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多久,眩晕到恶心的旋转才停了下来。
四周雾霭雾的一片,雨声伴着碎石滚落的声音,在耳畔此起彼伏,鼻息间充溢着刺鼻的糊焦味。
谭惜精疲力竭的睁开眼晴,疼痛已经夺去了她的大半意识,深深呼吸,她强自打起精神,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还被周彦召紧紧地攥着。
抬眸,她吃力而恍惚地看着他,发现他也正看着她,眼中流露出忧切的神色。
他为什么在发抖?
谭惜摇了摇头,好想整理出一些思绪,但脑子里却乱得如同浆糊一般,根本什么都理不出。
周彦召便抱住她,她全身的骨头都似已经散架,轻飘飘的,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谭惜……”
她用最后一分力气睁大眼睛。
“谭惜,”他声音喑哑,整个人就像濒临悬崖的困兽:“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疼……”终于吐出了这个字,谭惜昏昏沉沉的阖上双眼。
是啊,疼。
四肢百骸如同被人拆散了般,针刺似的地疼着,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种接二连三的痛楚,就像是不断推上沙滩的海浪般,无穷无尽地,连梦里都不放过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好像有一辈子那么久,又好像只有短短的几分钟。
“谭惜?谭惜?”耳畔,那个声音固执地唤着她,似乎还有人在用手去拍打她的脸,“快醒醒?不能睡!”
没错,不能睡。
睡了就再也醒不来了。
本能的求生欲望让谭惜再度睁开眼,她软绵绵地动了一动眼皮,“嗯”了一声,才看清在生死边缘一直喊着她的那个人——就是周彦召。
那一瞬间,她几乎要落下泪来。该怎么形容她此刻的感觉?
要害死他的人,是她。
要救活她的人,却偏偏是他。
周彦召听到她的声音,知道她已经清醒过来,他的声音似乎和缓了一些,但依旧急促:“谭惜,你快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受伤,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强忍着心中的涩意,谭惜又“嗯”了一声,想要尝试着站起来,却动不了,停了半晌,她只能说:“我头很晕。”
身侧,他的手很快覆过来,握住了她的,尽管是那样冰凉:“你必须坚持住,我知道你能做到的,好好冷静下来,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
他的声音明明很严厉,但不知为何,谭惜却好像忽然间有了力量。
她深深呼吸,努力调动起自己所有的理智,慢慢地感知着自己的身体。她的手上,腿上,脸上还有腰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和割伤,但是似乎并不算太严重。
虽然很痛,但她还能勉强挪动。
那么周彦召呢?他又是什么情况?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地指挥着她,他一定也没事吧?
不,不对。
如果真的没事,他又何必隔空来指挥她?直接过来看看,不就好了吗?
心中猛然一揪,谭惜忍不住问他:“我还能动……你呢?你还好么?”
周彦召却没有回答,他依旧握住她的手,声音稳定而冷静:“你听我说,撞上山石的时候,司机已经跳车逃生了。我们现在掉进了山谷里,因为坡度并不算太陡,再加上树林的阻力,所以我们还没有死。可是,我们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注意到了吗?附近一直有泥土和石头松落的声音,”周彦召顿了顿,眸光清透地看向车窗外不断塌陷的土方,“雨下得太大,山谷里随时有发生泥石流的危险,要想活命,必须先从车里逃出去。你既然能动,就坚持一下,去后备箱拿上水和手电。”
谭惜这才发觉,附近不断有什么轰然坠落的声音。
心一下子悬了上来,谭惜点点头,用力地搬动压在自己腿上的树枝,又咬牙扶着椅背站起来。后备箱已经被摔得松落了,所以根本不必用钥匙。
她艰难地爬过去,来来回回翻了半天,才翻到几瓶七零八落的矿泉水,还有一个背包。打开背包,她把矿泉水放进去,又发现里面果然有一个手电筒。
抓住背包爬了回来,她如释重负地打开了手电筒。
还好,虽然被砸的一边翘起,但还没有彻底坏掉。
漆黑的方寸里,终于亮起莹莹的光。
她向四周仔细地看着,这才发觉车子已经彻底变形。两侧的玻璃已经悉数被震碎,整个后车座都几乎撬了起来,怪不得她刚才爬过去的时候,腿还被割烂了一个口子。
那么,周彦召呢?
