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惜睫毛一颤,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你不是也一样,对我恨之入骨?因为我的父亲,伤害了你的未婚妻。因为我,不知廉耻,勾引了你的父亲。”
向来平静的黑眸里,倏然布上了阴霾。
周彦召拉着她的手,将她蓦地扯到自己身边:“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猝不及防的,她倒在他的枕畔。
他的气息那么近,就在她的呼吸间,那个夜晚得记忆也那么近,如同刀痕般,森森地刻在她的脑子里。
谭惜闭了闭眼,唇角慢慢浮起一抹嘲弄的笑:“周先生行事,向来高深莫测。我要是猜得透,现在也不会躺在你的身边了。”
“你是在这里被你的母亲出卖的吧?”
并没有理会她的讽刺,周彦召深深看着她,一些往事在眸子中涌动着,犹如最暗列的潮涌:“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亲手丢下,丢在一个黑暗密闭的房间里。没有人能帮得了你,也没有人愿意帮你,而你甚至连逃离的能力都没有。”
心如同被一把刀横贯而过。
血肉迸开之后,谭惜的面容渐渐变得麻木。
身边的男人,却始终不曾松开她的手,他将她握得紧紧的,握得她的骨骼都是痛,如同铭刻的滋味:“我要你记住这滋味,被人背叛的滋味,被人抛却的滋味。”
“我已经记住了。”死死咬住下唇,谭惜睁着空洞的双眼,心却愤恨。
那么……
缓缓松开她的手,周彦召闭上眼睛,在心底静静地说:你多少也能懂我一些了吧。
……
凌晨五点。
大街上清冷而落寞,只有打着瞌睡的清洁工和卖早点的大叔们在自顾自地忙碌着。
几个面色苍白的女人从破旧的楼房里走出来,低着头,带着一夜的疲惫和厌倦,依旧步履匆匆。
夜风还未散,驱着尘埃在道路上翻涌,犹如他们这一生。
永远被看不见的力量驱使着,永远活在城市的最低端,永远摸爬滚打,却也永远不见天日。
这样的一生,岂非很可悲?
坐在车里,周彦召静静地望着他们。
其实被那股力量驱使着的人,又何止是他们?
有些人,即便从一出生起,就高在云端。
可他这一生却如同活在最漆黑暗沉的地狱中,最要命的事,地狱下面还有深渊,深渊上则覆着一层虚如飘渺的云。高处不胜寒,更是如履薄冰。只要他稍不留神,就会失足跌下来。
然后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这样的一生,难道就不可悲了吗?
“周先生?”见他看得出神,曾彤不由得唤了他一声,“钱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嗯。”周彦召慢慢收回了视线。
曾彤站在那里,并没有马上离开,犹豫了片刻,才问他:“为什么要带谭小姐来这里?她好像不是很高兴。”
眉心微微一皱,周彦召低眸,恍然记起昨夜的情景。
昨夜,他曾恶意地说:这里,是她被母亲出卖的地方。
黑浓的长睫轻颤,周彦召静静盯着自己的掌心。
其实何止。
也是在那个房间里,她和他的父亲……
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周彦召淡声问:“你想说什么?”
“昨天,前台的人告诉我。谭小姐来公司时,一定要去楼上找您。她们拦不住,也不敢拦。”
曾彤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说:“所以我猜想,昨晚您跟萧少的对话,她应该听到了不少。”
“所以?”周彦召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曾彤有些担心:“我想,她会不会误会您了。误以为林先生的那件事——”
“无所谓。”周彦召的神情却淡若晨风。
曾彤还是不放心:“可是,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呢?为什么不告诉她,林先生会变成这样根本就与您无关,是有人在蓄意抹黑您?”
“这些都不重要。”
低声打断她,周彦召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找到袁大龙了吗?”
“找到了。”曾彤只能这么回答。
周彦召点点头,目光一瞬间沉如深井:“随便找个理由,把他弄进去。永远都不要放出来。”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枕边空空如也。
阳光在雪白的床褥上落下斑驳的影子,犹如是谁斑驳的心事。
盯着那些灿灿然然的光,谭惜忽然有些恍惚,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个梦。
并不是真实的。
她抬起手,望着自己腕间的乌青,和指上的血痕。
可是这痛,这屈辱的滋味又是如此的深刻,分分秒秒地提醒着她,昨晚的交易并不算落空。
那么周彦召呢?他去了哪?他反悔了吗?
