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曾彤点点头后,转身。
“等等。”周彦召却蓦地叫住了她。
曾彤疑惑地回头,周彦召低眸望着指间不断升腾的烟雾:“谭大有的事,她知不知道?”
“您是说……谭小姐?”
曾彤揣测地望着他,然后缓缓说:“我想,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监狱第一时间就打电话通知了家属。”
“嗯。”
周彦召再没说什么,他一步一步地挪到窗口。
苍穹漆黑如墨。
有一粒璀璨的流星当空划过,短暂得犹如梦境。
梦境里,她的肌肤洁白如山茶花瓣,纤长的睫毛低垂,掩住双眼。亮如黑段的长发遮住她的脸颊。美丽的下颌上,她的双手交握着,那样虔诚、安宁。
时光仿佛凝固了一般。
他久久地望着她。
直到她察觉了他的目光,笑笑说:“愣什么,许愿呀!”
“你信这个?”他的声音很静,目光也静静的,似乎没有情绪的起伏,唇角却勾起一个微笑,如同徐徐绽放的昙花。
她看得一怔,于是冲他眨眨眼:“人总得信点什么,不然该怎么活下去。”
周彦召垂眸,一用力就把指间的烟掐断了。
梦境,也跟着烟消云散。
……
谭大有的葬礼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因为他强奸犯的身份,就连前来吊唁的宾客都寥寥无已。
张雪茹还在医院里,如同活死人般躺在床上,很少吃饭,也很少说话。有时候谭惜想,她还是在乎爸爸的吧,她还是会为了爸爸的死而感到伤心。
原本,谭惜还以为她的心是铁石呢。
可现在,谭惜发现自己错了,她还是自己的妈妈,是谭大有的妻子。只是酒精麻痹了她的神经,也同样麻痹了她的人生。
其实谭惜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从她进入以吻封缄的那一刻起,太阳不属于她,城市的白天也不属于她。
她属于夜晚,属于纸醉金迷的魔窟。
晒不到太阳,从身体到思想,开始慢慢发霉。那是一种厌倦,一种已深入骨髓,渗透血液的厌倦。
她忽然厌倦了这种永远见不到阳光的生活。
但是她没有办法选择。她的前面只有一条路,后面却有条鞭子,她无法后退。
葬礼全程都是林斐扬帮谭惜安排的,期间陈叔叔一家也帮了不少忙。
到最后火化的时候,谭惜抱着父亲的遗像,缓缓闭上眼睛。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她想起小时候头一次掉了牙齿,并不痛,但嘴里那个洞却引诱她不住地去舔。如今,在她的世界里,父亲消失的地方就是那大大的洞,她该拿什么去填满?
从火葬场离开之后,谭惜一直都静默地坐在出租车里,不言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声音很低:“昨天,你怎么会去我家?”
林斐扬低眸,声音也跟着低沉起来:“我带了猫粮,本来想——”
汽车钻进一个隧道,车里,视野蓦地暗下来。
秀丽的眸子也跟着一黯。
“久久,它已经不在了。”
倏然间,心,被一种无比酸涩的情绪包裹得满满当当,林斐扬再也控制不住,他紧紧握住谭惜的手:“谭惜,你还有我。”
谭惜却面无表情地松开了他的手:“可你却已经有黎秋了。既然孩子都有了,你就要承担起一个做爸爸的责任,以后,别再说些没用意义的话了。”
“孩子?”林斐扬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她说的?”
谭惜却把脸转向了窗外,缄口不言。
“我知道了,是那天在医院的时候吧?”料想她是误会了自己,林斐扬心急如焚地向她解释,“那天我确实跟她去看了妇科,因为她的病需要例行检查。可我会陪她去看这个病,又是为什么你总不会不知道吧?我怎么可能会跟她——”
“斐扬,你不要再说了。”
可谭惜却忽然打断了他,像是不愿再听下去。
林斐扬微微怔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什么,他顿时有些懊悔,紧张又心疼地触向谭惜的双肩:“对不起。我不该提布病的事。”
谭惜却激动得一把推开他的手:“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
就在这是,她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林斐扬帮她把手机从车座上捡起来,可屏幕上的名字却让他的目光为之一闪:“是周彦召?”
