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散文语言的优美、生动、形象可见一斑了。细致的描写在简洁的背景里凸显，创造出了不同情景却同样美丽动人的画面。这样的特色在《小品六章》里也是很突出的。还有《芍药及其他》里的《母爱》，是一幅冷色调的、白描式的画面，却给人留下刻骨铭心的感人形象，这一切，作者只是简笔勾勒，见出轮廓，色彩的浓淡轻轻点出，而诗意盈盈，生动形象。你看郭沫若写《石榴》，“秋天来了，它对于自己的戏法好像忍俊不禁地，破口大笑起来，露出了一口的皓齿。”这样传神的生动形象的语言在郭沫若的散文里随处可见。郭沫若形象生动的语言天才，就是红石榴忍俊不禁的笑，他的散文之美就来自他的优美和真切，来自他的生动和形象，浅显而流利的质朴之美，是他的风格，也是他的人格和才华所孕育。
四、抒情性、音乐性及其他
郭沫若的文艺性散文还有许多特色，最突出的就是平易中见精神，生动中显真情，丰富多样的表现形式或方法体现了郭沫若生活热忱和视野的开阔。借台湾评论家隐地评价王鼎钧的话，也可以评论郭沫若文艺性散文的特点：“他擅用活泼的形式，浅近的语言，表达深远的寄托，字里行间既富有理想色彩，也密切注视着现实。”
郭沫若散文的艺术特色，有许多研究者有较为丰富的分析总结。一个是抒情性，特别是充满诗意的抒情，是大家所乐道的。“郭沫若散文中那葱茏的诗意，抒情诗一般的奔腾的感情，正是他散文艺术的重要特色”。这说明郭沫若作为诗人的丰沛感情也反映在他的散文创作中，给散文带来了抒情的优美和感染力。另一方面我们也知道有些不能写成诗，又不能写成小说的东西，却要用散文才能很好表达的特别之处。也就是散文的抒情达意和诗毕竟有些区别的。王东明把郭沫若的抒情特色分为奔放的美和含蓄的美。奔放的美就是抒情豪放的流动感，是长江黄河的奔腾之美，这也体现在《银杏》、《下乡去》等个别文艺性散文中。郭沫若的文艺性散文在清丽和优美中体现了更多的含蓄之美，而且是语言的朴实自然和行文简洁流利的含蓄之美。当然作品中隐隐的爱国热情和理想人生的追求也透出雄浑的底蕴。但更多来自对大自然、对人情友爱韵赞美和日常生活的细心感受，是亲切自然的优美的含蓄。再者，是对郭沫若散文语言特色的分析。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陈鉴昌对郭沫若语言特色的概括：自然、清新、简洁、含蓄。自然是郭沫若一贯的特色，清新和简洁是郭沫若文艺性散文的突出的特点，含蓄是郭沫若大部分文艺性散文有别于其他文学作品的独特表现。郭沫若的散文语言清新、简洁保持了质朴的本色。对郭沫若散文语言的特色，傅正乾先生有更生动细致的论述：“郭沫若的散文堪称‘见真知深’的‘大家之作’。‘脱口而出’，纯真自然，是他的散文语言的基本特色，‘沁人心脾’，‘豁人耳目’，是他的散文语言的美感所在；而以‘见真知深’为根基的革命激情，则是他的散文语言艺术风格的灵魂。”傅正乾先生通过对作品语言的详细品味，用王国维《人间词话》的理论来印证他对郭沫若散文语言的感受和见解。另外，对郭沫若散文的构思特点，陈鉴昌和傅正乾先生也都有独到的分析。像傅正乾先生对《痈》的详细分析就给我们的研究以可贵的借鉴。