谭惜一面起身穿衣,一面向四周张望着,房间里并没有别的人。
等她穿戴整齐后,有人敲了敲门。
她打开门,迎接她的是久违的曾彤。
曾彤依旧是恭谨有礼地微笑,笑容中还递给谭惜一张银行卡:“周先生早上有一些安排,所以提前离开了。这张卡里,有一百万存款,密码是您的生日,是他嘱咐我交给您的。”
接过那张卡,谭惜的眼底难免有些闪烁。
大约是瞧出了她眼中的忧疑,曾彤又补充说:“落落下周就会被放出来,至于林先生——”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谭惜:“他以后会如何,还要看您的配合。”
“我的配合?”谭惜抬起头,眉尖微微皱起。
曾彤温尔一笑:“周先生说,他给您三天时间,了断您在这里的一切。三天后,我会亲自来接您。从那天起,您就是他的女人了。”
彼时谭惜微微一怔。
窗外晨光如雪,她的心头,也如雪倾覆。
三天,如何来了断一切?
人这一生的所有爱恨、所有悲喜、所有过往,又当真了断得了吗?
……
同样的清晨。
从地下赌场里出来,张雪茹一手握着啤酒瓶子,一手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走在巷子里。
车流如水,在眼前的大路上穿梭着,时不时地传来几道聒噪的喇叭声。
那声音尖锐而洪亮,响在她的耳畔,却犹如咒骂。
“你这个不安好心的女人!你这个贱种!”
一瞬间,那日在医院里,她听到的那句话又掠上了心头。
如针,如箭,刺得她猛然一个激灵。
她并不是不知道谭惜出了车祸,她并不是真的不在乎这个女儿,也并不是没有去看过她。
只是……
即便曾偷偷地跑到医院,跑到谭惜的病房外,她依旧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没有勇气走到谭惜的身边。
就像她没有勇气挣脱心中的那个恶魔。
她怎么能拥有这种勇气?
是她,亲手将谭惜推入了深渊。
是她,亲手将这个女儿逼到了这般田地。
就算她心再狠、再无情,也没有办法若无其事的出现在谭惜的面前。更何况……
贱种。
听到这两个字时,惊惧如同烧开的水般,止不住的直溢了出来,又烫彻了骨髓。
她忽然觉得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害怕这个尘封多年的秘密,一朝被人揭露出来。
可是曾经,二十年前的曾经,她不是也咬牙切齿地,期待过这一天吗?
她才是那个罪人。
一个无法被饶恕的罪人。
紧紧拧着眉端,张雪茹猛然往嘴里灌了半瓶子啤酒,还想再往前走,面前的光线却被人挡住了。
气氛变得静谧起来。
清晨的阳光照耀着黝黑的小巷。
小巷的尽头,谭惜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阳光反射到她的脸上,映出两旁藤萝的花影,斑驳的轮廓,白皙而幽暗,幽暗却妖艳。
望着那逆光而来的人影,张雪茹微微眯起眼,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你来干什么?”
“你也会觉得害怕吗?”
风吹来,花影偏移,谭惜的面庞也就星星点点地闪耀着:“做了亏心事,你也会觉得不敢面对吗?我还以为,你根本就不会有感觉呢。”
攥着瓶子的手微微发抖着,张雪茹借着酒劲儿冲她吼起来:“谭惜,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好歹是你妈妈!”
妈妈?
谭惜唇角含笑,从包里拿出周彦召给她的那张银行卡,微微俯首:“这是爸爸的钱,一共一百万。”
张雪茹略微一怔,手下意识地接向那张薄薄的卡。
谭惜的手却突然松了,那张卡偏如同秋叶,轻悠悠地落下来:“你为了这个,把我卖给了周彦召。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如愿以偿地交给你。”
脸色在一瞬间僵在了那里,张雪茹抬起头,目光闪烁地看着她:“你是什么意思?”
