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生?”陈蓉有点被吓住。“没什么。你就当我是魔法吧。”杨集回过神,“你们现在打算以什么罪名起诉他?”陈蓉回答:“我们试试看过失杀人起诉——他应预见被害者溺死危险而未预见——但法院不一定认可。他真正做的其实只有人身强制,把她强制绑在浴缸里……”
“不。这是精心策划的谋杀。”杨集阴沉的打断她。
陈蓉大是吃惊:“什么?浴缸把手下面就有出水孔,水面不会超过把手,刘青如果把她的头绑在把手上,是不会呛到水的,如果绑在把手下,那早就该淹死了,又怎么会死在8点?他的交代还是合理的:他绑住胡兰霞,水浸松胶带后,胡兰霞解开束缚,站起来想呼救,滑倒在浴缸里,呛进一口水,死了,这……是意外。”同情的拍了一下杨集的肩,陈蓉心想:他其实很爱那个女孩子吧?所以希望凶手受到最重的惩罚。
“他只是刻意引导你们这么想。魔术里,这叫心理诱导。就像衣架上的风衣一样。有人会在八月,拿出风衣挂在衣架上吗?他早就想好了要扮成女人出去让人看一眼,一来希望把警方的注意力引到‘神秘女人身上’,二来是想为他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四点多,他一定就到她家,开始犯罪了。那座衣架,从来没有放在沙发前面那么不方便的位置,也没有什么人会把自己的衣架放在那种位置。在现场,衣架却必须在那个位置,因为她身材高大、与他相仿,他把她绑在浴缸里、然后下楼扮演完她,再回来将衣服挂在那里,借助灯光,让她以为那是他的身影,不敢呼救。当水面升高泡松了胶带,她挣脱出来之后,也只敢打开窗帘试图向人救助,而他就在对面等着。”杨集一字字道,“这是精心策划的、可怕的谋杀。我希望法医检查结果能证明这点。”
“笃笃”,有人叩门。白袍的法医进来了,看了他们一眼,把尸检照片递给陈蓉,指着道:“从肩绕过肋下这道麻绳的勒痕里,的确还有道很细的勒痕,应该是有根非常细而韧的线跟麻绳一起勒在了被害人身上,而且对被害人身体施加的力比麻绳还大,所以留下了它自己的痕迹。”
杨集猛然一拍脑门:“是钓鱼线!因为透明,所以在窗口间拉着也不会被人看到。而且坚韧度一定特别大,穿过扶手用力一拉,足以把她勒到水下,不是河里钓鱼的低劣线,应该钓海鱼用的。对,他是用双股线绕在她身上,用某种方式加强准头、把绳头丢到自己房间,等到胶带纸被水泡松、她站起来,他再在自己的房间里拉紧绳子。这第二次的强制力,才是让她淹死的真正原因,同时为他制造了不在场证明、混淆你们警方视线。之后他放开一股线、拉住另一股,把线抽回来,那鱼线上面一定粘有些污迹,会与胡兰霞浴室窗框外污渍的磨痕相吻合。请找到它!”陈蓉瞪大眼睛,抓起外套,招呼了同事,一头冲了出去。
四 误会一生
刘青接待了一位访客,竟然不是他的律师,而是那位魔术师杨集。“你的一切秘密,我都拆穿了。老实自首吧,我想她在天上,希望看见你认罪。”杨集单刀直入。
这……也许是在诳他吧?刘青想着,哼了一声,不说话。空调开得实在太冷了,他抱住自己的手肘。
“不是诳你。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杨集开口。
“每一件事都知道”?刘青心里默念一遍,冷笑。
怎么可能有人知道呢!怎么可能有人会猜到:他想杀对面那个女人,已经很久了。她明明是他老同学、汉县人,如今都住在云市的红梅小区,巧是真巧,从她的眼神里他也知道她认出了他,可不管在小区里遇见多少次,她就是不正眼看他。多骄傲、多势利!她是作家,他知道,她爸妈一直在家乡吹嘘,好像多了不起似的。他决定好好戏弄一下自诩聪明啊、精英啊的这些人。他要杀她,看着她眼睛杀她,而且绝对不背上杀人的罪名,这才能显示出他比她们都聪明。
他大约策划了两个月,把每个细节都想了几百遍。船员这份职业,他已经辞掉快一年了,但是这职业教给他的一些操纵绳子的技巧、还有同事送他的鱼线,还是很有用。最后他决定动手,那是8月5号,蝉在树上一个劲的叫,4点20分,刘青穿上灰色工作服,这套衣服是他上半年在机站打工时做的,当时老板从他工资里扣了几十块钱。它是他的魔法隐身衣,从门卫的眼皮底下走过,包管没事。
刘青按响门铃,她在猫眼里看到他,愣了愣,他说扛着的水是送给她的,她笑起来,请他进去了。女孩子真贪小便宜,他想。
她跟刘青差不多高,但力气不大,不费什么劲他就制住了她,威胁她:“嘘,不准说话,不然我杀了你。”他把她绑在浴缸里,她瞪大了眼睛看他,他拿起旁边的毛巾蒙住她的眼睛。于是她看不见,他将那鱼线拉出来,绑上飞镖,准确的掷进了对面的窗——他就住在她对面,窗口离她只有5米多点,他当船员时的经历让他精准的掷准。这真是天意。
将卫生间的门留一条缝,他走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放得很响,遮掩住自己的声音。他从她衣柜里找出一件风衣,挂在衣架上,打开电视前的台灯,把衣架放在那里,灯光把衣服的影子投在卫生间门缝上。最后,他把他扛来的水桶倒空、又扛了回去,这也是他隐身衣的一部分。如他所料,门卫根本没有注意他。