谭惜接过电话,连看也不看一眼,就毫不犹豫地挂断了。
车停了,她下车,林斐扬跟过去:“是不是他?”
“这跟你无关。”心微微一顿,谭惜径直往前走着。
可林斐扬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我都听说了,这几天,整个远夏的员工都在窃窃私语,他们说,周彦召的父亲为了让他断绝对你的念想,特意去……特意去以吻封缄找了你。就连上次绑架的事情,都是他父亲做的!”
心,如同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破了一个口子。然后,有什么在涌出来,又不断地攀升、攀升……
谭惜强忍着,眼睛黑漆漆地盯着他:“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谁给我钱,我就——”
可是下一秒,林斐扬竟然将她一把扯进了怀中。
“谭惜,不要再骗我了。”
他的声音喑哑清冷,身上的热气却丝丝缕缕地包裹着她,如同命运的天罗地网。
时光仿佛静下来。
谭惜僵在那里,怔怔地抬起眼眸。
“我去找了那个男人。”在细细的雨丝中,林斐扬看着她,唇色苍白。
“谁?”她的睫毛猛地颤了下,死死地盯着他。
“半年前,你用来骗我的那个男人。”
“我前后找过他三次,这一次,他终于对我说了实话,”眼底有着深沉的痛楚,林斐扬握着她的肩,低低地说着,“你根本就没有跟他在一起过对不对?”
“还有布病的事情,也根本就是一个意外,我都知道,我全都知道……”
谭惜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她笑容空洞,漠然望着面前的斐扬:“那又怎么样?爸爸自杀了,我再也没有办法为他洗脱冤屈,我永远是一个强奸犯的女儿,是一个欠着百万巨款的陪酒女……我……”
似是再也说不下去,她转身,朝着背离他的方向走着,林斐扬却猝然从后面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拼了命去挣扎,可斐扬的力气好大,他紧紧箍住她,一双手像是生铁浇铸得,就连她狠狠咬上去时,他都没有缩手。
“放手,放手!”谭惜狠狠瞪着他,尖叫着,他却突然扣住她的下巴,就那样死死地吻住了她。
那一瞬间,天地都静下来。
谭惜僵在他的怀中,他抱着她,用力地撕咬着她的唇,直到血的腥气弥漫在两人的口腔中。
他咬得她那么痛,痛得眼泪都流出来。可他仍然不松口,还是用力地深吻着她,仿佛渴极了的人一般。心底翻涌出火一般的热流,谭惜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烫,无法熄灭,只能任由他抱着、吻着。
后来他用力将她扯进怀里,一遍遍地吻着她的发,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谭惜……谭惜……”他的声音深沉而痛楚:“我爱你……我还爱着你……”
……
谭惜终于崩溃,她大哭着看着他,漆黑的眼里只有哀求和痛楚:“斐扬,我……”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不管你是谁!你只是我的谭惜,是我从18岁起,就发誓要好好保护的那个人。”林斐扬也看着她,漆黑的眼底,是那样彻底的、纯净的、深邃得甚至混着血和泪的感情。
胸腔里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人狠狠捶了一拳,谭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用力地抓紧他胸前的衬衣。
他抱着她,安慰着她,在她的耳边一遍遍地说:“布病的事情发生后,我立马就给你打了电话,可是你的电话无人接听。第二天我买了海滨的车票,想要过去找你。可是……我妈妈出事了。”
霍然间抬起头,谭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被确诊为癌症晚期,需要立马做手术。我没有办法抽身,就让黎秋转告你,我一直等,你都没有回我电话,打给你你也不接,最后甚至换了号码。我等了几个星期,最后实在等不下去了,就连夜坐车赶回海滨。可是,你却不肯见我。”