睫毛轻扬,谭惜面无表情地盯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妈妈。我谭惜,跟你张雪茹,永远断绝母女关系!”
她说完,转身就走。
心如同被狠狠揪了一下,张雪茹本能地追了一步:“谭惜……”
“我在你心里,只值十万块。你在我心里可不止这个数呢!”谭惜也驻足,蓦然回首,“所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也许下一次,我也会把你给卖了。”
……
夜晚。
没有月亮,雨声叮咛。
走廊里很静,偶尔有值班的护士走过,轻咳一声,亮起昏暗的灯,又灭下。犹如一层暗暗的薄纱,水袖挥动时一闪即逝。
谭惜安静地站在走廊上,透过门上的窗,望着病房里的那个人。
黎秋已经睡了,倦怠地趴在病床的边缘。
在她的身边,斐扬正静静地躺着。
夜色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面容匿在阴影里,那样安静的神色,如深夜中的雕刻一般,只有手指被走廊的灯洒照,皎洁得恍若有光芒。
谭惜的心中一阵绞痛。
很久以前。
活在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也有着一双皎洁的、恍若有星光的眼睛。
可是现在,这双眼睛,已经长长久久地阖起。也许再也无法睁开。
这是她的罪孽。
这是这个无情的世界,对爱情的判决。
可是他有什么错?她的斐扬有什么错,要落得这步田地?
躺在这张病床上的那个人,不该是斐扬,而该是她啊!
就算不是她,也应该是那个人……
对,那个人。
那个苦心积虑拆散了他们、又冷血地差点害死斐扬的人!
这一切不该就这么算了。
既然老天有眼无珠,她就只能用自己的手,去握紧自己的命运。
身后隐隐飘来说话声,谭惜擦了擦眼泪,转身迅速地往电梯里走。
再见了,斐扬。
电梯门阖上的刹那,她按紧自己的手,静静地说。
泪水却犹如止不住般,不断地滴落下来。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雨势大了,不断地落下来,她的泪却已风干。
身上的衣服很快被浸湿,她似乎都没有察觉,只是麻木而笔直地向前走着。
忽然一辆车横在她的面前。
她停下,脚步声传来。
“谭小姐。”
从恍神中转醒过来时,曾彤已经下了车,又替她打开了后车座的车门。
车门里,周彦召正坐在沙发上,车内灯光如洒,影影绰绰地落在他的脸上,更衬出他的苍白清俊。可他看着她的眼里,却像是空洞的,如同没有任何的生息。
谭惜怔了一下:“你怎么会来?”
难道他一直都跟着她?还是……他想对斐扬不利?
心脏猛然揪起来,谭惜紧张地看着他。
仿佛看穿了她的猜测,周彦召的神情始终淡淡的:“作为他曾经的上司,给他的家属一些安抚费,不为过吧?”
眉心微微一皱,谭惜咬住唇说:“是安抚费,还是封口费?”
周彦召没有再说话,他盯着她,眼神冰冷,面容也渐渐冷下去。
好在曾彤看出气氛不好,及时劝了一句:“谭小姐,雨下得那么大,请快上车吧。”
夜雨中,宾利平稳地行驶着。
车内的空调静静地吹着,风像是蘸着冰的刀子,一层层吹透了谭惜的衣服。这才觉得冷,她伸手环抱住自己,手心在双臂上反复摩挲着,仿佛这样,就能暖一点。
身边的人,却将一个软软的毯子递给了她。
握着毯子的一角,谭惜有些不能置信地看着他。
“披上它,”如此命令着,周彦召的脸上始终没用什么情绪,“我不需要一个病人。”
心微微一涩,谭惜抓起毯子覆在身上,又望着窗外匆匆闪逝的景色,喃喃说:“你要载我去哪?”
“回家。”耳畔,周彦召的声音清淡。
“家?”谭惜垂下纤浓的长睫,唇角弯起一抹自嘲似的笑意,“那是你的家,我已经没有家了。”
没错。她已经没有家了。
爸爸已经与世长辞,妈妈也和她断绝了关系。
从今天起,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没有家,没有期待,没有未来。
满心满肺,只是为了一个信念而活着,为了一个人而活着。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有些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也有些是为了自己所恨的人-----这两种人同样痛苦。
偏偏这两种人,都是谭惜。
但她又能如何?对大多数人而言,活着岂非就是一种忍受?
