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离群索居的病态
我失业了,这是我从未预想过的事。
我坐在家里,盘腿坐在沙发上,手指间夹着一支香烟,这是我第一次当着曹学锐的面抽烟,因为此刻的我需要镇定。
曹学锐坐在我的对面,扳着一张脸不看我,偶尔低头翻看一下自己的手机,我不想也无法知道他在思索什么,因为我发现我越发的不了解眼前这个人。
就在一个小时前,曹学锐提着行李箱出现在我的办公室,冲我大吼大叫,质问我前一晚和谁泡在酒吧直至深夜。我说了是和袁溢、冯小超,他问我是不是有男人在,我说没有,他说什么也不信,先是抢了我手机查看,又将我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势必要翻出来我和别人有一腿的罪证,门外围满了看热闹的观众,我一时阻止不了曹学锐,又怕跟他吵起来动静太大传到孙总办公室,只好走上前关上门,拉下窗帘。
我强压着怒火对曹学锐说,你闹够了没有?我这还在上班呢。
他坐在我的椅子上,没有理我,自顾自的打开我的电脑,问我密码是多少。
我走到他跟前,我说你快走,别影响我上班。
他抬起头,发出一声冷笑,上什么班?我看你的工作就是泡酒吧,勾搭野男人是吧?
我说曹学锐,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和别人有什么,你直说不就行了,很简单啊,我立马上街勾搭一个。
我知道我激怒了他,他拿起我的水杯狠狠得摔在地上,玻璃渣子碎了一地,他说,火炎,你他妈敢?
我说我有什么……
我的话被破门而入的人打断了,孙总站在门口,问我,火炎,发生什么事了?
我正要解释,曹学锐指着孙总说,你他妈是谁啊?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了?
我的心瞬间就凉了。
孙总没理他,问我,火炎,他是你什么人?
我弱弱的回答,我一朋友,孙总,有点误会……
朋友?现在连我和你的关系都不敢承认了是吧?你还敢说你没有事瞒着我?曹学锐又冲着我喊起来。
孙总终于忍不住了,他对曹学锐说,这位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这里还轮不到你撒野。继而又转头对我说,火炎,你最好处理好你的私事再来上班,不要影响公司其他同事。
曹学锐又对着孙总嚷嚷起来,不好意思,我们也看不上这份工作,正式通知你,火炎辞职了。
孙总看了看我说,去人事处办离职手续吧,另外提醒你,交男朋友要慎重。
我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解释,局面就已经发展成这样,我看着曹学锐,咬紧了嘴唇眼泪拼命的往下掉,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跟我说,你不用觉得失去了什么,大不了以后我养着你。他就是一个疯子,我已对他无话可说,我推开他跑了出去。
他一路跟随我到家,我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烟点燃了一支。
沉默了许久,我猛的坐起来,起身拿起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这不同于上次,一支烟的功夫让我想了很多,我为了谈这一段恋情已经失去了不少朋友,失去了自己的空间,现在又失去了自己辛辛苦苦干了半年多的工作,我想起我刚从学校出来找工作时的艰辛,想起我在张翠霞手底下受尽屈辱的隐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他自然不知道我为了干好这份工作付出了多少,我不能够继续在他身边,让他毁了我的一切。
曹学锐拦住我,你想做什么?
我说滚开。
他拿起我的箱子,冲到窗户旁,拉开窗户便扔了下去。
我说我受够你了,你就是个神经病,我必须要走,今天不管你做什么也阻止不了我。
我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他见状没有来抢我手机,跑到门口,将门反锁了几个圈,又跑进了书房。
袁溢终于接通了电话,我说,来接我,多带点人,我必须要离开他。
袁溢问我怎么了?他不会打你了吧?
我说没有。
然后我看见曹学锐不知道跟哪里找出来一瓶白酒,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往自己嘴里灌。
我知道他酒精过敏,听他妈妈说过他喝酒最严重的一次差点导致他失明。我扔下电话,赶忙跑过去,一把抢下了酒瓶。
我说,你他妈想死也等我走了以后再死。
他伸出手要跟我抢酒,我把酒瓶扔的远远的,然后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曹学锐忽然软在了地上,他的脸开始变得通红,嘴里不停地泛出白沫。
我的头瞬间大了,脑子嗡嗡作响,我站起身,原地转了两圈,不知道要怎么办,叫救护车?打电话?给谁打?
