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成了,贺兰钧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抱着被塞了满怀的冬衣,勉强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苏莲衣,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道:“唉,我突然又有了个好主意,你把自己借给我一个时辰,我一定把你打扮得比天仙还美,肯定会有人上门的……”
“算了吧!”苏莲衣打断他,挥手让他赶紧去当衣服,“再美又有什么用?费冲和尤坤到处说我们这个店施展的是妖术,当场变美了,过后脸就会烂,还有谁敢上门?就算有那不相信的上门,过后也会被这两个坏蛋逮到毒打一顿,你不怕辛苦白费,人家还怕挨打呢。算了吧,无论你做什么都没有用的。”
想到费冲和尤坤的卑鄙手段,贺兰钧也只能恨恨地咬牙。原以为将苏莲衣从青楼里拉出来走正道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谁知道……唉,看来老天爷是真的要绝了他的路啊。
刚踏出人面桃花楼还没走出几步,秋风裹挟着一张皇榜迎面扑到他脸上。贺兰钧正没好气,一把抓下来正要撕碎了,眼睛一瞟,猛然顿住了动作。
刚说老天爷要绝他的路,此刻机会却送到眼前来了。如果他不懂得把握,那他贺兰钧就活该一辈子走霉运了!
将衣服和皇榜塞进追出来的苏莲衣怀里,贺兰钧兴高采烈地往府衙走去。
“唉,你真要去啊?永宁公主呢,治不好可是要治罪的!”看完皇榜的苏莲衣追上来,扯住他的衣袖不放。
虽然他们现在的日子过得清贫,但总好过丢了脑袋吧。上一次女皇陛下只是抄了他的家,这一次可是要砍头的啊。
贺兰钧拿开她的手,看着她,笑得自信而张扬:“我的医术你还没有信心吗?这是个机会,只要治好了永宁公主,人面桃花楼一定客似云来,你就等着我让你过好日子吧。”
不待苏莲衣再说,他已转身离去。
这人,不管过得多落魄,却还总记得要让她过好日子。苏莲衣不得不承认听他这么说,自己确实是有那么一些感动的。抱着冬衣往当铺走去,她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一张皇榜的威力有多大,赏金万两的诱惑有多大,看看满屋子的“贤能之士”就知道了。
贺兰钧挤在人群中随着宫女往永宁宫走去,一会儿听听这个人发表高论,一会儿看看那个人将牛皮吹上天,只觉得好笑。
排在他前面的人一个个地进内殿为公主看诊,却都失望而出。有的出来时眉头紧皱,似乎真遇上了难以解决的疑难杂症;有的则脸色苍白难看,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般。
倒让贺兰钧看得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莫非永宁公主真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病症?这么多人竟没人能解决得了?
“你是最后一个?”正当他准备进殿,一个清雅好听的女子的声音响起。
贺兰钧下意识地点头,“是,你是……”他抬头欲看过去,却只听得另一个声音喝道:“大胆,见了永宁公主还不下跪?”
威严,严厉,带着皇家贵胄特有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压,难怪会吓得有些人直发抖。
但见惯了女皇天威的贺兰钧只是顺势匍匐在地,行礼:“参见公主!”
永宁面上戴着面纱,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冷哼的声音带着森冷的肃杀之气:“我告诉你,我脸上的黑斑是治不好的,你还是趁早走了吧,免得到时候白忙一场,还要被治罪!”
贺兰钧自信地一笑:“公主千万不要灰心,在下自小学医,治过的疑难杂症数不胜数,定能让公主恢复容貌的。请公主让在下看看!”
他起身上前,刚想解开面纱,永宁公主却尖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的侍女上前喝道:“大胆,公主金枝玉叶,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的?更何况公主最讨厌被人碰了。你若敢再碰公主一下,必让你人头落地!”
贺兰钧微微一愣,随即笑了,退后一步道:“原来公主不喜欢人碰,难怪刚才那些人那么害怕您。不过没关系,治疗讲究望闻问切,公主的情况,在下自问不碰也能治好,公主不用担心。”
他果真就站在三步远的地方,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将永宁打量了好几遍,面纱遮住了一半的脸,也遮住了一半的黑斑,但露出的一小半也足够让他确认了。
“放心吧,在下一定会治好公主的。”他从怀中取出药膏来放在手中捏搓,向侍女道:“请这位姐姐取下公主的面纱,在下才好敷药。”见宫女迟疑,永宁公主也一副不合作的姿态,他又笑了,“陛下出了皇榜,公主总要让人医治的。若在下医术只是浪得虚名,到时公主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再让人医治了吗?”