只是,活着,有时也是一种责任,谁也逃脱不了,谁也拒绝不了。
……
谭惜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到了目的地,又是怎样走进了周彦召的房间。
自从见过斐扬,她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犹如在梦中。
等她回过神来时,周彦召不知何时已经换了睡袍。玄色的衣料松松垮垮地裹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肌肤衬得更加白皙,犹如月光下的玉石。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这样一个看起来清秀文弱的男人,竟摧毁了她的爱人,摧毁了她。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她简直无法相信。
可事情偏偏这么发生了。
眉心微微一皱,谭惜低眸,敛去瞳子里暗涌的情绪。
“你不去浴室?”头顶,他的声音近了又远。
冷不防从身后慢慢把她抱住,收紧手臂,圈住她:“你的衣服湿透了。”
脸上蓦然一红,谭惜转过头不去看他:“你先去吧。”
“房间里不止一间浴室。”他声音平静,手臂却穿过她湿漉漉的发,将她胸前的纽扣一枚枚解开。
心,刹那间跳若擂鼓。
谭惜下意识地想要握住他的手,阻止他再继续下去:“你先去吧。我等下就去。”
可是她晚了一步。
丝质的衬衣从胸前倏然滑落,只剩下黑色的文胸紧贴在潮湿的肌肤上。
她转过身瞪住他,本能地护住自己的胸口,还想说什么,他却松开了她的身子,上下打量着她:“怎么,你想一起洗?”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抓起床边早就准备好的女式睡衣,她站起来,急匆匆地跑进了浴室。
并没有钻进舒适宽敞的浴缸里,她闭上眼睛,站在花洒下面。
温热的水浇淋着她冰凉的身子,她本该暖和一点的,可是她的心,还是止不住地冷。
犹如渗透了骨髓般,止不住地冷。
这是一种复杂的感情。
只因她知道,只要走出这间浴室,她很可能就要跟门外的那个男人鱼水之欢。
如果说上一次她是被迫的。那么这一次呢?
她意识清醒,行为自主,却还是要投入他的怀抱。
她背叛了斐扬。
不管是因为什么,她终归是背叛了斐扬。
这是她无法否认的罪。
短短十分钟,漫长的好似一生。
终于从浴室里出来,她看到周彦召也已经洗好了,正静静地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雨。
他的样子静极了,目光却阴郁,一如初见的那个夜晚。
咬了咬殷红的下唇,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过去,轻声说:“有酒吗?”
酒过三巡。
夜雨细密如针,针针落入谭惜的心头。
“你身体不好,不能喝酒是吗?看来,我只能自斟自饮了。”
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谭惜一面抬手饮着,一面笑盈盈地说:“你知道酒的滋味吗?你知道……醉的滋味吗?”
周彦召没有说话,他站起来,缓慢地走到窗前,推开窗,冷风吹进来,夹带着雨丝。
谭惜瑟缩了一下,连眼都微微眯起来:“原来我是不懂的,因为我讨厌别人喝酒。从我记事起,妈妈就是个酒鬼,她嗜酒如命,一喝酒就会打我,有时候连爸爸都拿她没办法。可纵使没办法,爸爸还是能劝她几句的。爸爸还在的时候,我的那个家才真的像是个家,有人疼我,有人保护我,给我温暖给我幸福的可能。爸爸走了,一切都变了。”
“妈妈没日没夜地酗酒,没日没夜地赌钱,她不再管我了,她活得像是个行尸走肉,还差点把我也当成了行尸走肉。我是多么幸运,爸爸离开我的世界,上天就把斐扬送到我的身边。人生最黑暗的时光,是他握紧我的手,是他保护着我疼爱着我,是他教会我要勇敢、正直地活下去。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
她低眸,注视着杯子里的酒液。
那样鲜红的颜色,仿佛是血,翻涌着腥气。
记忆落幕的那个日暮,斐扬的身上也流出这样鲜红的颜色,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喷溅在她的身上。滚烫的热度,像是火,无情地灼烧着她的心口,让她五内俱焚。
沉痛地闭了闭眼睛,谭惜蓦然抬眸:“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命运又让我遇到了你?”