郭沫若文艺性散文还有一种音乐美，或者说有一种音乐的内涵。典型的如《丁东草》三章，写“丁东”化成美妙的意境，写“石榴”清新鲜艳如画，写“白鹭”是一首韵在骨子里的诗。作者不仅用语言描绘出生动的画面意境，同时行文和意象又具有音乐性，是二胡独奏，是少女的舞裙，是蓝天上的鸽哨，是牧童的竹笛。《下乡去》语言的流动感使行文像奔向远方的河，无形中形成了一种向前的音乐节奏。大家都听过气壮山河、鼓荡民族魂魄的《黄河大合唱》，那时代的雄浑之旋律，激励着每一个不愿忍受侵略者奴役的华夏儿女！再听听郭沫若《屈原》里“鼓动吧，风！咆哮吧，雷！闪耀吧，电！”——喷薄而出的“雷电颂”，其实也是时代的最强音；同样，《银杏》也会使人感受到那个时代的主旋律在激荡，在高扬，在呼应！《银杏》虽比不上“雷电颂”气势磅礴，但同样是散板的激越的时代礼赞和高歌。郭沫若虽不是音乐家，但艺术的情感和审美是相同的。特别是审美强烈、精神博大的诗人、哲学家，都有音乐的深悟和敏感。郭沫若自己就认为一切艺术最终是动的艺术，是要有音乐性的。这一点，我们不仅可以从《丁东草》的语言营造意境的音乐美里感受到，也可以从《高渐离》击筑的章节里得到旁证，特别是第四幕和怀贞夫人谈击筑的一段：“一击起筑来，我自己就好像融化了一样。音乐和我，打成了一片，我随着竹尺的上下，音波的抑扬，我和大宇宙的生命完全化为了一体。我从前有过一种想法。我以为大宇宙的生命就是音乐。它是无差别的，无形象的，无内外的，一片生动的流，然而又是极有条理，极有秩序，极有抑扬顿挫的、和谐的海。——不，不是从海外面看的海，是从海内面看的海。我不是在一切的外边，我在一切的内边。……”从此即可看出郭沫若对音乐有深切的感悟和自我领会。没有这样的领会是无法创造出作品里的音乐内涵。这里也可能有对中国古典诗词浸淫养成的汉语音乐形象性的不自觉升华。这是情感和审美很高的境界，也是诗人语言才能和人性的升华。
另外，学识和思想增强了郭沫若文艺性散文的艺术力量。古今中外的文史修养以及丰富的社会和自然科学知识使郭沫若的散文充实而又举重若轻。如果抽掉《杜鹃》《银杏》《水石》《痈》《月蚀》等作品里的有关知识和思想认识方面的内容，那么作品将会是何等的空洞和苍白无力！思想是情感的主宰，是作品的灵魂，知识充实了作品的内容，丰富了作品的魅力。
诗人的抒情个性，丰富的经历，审美的生命活力，爱国的思想，革命的精神，这一切在郭沫若文艺性散文里呈现出了清澈而又深永的美，照出一个闲逸澄静的诗人剪影。
郭沫若是说不完的，他的文艺性散文的特色和优美也是丰富多姿的。这里所写的仅是一种抛砖引玉的回顾和探讨，还想就教于前辈和大家。
2000年春天初稿硕士论文第三部分
心底温情写郭老笔墨轻盈语谨慎
——漫评《20世纪文学泰斗——郭沫若》一书
新世纪之初，郭沫若研究也在大家的努力下，仍然在往前走，但困惑和矛盾是突出的，也是相对集中的。其一，是郭沫若个性和多重身份交织的复杂性；这引来了纯学术性研究的学者对郭沫若的多变和粗疏的批评，还有个别贬损郭沫若的人们借此发挥并指责郭沫若。其二，是解读郭沫若文本的悖反现象；作为文化巨人和文学大师的创作和研究在20世纪的时代纷乱中留下了许多伟大和宝贵的东西，也存在粗陋和偏激的不足，特别是在当代阅读境遇中怎样让年轻一代理解欣赏郭沫若的文本作品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其三，是整体研究郭沫若的期待；郭沫若多方面的学术成就和博杂的文学创作，还需要一些优秀人物或集体协作来完成这一宿愿。