火炎,发生什么事了?说话,快说话啊!
我四下一看,我的手机还在通话中,我赶紧捡起来,哆哆嗦嗦的跟袁溢说怎么办,怎么办?曹学锐喝酒了,他会不会死掉啊?
袁溢说,别慌,他喝得多不多?
我看了一下酒瓶,说,喝得不多,也就几口。
她说没事,给他喝水,多喝点。
我端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满满一杯水,跪在曹学锐身边,扶起他,他并没有晕过去,在给他灌了两杯水之后,他神色稍微好了点,我说,怎么样?有没有事?
他张了张口,哇一声,吐了一地,全是水。
他愣了一下,然后呜呜的哭了起来,火炎,你别走,对不起,我错了,你别走。
我说一会再谈好吗?你先去床上休息一会。
他看了我一会,小声说,你先答应好不好?
我扶他起来说,听话,你先睡一会。
话刚说完,他忽然猛地推开我,冲进了厨房,我赶紧跟了进去,就见他拿着菜刀,双眼发红,对我大声喊着,你答应我你不会走!
我慌了,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我说曹学锐,你、你……你千万别冲动,有话好好说,犯不着伤害自己。
他根本不听我的话,将自己的胳膊放在了菜板上,一只手扬起菜刀对准自己的胳膊就要砍下去,我急忙喊起来,快住手,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你不走!
曹学锐拿着菜刀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终于放下了菜刀。
我摸了自己的一下额头,汗如雨滴,我退了两步,浑身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曹学锐像没事人一样的走过来抱起了我,他说老婆,没事了,我只是吓你的,你知道我离不开你。
我一言不发,刚才的场面还令我心有余悸,我的眼泪不住地流下来,他抱着我走进卧室,将我放在床上,然后给我盖好被子,紧紧的抱着我,一直跟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看着周围房间一切熟悉的场景,这些都是他当初为了迎接我的到来为我布置的。那时的他温柔如流水,优雅绅士得像个王子,轻而易举的就打动了我,而现在他竟然做出这么多不可思议的可怕行为,这还是他吗?
有些人的生命是有阴影的。
曹学锐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不能再归咎于他的前女友给予他的伤害,究竟是什么使他变成这样我也说不清楚,而我担心的更是往后的生活,他是否还会变本加厉的控制我,伤害我?而我是否还能够继续和他生活下去?如果我还爱他,我是要用自己的宽容和耐心去改变他还是要向他病态的控制欲妥协?如果我不再爱他,我怎么才能够在不让他用性命要挟的情况下离开他?已然失业的我又如何为自己将来的生活做打算?
我想着这些问题,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觉,胃口变差,吃不下东西,脾气也是愈来愈坏,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大哭大闹,将屋子里的东西扔的满地都是。我不想跟任何人打电话告诉别人我的现状,我也不接任何人的电话,久而久之,我的电话基本上已成摆设。相反曹学锐的心情比以前要好,因为我基本上失去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他下班回家后第一眼就能看见我,似乎只要我不出这个家门就是他最大的开心。
极端的是曹学锐依旧在生活上细致体贴的照顾着我,就像伺候老佛爷一样,我每天的活动区域几乎都在床上,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饿了就给曹学锐打电话,不管他身在何处都会赶回来为我带回来外卖,他甚至研究了一些营养菜谱,有时间就做给我吃,无聊的时候我就趴在床上看电视剧,那段时间我几乎看掉了所有冗长狗血的国产电视剧,衣服脏了就扔进洗衣机,等着曹学锐下班后给我洗,或者给我买新的,他从不参加单位组织的任何活动,每天晚上都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陪着我……我看着他心甘情愿为我做的一切,他几乎将我看做是他生活的全部,我又觉得他是爱我的,我离开他以后可能再也找不到这样对我好的人了。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为了独立、自由跟曹学锐争吵,我渐渐的接受他给我的生活,我甚至坚信在这个世上,我最能够依赖和信任的男人就是曹学锐,将来一辈子都要和他相依相偎,如果我的自我会伤害到他,也许放弃才是对的,再说了每个女人结了婚不都是守着家过日子吗?我只不过是为了他早一点适应罢了。