“我好不容易才重新和斐扬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点幸福的可能。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我妈妈才会出卖我!”
她说着,轻声嗤笑起来:“多么可笑,我的妈妈,竟然把自己的女儿卖给了爸爸的仇人!而且只是为了十万块!十万块……”
“你知不知道,她曾经为了我,挨家挨户地跪在别人面前,把额头磕破了,把嗓子哭哑了,只是为了请求他们放过我。为了让他们放过我,她甚至许下了一家十万块的封口费!”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她抬起手,一遍遍拭了又拭,脸上还是湿凉的一片。到最后她放弃了,颓然地趴在桌案上:“以前的她,为了我,连一百万的欠款都毫不在乎,现在,她居然只要十万块就把我卖给了你。”
突然顿下来,她抬起头,哑着声音看了看他:“你知道那种被亲人出卖的感觉吗?”
夜雨婆娑,不断地落下来,一如记忆中的那个夜晚……
“爸爸——爸爸救我!”暴雨浇灌的泥泞里,他跌倒着伸出手。
熟悉的车却渐行渐远,哗得一声溅起雪白的水花。
瞳色在倏然间暗沉下去,周彦召望向那袅着雾气的墨色夜空,忽然动了动唇:“你恨她。”
“不,比起恨她,我更恨我自己。”
谭惜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连失足踩在了酒瓶上都不知道。
“我比她更可悲,更无耻,更不配做人!我居然卖了我自己……我爱的人还在病床上躺着,而我居然就背着他,卖了我自己……”
跌坐在地面上,她喃喃低语着,忽然就扬起手,扇向自己的脸颊。
一只冰冷炙热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冰冷的是他的语气。
炙热的却是他的眼神:“你既然已经把自己卖给了我,就要记住——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打你。包括你自己。”
抬起头,谭惜微微张着嘴,愣愣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周彦召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不等她反应,他已经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吻了下来。
黑暗中,心也如同被什么用力地攥住了。
谭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那张床上的,她只记得她的脊背刚刚陷进那片柔软里,他便跟着过来了。
因为酒精的麻痹,谭惜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看不清眼前的人,也没用任何反抗的欲望。
直到他微凉的手像蛇一般游走在她的脸上时,她才猛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推开他。
原来,连酒精也无法让她忘记呵。
侧过脸,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她浑浑噩噩地躲避着他的视线,躲避着这个命中注定的夜晚。
周彦召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掰过她的脸,擦掉她腮边的泪,又极尽温柔地吻了上去。
他的手很温暖,吻也缠绵,错落在她的眼角眉梢,处处透着怜惜。
恍惚地闭上眼,谭惜攥着身下的床单,接下来的事情就如同是一个梦。
身子也倏然变得柔软起来,就像是躺在一片玫瑰花瓣铺成的海。
谭惜忍不住怔忡,仿佛那吻又回来了,落在她的唇瓣,如同落入浪花中的羽毛,轻轻柔柔,不着痕迹。
是的。
这样的滋味,这样细腻的吻,她不是没有过的。
记忆里那个闪着星光的夏日,她就曾像今天这样,闭着眼,青涩而害羞地承接着斐扬的吻。
黑暗中,仿佛有一把刀霍霍地磨在她的心瓣上,没有鲜血淋漓的痛,却透着蚀骨难忍的痒。
斐扬,斐扬!
多么令她伤痛的名字!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揽住身上的男人,如同蔓藤般紧紧地抱着他,仿佛只有这样,她才捉住那记忆里稍纵即逝的滋味,捉住这一瞬的梦幻。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身上的男人却停止了亲吻。
看着她,久久地看着,仿佛这样就能看到她的瞳孔里,看到她心里眼里的那股人究竟是谁。
然而,终究还是看不下去了。
周彦召微微闭上眼,忽然就抬起她的下巴,吻又落下来,强悍、果断,一寸寸如攻城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