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城市的另一端缓慢的延伸着。
医院大楼的脑外科住院部,一盏盏灯相继熄灭。
薛月莱在林斐扬的病床前守了一天,终于是有些吃不消了,连连哈欠。黎秋瞧着不忍,就劝她先回去休息。
夜渐渐凄静下来。
空无一人的病房里,黎秋坐在病床前,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昏睡的男人。
他已经在这里睡了许多天,却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胸臆里,涌过一丝难言的痛楚。
黎秋伸出手,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那么冰,尽管她每天都会用热水替他擦拭许多遍,却还是冰得如同覆上了霜雪。
就那样紧紧地握着,她忽然觉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亦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如此昏睡下去,从过去到现在,无论他受到任何的伤害,她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根本就无能为力。
她永远都只是他世界里的配角。
曾经,她为此而失落过、抗争过,只希望有朝一日能真真正正地站在他的肩侧,做一回他生命中独一无二的女主角。
而现在,她就在他的肩侧。
没有人再能威胁她,没有人再能赶走她。
他终于完完全全是属于她的了,可是为什么……她却忽然觉得悲伤。
一滴泪倏然滑落,黎秋再也忍不住,伏在他的身上,低低地哭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的明白,什么叫做真爱。
宁愿永远只是他世界里的配角,宁愿永远都得不到他的垂怜,也不要他像现在这样、长年累月毫无指望地躺下去。这才算是真正的爱吧?
她已经懂了,真的已经完全懂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斐扬再也不会醒来了。
再也听不到她的忏悔,看不到她的眼泪。再也不会对她笑,甚至连咒骂她都不能够。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斐扬醒过来?
窗外,雨依旧在落,声细如针。
她的哭声夹杂在雨声中,渐渐地破碎不堪。
可是忽然间,这些声音之间,仿佛又多了丝不同寻常的声音。如同是梦中的呢喃,更像是痛苦的呻吟。
心里悚然一惊。
黎秋蓦地坐起来,她紧张而无措地盯紧了病床上的人,仔细地看,才发现他的唇似乎真的在蠕动。
“斐扬,你在说话吗?”
欣喜如同海潮般漫进了心头,黎秋俯下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希望能进一步确定他是真的开了口。
“谭惜……”
停顿了几秒后,果然有微弱的低喃从他的唇齿间吐出。
虽然很轻,虽然是她的名字,可黎秋还是身心都猛然一颤,激动得流出了眼泪。
“斐扬!你终于肯说话了,你终于要醒过来了,是不是?”
几乎不能抑制住心中的惊喜,她哽咽着站起身,迅速地按了床头的服务铃。
很快,值班的护士推开门走进来,她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就扑了上去:“护士!请帮我联系易医生,求求你,请快点帮我联系易医生,斐扬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
夜色沁过窗帘。
纵横的花影在雪白的薄被上涌动。
薄被下面。
周彦召的唇呵在谭惜的脸上,灼热滚烫。
谭惜只觉得,有股子颤在身上蔓延开来,一寸寸,从肌肤到血液,从血液到呼吸。脑袋昏昏的,她索性闭上眼,任由他吻着,两颊则晕红晕红的,像是盛开在暗夜里的蔷薇花。
不知不觉间,他握住了她的腕,指节则慢慢地插进她的指缝中,仍旧是十指相扣的姿势。
谭惜蓦地睁开眼睛,他也正睁着眼,直直看着她水一般的瞳。
酸胀的滋味在心里疯狂的燃烧,如同是最魅的毒,麻痹了神经,让她连脚趾都似乎麻了下去。
于是她忍不住用力地揽住他的脖子,恍恍惚惚中,她仿佛看见了他眼中的自己。
看见了自己的——沉沦。
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心像是被人掏空了一块,怎么都落不到实处。
夜快要烬了,天微微亮。
谭惜翻了个身,终于还是耐不住醒了过来。
身侧,周彦召犹自睡着,清瘦的手臂揽住她,长睫微阖,一脸的倦容。
空气中还残留着欢愉过后的亲狎气味。
谭惜坐起来,看着极近处这张沉静宁远的面孔,越来越多的不安顺着脊椎爬上来。
该怎么说……
昨晚的事,她记得清清楚楚,甚至也记得是她自己先挑逗的他。原本是无畏的,她不是一个矫情的女人,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跟他好好演这出戏,就没有必要再故作清高的装什么矜持。
可是。
她意想不到的是,昨晚的她,居然第一次感受到了——欢愉。
身体上的欢愉,连并着心里的欢愉,如同是最旖旎炫美的繁花,悄然间绽放在夜的枝头。
这欢愉是如此盛大,盛大到让她陌生。
而陌生过后,则是深深的恐惧。
不由得攥紧掌下的床单,谭惜咬了咬唇,忽然想,她好像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来到周彦召的身边。
当初的豪言壮志,当初的嫉恶如仇,到了今时今日,倒更像是一个笑话。
她已不再奢望能回到斐扬的身边,但是她至少不该忘记,她是为了斐扬才来到他的身边的。
她曾经发过誓,要用他的手来治好斐扬,也要用他的手来为斐扬报仇。
可是如今,她居然在他的身上尝到了快乐的滋味。
斐扬还躺在病床上,她却差点连身带心都屈服给他,她是多么的十恶不赦!