我知道还有一部分是我不想承认的,那就是我已经养成了惰性,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他照顾的日子,不再想去外面的世界辛苦奋斗。
但是后来我逐渐发觉这一切并不是我所想的那么简单。
年底的时候,曹学锐出差的次数变得频繁,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担心我,似乎也是对我有了真正的信任,我经常一觉醒来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沓纸币,我便知道他的人与衣柜一同空了,一去就是半个月之久。
一个人生活,吃饭基本靠打电话叫外卖,外面太冷我也不想出门,陪伴我的只有这所空荡荡的房子,有时候我一整天都说不了一句话,没事做的时候玩植物大战僵尸都能窝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玩上整整一天。
但莫名其妙的是我时常会觉得恐惧,我了解自己,我不会惧怕孤独,我也不是天生胆小怕天黑怕打雷的主,这种恐惧似乎来源自自己的内心,我开始计较一些匪夷所思、不切实际的想法,有时候情绪会被无故放大,想不通想不透就开始钻牛角尖。这种状态让我对自己、对周遭的环境有了陌生的感觉,越是感觉陌生就越是陷入无尽的思索,思想像是被放逐到了遥不可及的星际,飘渺无助。
我打电话让袁溢来陪我,她见着我的时候露出诧异的表情,她将我拉到镜子前,她指着镜子里的我说,火炎,你看看自己,你成了什么样子?
我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消瘦,发色枯黄,眼神空洞,身上的睡衣也记不清有多久没换。我竟然同袁溢一样诧异,我匆匆翻出来床头柜里大把的保健品给她看,我说你看,曹学锐给我买了这么多营养品,为什么我还会这样子?
袁溢问我,你多久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饭了?
我说,我每天都吃外卖。
为什么不出去吃?
我说外面太冷。
袁溢说,你好好想想,真的是因为怕冷吗?去年的冬天我们大半夜喝完酒还在雪地里打雪仗呢,火炎,你告诉我,你是怕冷的人吗?
我看着她,我说我不知道。
袁溢叹了一口气,给冯小超和何曜都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又约了班里几个关系好的同学。
我问她去哪里?
她说去火吧,让你吃点喝点,放松一点。
我说我不想去,我想在家里呆着,万一曹学锐知道怎么办?
袁溢根本不理会我的话,忙乎着给我穿上衣服,拽着我就出了门。
我已记不清我有多久没有出过门了,外面寒风凛冽,冰冷的空气接触着我的皮肤,让我的脸瞬间变得僵硬。楼下的各种小摊生意依然如火如荼,周围人来人往,我看着他们的面孔却无端生出防备之心,我上前拉紧袁溢,像一个怕走丢的孩子。
打车到火吧的时候已经到了不少人,冯小超已经点好了一桌子的食物,张罗着给大家分碗筷,何曜搂着王婷婷在点歌台点歌,跟从前一样,还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那些人。
我坐下来,脱了外套吃东西,何曜拉着王婷婷过来跟我打招呼,丫头,最近死哪去了,电话也不接,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我抿嘴一笑,说,没有啊,这不是见着了吗?
王婷婷虚假的拉住我的手说,火炎,你怎么都瘦了啊?男朋友对你不好吗?有什么事跟我们讲,好歹还能帮帮你。
要搁以前我一定以牙还牙、针尖对麦芒的给她还回去,让她堵一晚上,可我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语言可组织,于是点点头,说好啊。
王婷婷立马傻眼了,可能觉得我没趣,又跑到前面唱歌去了。
何曜的眼神有些忧伤,他轻声问我,你过得怎么样?
我说挺好啊。
他笑笑说,那就好,不过千万别忘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
我点点头,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到他的手格外的沉重。
整个晚上,我除了吃东西就是看他们疯玩,几乎没怎么说话,他们聊天的时候我都听着,可我插不进去话,有些时候是他们的聊天内容我压根听不懂,有些时候是我不知道怎么去说。
我看着他们在我面前凯凯而谈,每个人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大学同学,他们都那么真实的在我面前,可我却不知道真实的自己在哪里。
我终于知道我恐惧的是什么了,失去工作以后,长时间的离群索居,不仅消磨掉了我的自信,还让我失去了与人交往的能力。而最可怕的就是,我失去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