的主子受委屈,富贵险中求,于是白蔷铤而走险,弄到了宫里秘传的毒药。
洛欢回南楚的时候,身边伺候的人不多,薛贵妃就拨了一些宫女去伺候洛欢,白蔷收买了其中一个人,打算对洛欢下毒。
这是很拙劣的伎俩,下毒,在宫斗里,是最低等的方法,可是怎奈何洛仙求成心切,要知道洛欢和宴紫轩在南楚那是呆一天少天啊。
结果,还没等这药送到洛欢的院子里,就直接被薛贵妃给拦截了。
洛仙终于哭出声来:“母妃,儿臣糊涂了啊,儿臣也是没法子,求母妃不要责罚儿臣。”
洛仙哭的梨花带雨,一派楚楚可怜。
薛贵妃轻轻摇头,仿佛疲倦得很:“仙儿,你一向是个知是非的孩子,怎么会想到要朝欢儿,你的亲妹妹下手,本宫实在对你太失望了。”
薛贵妃这句话说的不假,洛仙会想着对洛欢下毒手,饶是她再精明,也没有想到。
在她眼中,洛仙漂亮又乖巧,对她一直都是恭顺有加的,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乖顺的洛仙,杀起人来毫不手软,要不是有人传了消息给她,要不是她在宫里遍布眼线,这妮子怕是要闯大祸。
到时候,连她精心策划的好戏,都没有办法上演了。
失望两个字,像锋利的刀子一样扎在了洛仙的心口,扎的她鲜血淋漓又胆战心惊。
在她看来,这两个字无意就说明了,她在薛贵妃的眼中,已经成了一枚弃子。
洛仙这回是真的吓的腿都软了,她委顿在地,要不是手臂强撑着,只怕她就要晕倒在地上了。
薛贵妃见洛仙是真害怕了,她眼中划过一丝深深的阴翳之色:“你在本宫心中,一直都是个乖觉的好孩子,又识大体,怎么一个宴紫轩就让你铤而走险,糊涂至此呢?你可知道,幸好本宫及时得知,力挽狂澜,若是药到了宴紫轩手中,就连你父皇出面,都救不了你了。”
薛贵妃说出宴紫轩三个字,洛仙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似被什么动物的利爪狠狠一抓,痛得心脏肺腑皆搐成一团,漫漫生出一股寒意,冻得整个人格格发抖,几乎不能动弹。
而洛仙把薛贵妃这番话再次琢磨了一遍,又品出了一丝希望,如果薛贵妃真的今天叫她来,就是单纯来问罪,那么薛贵妃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
要知道,自己之所以做出这一系列有悖常态的事情,皆是因为宴紫轩啊。
而薛贵妃还能跟她分析这么多,说明薛贵妃并没有完全抛弃她。
洛仙连眼泪都不敢擦,小声道:“儿臣只是心里觉得不服气,一时没想才……”
薛贵妃打断她:“你呀,太沉不住气了,你这样毛毛躁躁的,你让本宫怎么帮你啊?”
洛仙膝行数步,拽住了薛贵妃的袍角,抬起满是泪痕的俏脸:“母妃,儿臣怨领责罚,不求轻判,只求母妃可以消气。”
薛贵妃没说话,屋里只有洛仙呜呜的抽泣声,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好半天,薛贵妃才肃然道:“你一时糊涂,虽然不至于犯下大错,但是本宫却不得不敲打你,依本宫看,就罚你半年的俸禄,至于白蔷,先去浣衣局伺候吧。”
半年俸禄对洛仙是小菜一碟,但是白蔷可是她得力的左膀右臂,薛贵妃惩罚了白蔷,她等于折损了一员大将。
洛仙下意识就要开口求情,却听到薛贵妃道:“我知道白蔷伺候你伺候的甚是得力,少了一个她,你难免不方便,这样吧,本宫身边的怡人,最是稳妥,以后就由她来伺候你吧。”
洛仙一听要换人,心里凉凉的,身边换上了薛贵妃指派的人,以后所作所为,只怕更是难逃薛贵妃的眼睛。
可是,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就算不愿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