林斐扬说着,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我没有想到,你会那么狠心,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依旧不肯见我。后来,我甚至想,你找了一个有钱的男朋友,也许他会为你搞定这一切。我凭什么这样庸人自扰,我凭什么……”
谭惜的嗓音已经嘶哑:“斐扬,不要再说了。”
可斐扬却握紧她的手,固执地继续说下去:“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我被你骗了,被你骗了整整半年。你从来都没有背叛过我,从来都没有!你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夜里,而我却松开了你的手,我曾经答应过你,无论什么时候,我的手都在你的身边,可我却松开了你……我多么可笑。”
谭惜看着他,从那天进实验室之后,她的电话就不见了,根本接不到他的消息。后来,黎秋也没有转告过她任何话。至于不肯见他……她还有什么理由去见他,那时候的她几乎万劫不复……
可是她是多么得难捱!她的遭遇,她的委屈,她的痛苦,这些曾经她很想对他倾吐的一切,都因为一道又一道的屏障而被狠狠地击回。
她以为她再也没有机会向他启齿这一切。可是他又回来了。
那是一种没有办法形容的滋味,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明白。
曾经跟自己一起走过青葱懵懂的人,曾经一起相守相望挨过黑暗的人,曾经一起品尝幸福摘取亲密果实的人,一朝又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样抱着她,吻着她,一遍遍地对她说,他还爱着她,求她不要再离开他。
忽然间,那些战栗的、温存的、遥远的过去仿佛全都回来了。
所有的防线都被击垮了。
谭惜哽咽着,颠三倒四地,将最绝望的回忆讲给他听……
仿佛是一场梦,在那个秋日的夜晚,变得漫无边际。
天阴森森的,淅淅沥沥的下着雨。
谭惜收了伞,像往常一样,换上白大褂,洗好手,走进了P3实验室。
她答应过师兄,今晚会过来帮他保存布氏杆菌的菌种。原本是不想来的,因为今晚在实验室值班的人,是黎秋。
可不知道为何,等她来的时候,实验室的灯虽然开着,黎秋却并不在其中。
这样也好,她正不想见到这个人。
P3实验室有一个负压装置,会让房间外的压强大于房间内的,这样一来,存放在实验室中的高危细菌就无法被释放出来。
但是这种压强的关系并不稳定。
等谭惜保存完菌种,准备出来的时候,房间里压强突然发生了变化,门因为强大的压力作用竟然也无法打开!
就连电闸都似乎出了问题,房间里骤然黑下来……
那时谭惜还并没有慌张,因为实验室里还有一个安全逃离的小门。但那把门每打开一次都会对整个实验室的安全模式造成明显的破坏,所以一年顶多只能打开两次。
为了防止学生们擅做主张,门锁也安在外部,钥匙则握在黎秋的手中。
那是中秋假期,实验室放假。除了轮班的黎秋外,是不可能有任何人在的。偏偏,谭惜又把手机落在了实验室的外间。
夜,冷得像一个噩梦。
谭惜抱着双膝,坐在墙角里,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她已经饿了两天两夜,快要奄奄一息的时候,她抬头,望着暗夜般漆黑的房间。
如同幻觉般,她仿佛看到了林斐扬的眼睛。
她看到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说:“别怕,我的手在这儿。”
她仿佛忽然间有了力气,一咬牙,搬起试验台上的显微镜,重重地捶向了眼前的小门。
一下,又一下!
她拼尽所有力气,门终于被她砸出一个洞。
她以为自己终于逃出了生天。却不知道,她正跌入了更深的地狱。
“院长,是我疏忽了。我那天临时有事,所以提前回家,并没有好好交代师妹,”记忆里,那个穿着名牌连衣裙,打扮得像个名门淑女般的女孩强忍着眼泪,楚楚可怜的说,“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不小心打碎了一瓶没有灭活的布氏杆菌菌液,更没有想到,细菌到处流窜,竟然使这么多人都感染了布病。”
布病可是与甲流、艾滋、禽流感等20余种“大名鼎鼎”的传染病并等的乙类传染病!
