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到我这个样子肯定觉得很可怕,也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吧。”荣和的声音嘶哑干枯,但语气却很平和。
“荣相为何会变成这样?”夜倾殃还是忍不住问了。
荣和苦笑了笑,看着枯瘪到自己都无法忍受的地步的手,“从十六年前我就被一个梦魇所困扰,一直被困了十六年,我用了所以能用的办法都无法摆脱,我的身体情况每况愈下,最后,生生被那个噩梦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噩梦!十六年。”夜倾殃不知怎的听到这个十六年,他总觉得跟自己多少有些关系,而且荣相愿意以这个样子见他确实十分奇怪。
荣和抬起头看着他,“没错,十六,就是十六,从你出生开始我的梦魇就开始了。”
他,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可以说从来没有见过荣和,他们之间的牵绊更是不值一提,荣和为何要特意这样说。“我不懂荣相的意思。”
荣和好像也没有现在就解释的打算,他反而说道:“劳五殿下将面纱摘了,让老夫看看。”
夜倾殃愣了一下,然后伸手将脸上的面纱解下。
荣和直直的看着夜倾殃的脸,但脸上的表情却不是惊艳什么的,反而是一种默哀,像是什么事情命中注定无法更改的默哀。许久,荣和才深深叹了口气,“果然上天注定了的,人力无法更改。”
“注定的什么?荣相可否说明白一点。”夜倾殃问。
“你这张脸,我在梦里见了十六年。”
夜倾殃纵使再云淡风轻,此刻也愣了,“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我起初也在想这怎么可能呢,但这样的事确实发生了。五殿下可还记得,你的名字是我帮你取的。”
夜倾殃点点头,“我记得。”
“你的名字其实是我在占卜后才为你取的。我年轻的时候其实是占卜师,之后被先皇托孤才做了丞相,做了丞相后我就再也没有为任何人占卜过,后来辞官回来了,直到你出生那年。那天,满都城万花谢尽,还前所未有的下了雪,这天象大变不得不让我注意,我专门回了舜都为你卜算了一卦,可是这卦没有卜成,卦签从中断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我再卜也是一样,我去拜访过很多其他的占卜师,他们也无法解释这样的事,我那时才明白你的命途我卜不了,可是我不愿罢手,我用了占卜中最忌讳的方法从你的生辰八字开始推算,我推算了三天三夜才了解到一点,殃,我推了那么久只推出了殃这个字,我原本不明白这个字代表着意义,但是直到我见到了颜妃怀里的你,我脑中竟然猛地浮现出了一个答案,你可知我当时脑中在想什么?”荣和苦笑着问,说真的,自己能问出这句话,真的出乎他的意料。
夜倾殃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沉默了会儿,淡淡开口,“祸国殃民,是吗?”
荣和没有反驳,但也说明了夜倾殃说的没错,确实如此,谁能想到当年他见到还是婴儿的夜倾殃脑中浮现出祸国殃民这四个字时心里是何等的震惊。
祸国殃民某个程度是指夜倾殃的容貌美到了极致,但也说明,舜国终将因他陷入动荡。
夜倾殃的脸色更加苍白,这样的话于他而言实在是一种难以言述的震惊。
“寻觅许久突然得到的答案,纵使让我难以接受,但我还是要防患于未然,我为你取名夜倾殃,向皇上袒露你乃不详之人,我本想将你渡入佛门,一生清宁,自然也该不会招惹上是非。但皇上和颜妃都不愿意,但皇上也忌讳着我的话,将你从小关在清月殿,极少出门,八年前我遍寻天下寻找破解梦魇的办法,回来却听说你和颜妃出了京城省亲,我十分担心,但所幸并没有出什么事。梦魇一直缠绕着我,我知道你身上的命运没有解除,我知道有些事终将会发生。从那之后,颜妃出事,你也被终生幽禁,我本在想,如果梦中的事迟早发生,那杀了你是最好的办法,可你已经终生幽禁,我怎可再动杀机。可终究,你最终还是解除了禁令,出了舜皇宫。”荣和说了太多的话,精力被虚耗太多,他叹息着无力的靠坐在椅子上,眼神都黯淡了不少。
原来曾经怨恨的幽禁还救了他一命,否则他只怕活不到今天了,夜倾殃突然有些想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笑,为这可笑的理由,荒唐的说法,可是他又实在笑不出,连他心中都隐隐有种感觉,荣和说的会是真的,可他又觉得这不可能。沉寂了许久许久,他才开口问:“我想知道,你到底梦到了什么,这么坚信自己所卜的卦?”
荣和靠在椅子上,头歪在一边,没有回答他,夜倾殃叫道:“荣相。”
还是没有回应,夜倾殃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几步走过去,伸手摇了摇荣和,“荣相,你怎么了?”
荣和费力的闭着眼睛,稀疏的睫毛抖动着,好像很想睁开眼睛却又睁不开,嘴里还在喃喃念着:“梦魇又来了,屠杀,血海,哭声,哀嚎,又来了,还在重复,不断重复,命运终是逃不过,终是逃不过……”
夜倾殃听不太清荣和说什么,但他也看出了荣和神志不清,又陷入了噩梦,没想到那个梦魇困得他这么深,一个能将人折磨成这样的梦魇到底该是有多可怕?
“荣相,醒醒,荣相。”夜倾殃接着唤他。
好在荣和还有一些意识,听到叫唤,便睁开了眼睛,可是这双眼却跟刚才的不一样,仿佛又黯淡了些,浑浊的不想样子,甚至连周围的那股死亡的味道都骤然浓郁了不少,夜倾殃心里一沉,荣相已经不行了。
“五殿下,我知道,我快要死了,能在死之前见你一面,也算无憾了,我窥探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注定不得好下场,那个梦魇,是上天给我的惩罚。五殿下,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不想舜国出事,你答应我,不能让舜国出事……”荣和说话时已经是有气无力,一句话都仿佛要用尽所有力气。
“我答应你。”夜倾殃很郑重的说:“我没有多少权势与地位,但我绝不会让舜国因我出事。”
荣和欣慰的笑了笑,“我相信你。”
说完这句,荣和的眼睛开始慢慢闭起,夜倾殃忙问:“荣相可否告诉我,那个梦魇到底是什么?”
“凡人注定无法窥探命运,五殿下,我不想害你,世谓之,娑婆……”
声音彻底消失,夜倾殃不用抬头看也知道,荣和死了。娑婆是荣和最后说的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只能靠他慢慢寻找了。
这次的见面实在出乎了他的意外,他深深叹了口气,走到桌子前面,对着荣和的遗体跪了下去,深深的拜了一下。自被幽禁后,他就没有拜过任何人,但对荣和,他心甘情愿磕这一个头。
这个男人,在舜国最微弱的时候发扬了它;这个老人,在临死前还在记念这它;这样一个占卜师,为了探寻一个答案,深困梦魇十六年;这样一个丞相,永远将国家看的比自己还重要。
这样一个人,他没有理由不拜。
“荣相,一路走好!”
夜倾殃起身朝石室外走去,鼻翼间的那股死亡的味道慢慢淡了,但心里的沉重却还压抑在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