永宁迟疑了片刻,想起母皇说一不二的性格,金口玉言的帝皇威严,想了想,取下了面纱,贺兰钧抓住机会将手中的药膏一甩,正敷在两颊黑斑之上,略白的药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渗入肌肤,片刻便已消散不见。
“公主是否有种很清凉、很舒服的感觉?”见永宁公主惊讶地扬眉,贺兰钧顿时得意了,“公主脸上是黧黑斑,只需用僵蚕、白附子、白茯苓、白芷、藁本碾碎涂于患处,数天便可痊愈。我这结绮膏乃是加强版,必定立竿见影,马上有效果的。”
初时的惊讶过后,永宁感受着双颊传来的一阵一阵清凉感,心里却涌上绝望,她恼恨地瞪了贺兰钧一眼,道:“本公主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真是浪得虚名!”一甩袖,转身进了内室。
留下一头雾水的贺兰钧望着她的背影发愣。
女人谁不爱漂亮?换了别人,脸上长这么两块儿黑斑,怕是吃不下睡不着,恨不得立马有人来将黑斑治好吧?怎么这个永宁公主看起来不情不愿的,好像很乐意变成丑八怪似的?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间,贺兰钧有些担心结绮膏的疗效了。不怕真是病,只怕人搞鬼。他的结绮膏再厉害,也只是一副药,是经不住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搞鬼的。
该不该弄清楚其中的缘由呢?
第二次复诊果然如贺兰钧所料,本该消散的黧黑斑再次复发,永宁公主两边脸颊竟有大半都被黑斑覆盖。在女皇陛下、张易之等人怀疑的目光下,贺兰钧给结绮膏换了个名字,再次敷上,信誓旦旦地承诺只要再过一个月,必定会还一个貌美如花的永宁公主。
众人将信将疑,但与突厥的婚约却容不得长久拖延,只得姑且相信他。
夜幕逐渐降临,贺兰钧坐在人面桃花楼的台阶上,蹙紧了眉想着永宁公主到底是为了什么。好不容易把楼上楼下收拾完的苏莲衣点上灯,端了晚饭递给他,一肚子的火:“你现在是怎样?不吃饭,想成仙吗?”
贺兰钧接了饭碗,却还是想着自己的事:“你说奇怪不奇怪,永宁公主的病明明很简单,我的药用下去,应该药到病除、立竿见影才是,可为什么却一直治不好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可以治病,那公主不想好,整天想着让病再严重一点儿,你能治得好吗?还是趁早别去了,省的惹来一身腥。”
“嗯?”贺兰钧转头看她,清亮黝黑的眼眸里闪过若有所思的光,“听说之前裴云天也治过公主,不但没治好,反而因为调戏宫女被逐出皇宫。你说像裴云天心计那么深沉的人,怎么可能为了美色而犯这么大的错呢?”
“不是自己犯的,那就是被诬陷的呗。”想到裴云天,苏莲衣的心里矛盾极了,虽知道他是个坏人,却又不得不感激他的坏。若不是他那么坏,她又怎么可能会与贺兰钧像这样生活在一起?
贺兰钧眼睛一亮,“没错,定然是诬陷!公主不肯治疗,到底是因为什么呢?”他皱眉苦思,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莲衣白他一眼,“要是光坐着就能想出来,裴云天也不会被诬陷了。既然想知道,就去查呗。我去帮你吧,我是女的,就算公主想诬陷也不行。”
“你?”贺兰钧斜瞟了她一眼,满眼的不屑,“你别添乱了,万一出事我还得救你。”
“别小看我,上次我不是混进太医署了?”没好气地再次白他一眼,苏莲衣对他无语,“你这个看不起女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了?我告诉你,当今圣上都是女人呢,你信不信我到圣上面前告你……哎,哎,你别走啊……”
再一次进宫,带着假扮成自己助手的苏莲衣,贺兰钧竟觉得有个助手也不错。若裴云天没有背叛他,他们师徒联手,怕是早就破了永宁公主的阴谋了吧?