谭惜脸色惨白,无措地望着满屋子的学校领导。
从那天起,她的世界全部改变了。
变得万劫不复,变得了无生机……
黑云沉沉地压在天空。
谭惜抱膝坐在床上,瑟缩着,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伴着铺天盖地的疲倦,连身体的疼痛都不再能感觉出来。
林斐扬则坐在床的另一端,他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地抽着。他的身影被暗暗的灯光在地面上拉得斜长斜长。
就连时光也变得漫长。
第三根烟燃尽的时候,他忽然说:“谭惜,跟我走吧,让我带你远走高飞。”
林斐扬看着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黑色的瞳子里溢满了深沉的疼惜:“我们会忘记过去的一切,忘记所有痛苦所有悲伤,我们去雪山,在雪山下盖一个小房子,就像我们一直梦想的那样。我们……”
谭惜望着那徐徐上升的烟圈,心也变得茫然:“你也说了,那只会是梦想。”
是的,梦想。
她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有一天斐扬会回来,会重新握住她的手,带她逃离这个令她慌乱的灰色世界。就在几天前,她甚至还那么迫切地想要见到他,那么迫切地想要抱住他,靠紧他,仿佛只要这样,她就能从命运的污泥中走出来,只要这样,她就能回到过去,那个干净而温暖的过去……
可是,当他真的回来了,真的握紧她的手,抱着她,那样坚定地对她说:“让我带你远走高飞。”
她却忽然一个激灵。
犹如做了多年的美梦,一朝清醒过来。
她看着他,看着眼前那么真实的他,所有的梦想都在这刹那间撕碎。
她终于明白,这些年她所梦想的一切,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一个华而不实的谎言。她最深爱的不是他,最渴望的也不是他,而是他的盛大,他的温情,他的疼爱,他的港湾……他给予她的那些全世界仅有的一切。
她爱得太自私,也爱得太懦弱。
她有什么资格去承接他的盛大、他的倾尽所有?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见她恍惚的样子,斐扬坐过来,宽厚的手用力地握紧她,“谭惜,你欠的钱,还差多少我替你还,还不起我们就一起努力赚钱,一点点地把这笔账勾销。如果你还是不愿意,那么我愿意等你,这周末,我会在以吻封缄等你。我已经买好了去北京的机票,我要带你回家。”
如同被什么定住了,谭惜的身体霍然僵在那里。
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斐扬,我不可能跟你回家的……”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半年前分手的原因,是我在骗你。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骗你吗?”
“不是因为我爸爸的身份,让我觉得配不上你。而是因为……”
谭惜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却寸寸凉下来,如覆霜雪:“我妈妈是破坏你们家庭的第三者,我看到了……她和你爸爸在偷情。”
“斐扬,我们不可能的……”
……
那天之后,谭惜就再没见过林斐扬。
她知道,他一时之间恐怕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他需要时间去消化。
这也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不肯告诉他真相的原因。
她还记得从斐扬家离开的那个夜晚,玉兰广场上有街头艺人在弹唱,那是阿杜的《撕夜》:“我把梦撕了一页/不懂明天该怎么写/冷冷的街冷冷的灯照着谁/一场雨湿了一夜……”
很多人轻声哼着,默默流泪。
这不仅仅是一首歌,更像一部悲伤的电影,浓缩记录了这样一个人的一生:漂泊流浪居无定所,丢掉梦想失去方向,找不到让灵魂安营扎寨的地方,找不到让爱情居有定所的怀抱,败局注定却又倔强坚持,不愿向命运低头。
谭惜抬头望着沉默的人群,忽然想,原来不只她是这样一种人。
所以悲伤过后,生活总得继续。
回家后,谭惜忽然想起谭大有说的那个盒子。因为最近心力交瘁,她几乎就要把这件事忘记了。
按照谭大有的说法,她钻到床底下,果然发现了一块松动的砖头。捞出那块砖头,里面放着一个比火柴盒大一点的铁盒子。
爸爸的秘密,就都在这里面了。
谭惜皱了皱眉头,打开那个盒子,里面居然是一张银行卡。银行卡外部还小心翼翼地包裹了一个单子,是银行收据之类的东西。单子的背面还用圆珠笔写下了一串六位数字,应该是银行卡的密码。
“那里面……只是我的一点积蓄……”
突然想起爸爸的这句话,谭惜越发觉得蹊跷,她拿着那张卡去取款机前查账。
可屏幕上的数字却让她惊呆了。
一百万存款!