怎样让更多更年轻的人们真正认识和了解五四以来抱着社会理想和政治热情的知识分子和作家的追求，是十分必要的。他们为社会进步、民族振兴和解放所做的呐喊和投入是20世纪极其动人的历史景象。郭沫若等五四以来的知识分子身处历史忧患和民族危亡的关头，使得他们的经历更复杂，他们思想情感和文化活动更多的受到时代和政治的影响。正是五四以来几代知识分子崇高的社会理想和纯真的政治情怀，照亮了他们的人生之路，激发了他们的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而现在市面上流传的许多有关郭沫若的传记和生平著作，成为两个极端的对峙。要么通俗到几近“猎艳传奇”，甚至以肆意贬损和流布传闻为能事；要么“宏深专博”得只有专家学者才会偶尔光顾，缺少人文学者直面研究对象和社会历史的现实批判精神。2001年9月底四川乐山研讨会上就有人呼吁，一定情况下可以让学术走近大众，与其让书摊上堆满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不如让我们研究郭沫若的人写点郭沫若学术生平和文学创作绍介性的著作，来让更多的人真正了解和认识郭老。2002年9月初的乐山座谈会上王锦厚教授的总结中，从不同的角度触及到这一问题：“希望大家勤奋些，再勤奋些，多读一些郭沫若的书，多一些对郭沫若的深入了解和理解，把研究郭沫若推向新阶段。”2002年11月到北京参加郭沫若与百年中国学术文化国际论坛，得魏红珊《20世纪文学泰斗——郭沫若》一书，在旅途中轻轻松松翻读一遍。掩卷之余，引发一些思考和议论，可否算作书评？
这是四川人民出版社“泰斗丛书”（20世纪文学泰斗）之一种，2002年9月第一版。丛书主编吴元迈在序中说：“所谓‘20世纪文学泰斗’，是比喻那些在20世纪文学发展过程中具有卓越成就和重要地位，而为人们所敬仰的作家。”“历史和实践一再证明，每个时代的优秀作家和作品，绝不会随着该时代的逝去而成为过去；相反，其所蕴含的客观真理、生活经验、审美价值、艺术潜能等，总是和世世代代人们的生活息息相连，具有永久的生命力。”作为一位年轻而活跃的郭沫若研究者，在认真研究和熟练掌握资料的基础上，魏红珊以敬仰的热情概述和讲评了郭沫若一生的主要活动、创作和研究。该书别开生面，简洁生动，能以清新自然的笔调，态度认真而下笔又很慎重地概观评析了郭沫若的一生风貌。
传记是最难写的一种文体，或者说是吃力不讨好的而又需花费不少精力和时间的文字工作。特别是，既要有学术性，又要有大众乐于阅读的生动简洁和趣味性，可能是两难而又危险的写作冒险。板着面孔的人会说你缺少学术品位，大众读者会批评你的买弄学问和书呆子气。魏红珊想求和众之雅曲——既有学术性又能为大众接受，其追求是大胆而需付出劳作的。但此书的努力是有许多值得称道的。
首先是语言。作者用一种简洁而明快的语言，特别是前半部分的叙述，如清涧溪水、语句简短，节奏欢快，娓娓道来，清新自然，有一种优美的抒情意味，清丽的山水与传主生活有力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就是后半部分，有许多敏感的评价与事体，作者也是怀着同情和理解的态度客观辨析，不能说拨云见日，也起码让你颔首会心。一份温情融洽了作者与传主心神相通，也连接了读者与主人公的心与心的相互交流，烛照出经历曲折的郭沫若清晰的人生剪影。通篇文字简洁流畅，少了学究气的呆板，也没有隐晦或故作含蓄和高深的艰涩。不能说完全是深入浅出，但做到了语言的简洁和明快。
其次是叙述的角度较新颖。作者摒弃了那种人物年谱式的叙事加详述的写法，换了一种叙事结构，叙事角度也有些不同。以事件为珠，以人物为线，粘连成串，择取一些典型的材料去完成人物一生的评说和讲述，尽量做到客观的评价，使人们亲切的感受到郭沫若作为一个诗人、学者和政治活动家平凡而又多重复杂的个性张扬和人生的曲折起伏。