他特意买了一份炒米粉犒劳自己,叫小摊贩把辣椒加足。红辣椒让他很兴奋,出了一身汗,心跳却渐渐慢下来。他收拾那些杀人道具,洗掉了工作衣,并且一直很耐心的观察对面她的卫生间。窗帘拉着,是他亲手拉的,但他知道她一定很快会亲手把她拉开。自行车铃响、孩子叭哒哒跑、女人吆喝着,夜幕降临,人们陆续回家了,那道窗帘终于呼的拉开,刘青目光与她相遇,那一刻,她目光中包含着的内容,像恳求、又像倾诉,几乎让他手软。但已经计划到这一步,总不能半途而废的,他手上用力,她便像中了魔法一样栽倒在浴缸里,终于不动了。他收拾好鱼线,拨打110,气喘吁吁的说:“我报警。我看到对面的女人好像跌在浴缸里淹死了,她身上还绑着绳子。”时钟指向八点整……
刘青忽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他的回忆、不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这个自称叫作杨集的男人,坐在他对面,一句句说下去,从4点多他穿上灰色工作服开始,不紧不慢、滴水不漏,就像站在他身边亲眼目睹一样。
刘青脸色越来越灰:“你能猜到我想什么、你能看到我做了什么。妖怪,你是妖怪!所以才能看穿我的魔法机关。”
“魔法不是用来杀人的,不要亵渎这两个字。”杨集冷冷道,“我还知道你杀错了人——两个月前,兰霞告诉我,在小区里碰到了以前的同学,是她一直很喜欢的人,所以想跟我分手,我同意了。她又说她太害羞,一直不敢正眼看他,我还笑话她,这种性格肯定会让人误会的。可惜,我没猜到会发生这种误会。”
真是个可怕的误会,自卑的小伙子杀错了人,害羞的姑娘爱错了人。刘青直愣愣看着杨集,良久,呜咽了一声,颤抖着把头埋进臂弯。这么一分钟里,他好像老去了一生。
“你果然有关节炎吧?船上的工作,使你落下这个病,不便吹空调?兰霞曾告诉我,见你在春天都戴着护肘。她甚至问我,如果买一瓶药送你,不知你会不会觉得她冒昧。”杨集继续慢慢的说。刘青没有把头抬起来。
法庭上,检察官宣读了公诉人陈述,指控刘青犯有故意杀人罪,并出示了刘青头发上检出的浴盐颗粒、沾有污渍的钓鱼线等确凿证物,还传唤了从前把钓鱼线送给刘青的海员同事。刘青什么也没反驳,只是喃喃:“你们有妖怪帮你们。我有梦仙护体,也斗不过你们的妖怪……”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精神已经错乱了。胡碧霞在旁听席上跳起来:“这个杀人恶魔。去死!去死!”喊得泣不成声,泪水把妆容泡得一塌糊涂。
她其实是爱着妹妹的,只是一直没有表达出来——我们爱着一个人时,总是以为还有大把的时间,别别扭扭的不说出口,直到覆水难收。陈蓉扫了一眼旁听席,没有杨集的身影。
五 告别
红梅小区B楼,有幢房子正在出租,原来的房客犯了事,被抓走了,但房主是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下一任房客的,更不会说受害者的屋子就在对面——这次来看房的,是一个单身母亲和她的孩子,房东想,他们不会喜欢听到这段故事。母亲不断与房东谈讨水管的问题,试图压价,孩子无聊的从窗口往外看,眼睛立刻瞪圆了:对面那屋子里,站着一个雪白西装、戴着雪白高帽的男人。
杨集一直喜欢白色,干净、自信,并且富有舞台效果。“但你也是喜欢水彩色的女孩子。”他向空寂的房间低语,“很抱歉我们有缘无份,也很遗憾没能早点赶上救你。现在,请允许我以这种方式向你道别。”他双臂张开,鞠了一躬,彩色的星光从他袖口中洒出来,浮到天花板上,变成无数朵粉红粉蓝小花,再一朵一朵的飘落,当它们全部落地时,杨集直起身子,离去了,转身时看见一个孩子趴在窗口惊奇的看他,便双足一并,像在舞台上一样掀了掀帽子谢幕。
这套房子上了锁,不过杨集有办法进来、也有办法离去。魔术师总有办法做到一些特别的事,人间才存在希望与梦想。手机铃声忽然响起,陈蓉在电话中气喘吁吁:“杨集!局里有老师傅认出了你,你是杨神眼的儿子?!他是我最崇拜的前辈啊!可惜几年前因公殉职,听说你本来也要进公安,那天后就突然失踪了?为什么?能见一面吗,我想跟你谈谈,包括这次案件的庭审结果……”
“不用了,公安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希望我们永远不必再碰面。”杨集淡淡回答,挂了电话。陈蓉“喂”了好几声,大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一个人正好收起手机、擦过陈蓉身边,手腕上表壳金光一闪。陈蓉转头,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她衣襟粘上一片浅粉色的花瓣,被风一吹,忽然化作蝴蝶,翩翩飞走了。
红楼小区A楼那个空下来的房间里,满地纸花,也忽然拍起翅膀,都变成了白蝴蝶,窗口的孩子终于忍不住叫起来,等母亲和房东赶过来,那些蝴蝶已经向房间作完最后的告别,像漩涡般飞转着离去了。他们只来得及看见最后一只蝴蝶,恋恋不舍消失在风里。两条街之外,陈蓉目送着她的那只蝴蝶消失在夕阳暮色中,忽然有一种预感:她跟杨集,还会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