想起裴云天,贺兰钧叹了口气,却手脚极快地拉了苏莲衣闪进了一旁的假山后。
永宁公主在侍女的陪伴下沿着御花园的鹅卵石甬道走过来,一向行止端庄得体在任何情况下都维持着公主仪态的永宁公主却一路扭扭捏捏,不停地抓抓胳膊,抓抓肩膀,仿佛身上养了一百只跳蚤似的。
他料得果然不错!这黑斑起得颇为蹊跷,看来其中定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吧。看一眼身边的苏莲衣,贺兰钧有些犹豫,不知是不是该让她留下来追查。
“看来你给她下的另外一味药起作用了。看她浑身发痒的样子,定是药性相冲导致。”等人过去,苏莲衣小声说道。
从假山后出来,贺兰钧望着永宁公主离开的方向,点点头,“她寝宫的饮食与所有东西我们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掺毒的迹象。只怕这毒是每天有人提供了,只要跟踪她,定能很快知道答案。”
苏莲衣眼睛一亮,握拳道:“这个交给我,定会查出幕后黑手。”
贺兰钧忍不住一笑,“什么幕后黑手?说得像凶神恶煞似的。”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你……小心些。”从怀里取出一个玉瓶递给她,“这是千里香,你找机会在公主身上洒一滴,这样无论她怎么乔装,你都能找到她了,而且不用跟得太近,以免暴露有危险。”
关键时刻,他总是惦记着自己的。苏莲衣心里甜甜的,却也知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他们进宫半天了,此时早到了出宫的时辰。贺兰钧作为外男,是不能在宫中久留的,尤其是有了裴云天的事之后。
当下,苏莲衣催着他离开,自己则轻悄悄地潜往永宁宫。
皇宫内的火场地处偏僻,平日里除了在火场干活的宫女,连个侍卫都少见。几个宫女懒洋洋地将各宫扔出来不要的东西丢进火堆里焚烧。
一辆手推车缓缓推进来,车上乱七八糟地堆了不少衣服,推车的则是个高挑窈窕的宫女,脸上戴了面纱,只一双眼在火光的映照下晶亮闪烁,宛如最上等璀璨的黑宝石。
火场为首的宫女见了她,撇撇嘴:“怎么又是你?你哪个宫的?怎么日日都有这么多东西要烧?”
那女子回答:“有人得病,怕传染。”她声音虽压得低,却仍能听出清脆优雅,仿佛宫里乐师弹奏的一首古筝曲,叮叮咚咚,似有流水在动。
宫女便放下了心里的疑惑,指挥人上前搬衣服,随口问道:“什么病啊?”
那女子道:“瘟疫。”
众人大惊,抱在手上的衣服顿时滑落了下去,几个人忍不住倒退了好几步,“宫里怎么可能会有瘟疫?为何没有隔离?”
那女子咳嗽一声,道:“是别人当然早早就送出宫隔离了。你也不看看是谁,我这几天也有些咳嗽,所以才蒙着面,不知道是不是被传染上了。”
几个宫女惊疑不定。这都是永宁宫的东西,永宁公主是女皇陛下最疼爱的女儿,若真得了瘟疫,陛下是有可能舍不得她出宫等死的。这么一想,几个人便再也没心思工作了,尤其是刚才碰了衣服的几个人,恨不得立马回到屋里用药材煮水好好地洗上一洗。
“你们别害怕,我不会靠近你们的。不过你们刚才碰了这衣服,还是赶紧回去洗个澡吧,剩下的活儿我来做。”那女子似看出她们心里所想,一边弯腰捡起衣服,一边笑着友好地说道。
其他人巴不得,连问都不再问,片刻间便走了个干净。
那女子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了,便吹了声口哨,只见一个高大的侍卫飞快地冲了过来,看见那蒙面的女子,只一眼,就将她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那侍卫自怀里取出一瓶药递了过去,那女子放在唇边欲吃。
躲在远处的苏莲衣万万没料到,竟会看到永宁公主与人私通,顿时惊了,忍不住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往前踏了一步,却被脚下的小石头绊了一下。
火场的人顿时惊醒,侍卫飞快地跃起,在苏莲衣眨眼呼吸的瞬间,已落在她身前。
苏莲衣的心慌乱得直跳,却灵机一动,装出看不见的样子,伸手四处乱摸,一边努力压下心里的慌乱,道:“年轻人,我看不见,请你告诉我,路在哪里,我该怎么回到我的冷宫。”
侍卫冷眼看着她即将摸上自己胸膛的手,冷笑道:“瞎子怎么会知道我是年轻人?”伸手一格,便让她匍匐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永宁公主戴上面纱走过来,却在看见苏莲衣的同时皱起了眉,“你不是贺兰钧的助手吗?为何没出宫?跟踪我……”定是为了追查她。
永宁公主说不出话来了。
苏莲衣也说不出话来了。公主自己服毒抗婚,公主与人私通,无论她看见哪一件,都是杀头的大罪,如今她看见了两条……
贺兰钧,快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