再次，要说的是文笔的优美和抒情性特点。这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前面提到的作者本人的文字简洁生动，流畅自然，所以读来清新优美。心底的一份温情，淡淡的散发出抒情的意味。如第一章《海常骄子》写郭沫若家乡故里：
郭沫若的故乡沙湾，位于大渡河的西岸，峨眉山的东麓，依山傍水，风景如画。尤其那清清的茶溪顺着峨眉山的余脉蜿蜒而下，在群山峻谷间欢快跳跃，下山岗，过草地，穿市镇，来到茶土寺旁。那清清的水，绕过光滑的石块，在野草小花间奔跑，唱着天真烂漫的歌。郭沫若就在这钟灵毓秀的地方长大。
文字简洁、文笔优美，字里行间一种山水灵秀的赞颂之情自然盈动。
每个章节整齐的四字标题和行文的简洁流畅形成一种别致的美。二是慧心巧才的剪裁，最充分的是郭沫若自己诗文的精心选取，粘连分析，非常细致精当。郭沫若诗文本身就具有浓郁的抒情色彩，再加上作者精心布局谋篇，寻绎作者心灵和情感的珠丝和波痕。大处落墨，细微处显神态，对郭沫若生平和心历路程作者把捉的简洁而较细致。使这书有了作者独特的温婉而清爽的抒情特色。
最后需要说明，简洁优美的语言叙述和不无抒情的作品分析与生平绍介，支撑这一切的应该是作者的学术修养和爬梳思考的理性精神。第一次听到魏红珊这个名字是在傅正乾老师的电话里，说2001年《郭沫若学刊》第一期回顾2000年学刊情况时提到了三个年轻人。我找来翻到最后的编者按，第三个是我，第一个黎荔是我的师妹，第二个就是魏红珊。后来陆续在《郭沫若学刊》上我看到了不少魏红珊的文章，心下暗想，两个小女子是很不一般，文笔和理论修养都让我有点望尘莫及。《20世纪文学泰斗——郭沫若》一书能找年轻的魏红珊来写，就本身说明了主编和责任编辑对她学术能力的肯定。在阅读中可以看出，首先此书作者对郭沫若生平材料的掌握较熟练，再者是对其作品体味较细致，三是对郭沫若研究的最新动态很了解。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一切又深蕴在简洁优美、生动流畅的可读性极强的叙述中。特别是新中国以来的郭沫若概述评议，更是入情入理，既客观又细致。许多敏感话题作者都给出了自己的综和分析和较公允的评价。在有限的章节文字中，能简洁有力的解决传记最难处理的一些问题，这都是需要才识和学术修养的。
当然，该书好的方面说了许多，主要是我们太需要这样写作严肃的，而又能让普通读者感兴趣的介绍郭沫若等作家和历史人物的著作书籍。因为当前的情况是，要么为了商业利益完全丧失客观事实去猎奇浮夸，要么学者不屑于写这种普及性的读物。其实人文学科甚至所有学科都需要关心普及青少年、有益大众素养的简洁通俗而有实质内容和较高品位的书籍的写作和发行。
行文到此，也应该指出，这书的不足和有待完善的的地方。一是对郭沫若内心深处的情感、思想挖掘不是很深，大都停留在作品的简单印证上；二是对20世纪的历史大背景感受和应有的交代铺陈过于单薄，对郭沫若的历史地位和人生张扬的方面写得不够充分；三是作者是研究文学的，就削弱了对郭沫若其他方面成就的描述评价；还有前半部分写得较细，后面写得较简略，这都是有客观原因的，但也使整本书多少有些不平衡。这只是对于作者更大的期望和祝愿。也是皮毛之议，skin-deep的东西。
但我还想重申，《20世纪文学泰斗——郭沫若》是一本“手高眼低”的好书，心底温情写郭老，笔墨轻盈语谨慎。
2003年12月于上海一隅书斋
《郭沫若学刊》2005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