她回过头去,雨下得很大,黝黑的树影挡住了微弱的光线。周彦召正伏另一侧的车窗上,好像有什么黑沉沉的东西正压着他的双腿,他的脸显得很苍白,仿佛在极力忍着什么。
谭惜看不清,忍不住把手电筒凑过去,可是阴影中的那个人,却突然迫切地开了口:“司机既然侥幸跳车了,一定会很快通知人过来营救,你现在走到空旷的地方,他们一定能找到你。”
谭惜点点头,搬起脚下的一块铁皮开始砸车门。尽管筋疲力尽,尽管浑身是伤,但好在车门早就破碎,很快就被她砸开了。
可是,她刚跳下去,又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脚下如同生了钉子,倾泻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肩膀,她转身,怔然地望着角落里的那个人:“那你呢?”
他的安排里,似乎对他自己只字未提。
“你不是要我死吗?”
昏暗中,周彦召开始轻微的喘息,他慢慢地说着,仿佛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现在,是你最好的机会了,我留下来,你不就如愿了?”
疾风呼啸,耳畔轰然一下,泥沙连着树枝被暴雨打落。
“你说什么……”污垢里,尘埃里,有光一瞬,莹在谭惜的眼中。
静静地靠在车壁上,周彦召有些虚弱的笑笑:“自从上次我向你求婚之后,你跟萧文昊一直都暗通往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如同一盆雪水照头浇下,谭惜难以置信地按紧自己的掌心。以前他每次笑,她都恨得牙痒。可是此刻,他的笑,却像是一粒锥子,狠狠戳进她的心窝。
她几乎从未见过他这样笑过,他以前的笑容,要么高高在上、冷酷残忍,要么虚伪诱骗、假仁假义,可是现在,他的笑容却是那样的苍白、麻木、困顿又无力。
一瞬间心痛如割,谭惜一步步走向他:“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要上这辆车!”
轻轻咳嗽了两声,周彦召捂住口,声音越来越缓:“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想让我死,是不是宁愿赔上你自己的命,也要跟我同归于尽。我想知道,你到底有多恨我,也想知道,你的恨里是不是还有一点别的东西。那东西能阻止你,阻止今天发生的一切。”
“你疯了吗!”
心中仿佛有一片热海,呼啸着汹涌而来,谭惜看着他,震惊、激动近乎是嘶喊:“难道你不知道你这么做真的可能会死!为什么要拿你自己的性命去赌?”
“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需要豪赌。”雨水漫天飘舞,簌簌的打在周彦召的脸上。他的眼睛漆黑一片,却又泛着光,如同一汪滚烫的温泉水。
这样的滚烫几乎灼伤了她的心。
谭惜恍惚地注视着他,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只有这个人的脸,让她既想哭,又想笑。
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死?
她明明有那么多机会的,只要她开口告诉他真相,眼前的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可是,她为什么不说?
又是为了什么,明知道前面是龙潭虎穴,他还是如此配合地,陪着她一起跳了进来。难道他真的不在乎生死吗?
既然不在乎,刚才,又为什么那样尽心尽力地把她唤醒,告诉她怎样才能成功的逃生,甚至……这条逃生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他自己!
不,不能让他一个人在无情的风雨里。
忽然间,这个念头像钉子一般钉进了谭惜的脑中。她想着,爬过去,用力地去掀开他腿上的东西。
原来是一件毯子。这种时候,他为什么会盖着一件毯子?
山峦是漆黑的,四围是肆虐的暴风雨。
“你还打算干什么,赶紧走!”周彦召蓦地握住了她的手,阻止着她。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谭惜固执地去搀起他,黑暗中,却传来他吃痛的嘶嘶声。
转眸,谭惜旋开手电筒,疑惑又不安地打量着他。
时间,如同静默在了那里。
“你的腿……”看着他被鲜血浸泡着的双腿,看着横穿过他大腿的尖锐玻璃,她掩住口,呆傻的半趴在那里,不能动弹。
脑中蓦然闪现出出事前的那一幕。
最危急的时刻,车窗的玻璃被震碎,利箭般刺向了她。而他,则在猛然间扑向她,死死地压住了她,用尽他所有的力气,用力地,抱紧了她。
雨水从谭惜的睫毛间落下,转瞬间,又将它打湿了。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却不敢触碰他,只能哽咽着问:“告诉我,你还有哪里受伤了?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