那么,到底要怎样,她才能坚定自己的心呢?
“在想什么?”
她正思之欲裂,蓦然间,睡梦中的男人已经醒来,那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指尖。
心也跟着一阵战栗,谭惜轻轻挣开周彦召的手,站起来,穿好睡衣:“我睡不着下去坐一会儿,你接着睡吧。”
周彦召没有留她,却也没有再睡下去。他掀开被子,跟着她站起来,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谭惜从包里摸出个药瓶,打开后,将一粒药丸送入嘴中,也没有用水,就这么干咽下去。
“你在吃什么?”他在她的身后,静静地问。
似是没料到他会跟来,谭惜的脸上闪过短暂的难堪。
努力调整了下情绪,谭惜把药瓶藏握在掌心,然后回过头,难得撒娇似的揽上他的脖颈:“如果是安眠药,你会不会紧张?”
她是如何聪明的一个女人,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已经让她完全适应了他的脾气。
他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不会。”
可是此刻,周彦召的情绪却没有被她挑起丝毫,一双眼睛也清明的可怕:“因为你在说谎。”
果然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啊。
谭惜无奈地松开他,像个孩子般摊开手从实招来:“是避孕药,昨晚忘记吃了。”
从她的掌心接过那个瓶子,周彦召的手指冰冰凉凉,眼神也变得有些冰冷:“以后别再吃这种东西了。”
谭惜叹口气,擦着他的肩,满不在乎地往房间里走:“你在说笑吗?要是真怀上了——”
可她刚走到一半,周彦召的手就蓦然攥住她的手臂,然后用力的一扯,将她整个人都压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那就生下来。”他身形颀长,高高的身体和按在门上的手臂与身高形成了一道阴影,将她牢牢地笼罩在里面。
天还未亮,灯也未开,谭惜辨不清他的表情,心也就跟着一跳。
这种情况下,她该怎么回答?
片刻的沉默后,她忽然笑了,这笑容虽明亮,却有几分玩笑的意味:“我不要一个无名无分的孩子。”
墙壁很凉,好像透着些深夜的寒气,连带着周彦召的语气都凉了下来,虽然凉却还是淡淡的:“我会给他名分。”
谭惜微微一怔,随即轻踮起脚尖,无比暧昧地将唇印在他脸颊上:“别逗我了,我们这样不是就挺好的吗?”
房间里半明半寐,她的眼底充满了淡淡的温柔,有种慵懒和亲近,不再像往日那样冰冷疏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周彦召看着她,却仿佛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再也无法洞察她的内心,再也无法窥探她的想法。
她似乎变了。
不再是那个即使在黑夜里,也依旧闪耀尖锐的女孩;不再是那个遇强则强、永远不甘受制于人的夜场流莺。
她也懂得了隐藏,学会了圆润。
这种改变,让周彦召的眼神微微一黯,他忽然想到昨夜,那个旖旎的夜晚。她主动地抚摩着他,亲吻着他,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夜,让他战栗到几乎失去了理智。
直到刚才,他都在怀疑,昨晚的一切是否是真的。
而现在,他倒宁愿那是假的。
“怎么了?我又惹你不高兴了?”
见他良久无言,谭惜便乌黑幽亮地瞅着他,连语气都带着丝孩子般的懊恼:“好好好,你不让我吃我就不吃好了。不过下次你要做好安全措施哦,未婚先孕这种事情,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呢。”
她说着,垂下乌黑的睫,仿佛真的无限委屈。
这样的她,这样冷的风,忽然让人心悸。
周彦召无声地凝望着她,蓦地就低下了头,用一个吻堵住了她的唇。
他这次的吻,与过去很不一样,旋着风雨而来,几乎势不可挡。
伴着难以抑制颤抖,谭惜伸手抱住他,又微微张开了唇,任他吻过来。
他注视着她,瞳仁里漆黑一片,一如既往。漂亮而含蓄的五官,明明是如此近如此之清晰,却又仿佛隔了她很远很远。
他依然高高在上、疏离漠然,依然深藏不露,依然没有任何的波澜。
她依然看不懂他。
谭惜几乎有些泄气了,他的吻却忽然变得果断和热烈起来。这样热忱的他,这样浑然没有掩藏的亲吻,让她猛然一个战栗。
混混沌沌间,仿佛有一层玛瑙般厚重的红光冲上了脑海。
细雨在窗外纷飞,夏虫在枝叶里啁啾,谭惜紧紧地攥住他的肩膀,脑中渐渐空白,竟也忘记了刚才所想。
只这一刻,他们不知何时已回到了床边。
世界昏沉一片,只有他的双目,夜色中如同煜煜的星子。
忽然一阵恍惚失神,谭惜闭上眼,黑暗中,他的臂膀有力地抱住了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有力。她的心在挣扎,可是肢体去渐渐叛乱了她。
窗外雨声激越,窗内人影交错。
谭惜昏昏沉沉,只觉得昨晚的失控又将重新上演。
然而,最关键时刻,男人却忽然不再动了。他停下来,将微凉的唇贴在她的额头,仿佛这才是最终的港湾。
“你会忘了他吧?”他轻声念,语调竟柔得好似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