谭惜倒吸一口冷气,爸爸一辈子勤勤恳恳,做得那点小生意也不过刚好能顾着家而已,怎么可能存下这么多钱?
还有,既然有样一笔巨款,爸爸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她和妈妈,直到发现她为了钱去以吻封缄工作,才得以告知?
最蹊跷的是,为什么那天之后,爸爸就选择了自杀?
这笔钱,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至于爸爸宁愿让她们母女俩过着清贫的生活,也不愿轻易的动用它?
谭惜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理智告诉她,这笔钱大有来头,所以她把银行卡藏了起来,准备按兵不动;可是另一方面,她又会忍不住去想,一百万……足够她还清了所有债务、离开那个纸醉金迷的失乐园,离开这座让她伤心痛苦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一旦她用了这笔钱,爸爸的秘密就永远无法揭破。爸爸的冤情也……
谭惜不知道该怎么抉择,也许她需要一个契机,需要一个人来帮她权衡轻重。如果斐扬能带她走该多好?过去那么多日夜,她都在心里假想着这个命题——如果斐扬能回来,带着她远走高飞,离开这纷扰的一切,那该多好!
但现在,她只有死了这条心。
得知真相的斐扬,又怎么可能会带她走?真是痴人说梦!
头七之后,谭惜又重新回到了以吻封缄。
阿兰一见到她,就跳过来拦住她的手,稚嫩的脸庞被深深的急切和担忧笼罩着:“小西姐,我以为你这几天不会来了。”
“不来我靠什么吃饭?”谭惜勉强冲她笑了笑。
知了叹了口气,走过来说:“你来得正好,今天有三件事情跟你有关,第一,周彦召今晚来了,他要订你的房,现在人在四楼翡冷翠。”
眼神蓦然间黯了黯,谭惜不着痕迹地别过脸:“第二件呢?”
知了抬眸,一双乌黑的眼睛深深看住她:“第二,那个叫林斐扬的人也来了,在一楼卡座那里。他说等不到你,他就不回去……”
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谭惜呆呆地立在那里,如同被什么定住了。她脑中瞬时空白,只是不能置信地盯着知了。
“谭惜,我等你,这周末,我会在以吻封缄等你。我已经买好了去北京的机票,我要带你回家。”
脑子里不断盘旋起林斐扬的话,谭惜只觉得自己的血液渐渐发热,然后沸腾了起来。
难道……难道知道了真相的他,还是要带她走?
他多么傻!
如同走投无路的人,终于看到了柳暗花明的洞府。谭惜再也不能自持,她想也不想地冲进了一楼大厅。
衣香鬓影间,她曾经遥不可及的归宿就站在那里。
近在咫尺。
一时间谭惜听不清荒腔走板的舞曲,也听不见小姐客人们的嬉笑怒骂。所有的声音都在她见到他的那一刹那远去。
时光像是被定格在这一瞬间。
谭惜一步步地,朝着林斐扬走去,仿佛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她终于走到他的身边。
她望着他,紧紧地,紧紧地凝视着他:“你要带我走?”
林斐扬低眸,眼底的火苗固执又坚定:“我带你走。”
心蓦然间一涩,谭惜咬唇,漆黑的眼瞳里闪着泪光:“可我们是个错误。”
“我说过,两个相爱的人,应该拥有同一个命运。不管这种命运是什么,都是一种幸福。如果错误是我们注定的命运,我宁愿跟你一起错下去。”
“谭惜,我愿意抛下一切带你走,你愿不愿意,抛下一切跟我走?”林斐扬深深地凝视着她,又握紧她的手。
握着她的手上,仿佛还蕴着某种颤抖,令她的心脏猛地收缩。
那一瞬间,谭惜甚至还觉得,他就像是从昨天直接走过来,握着她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
脑中似有什么东西轰然绽开了,谭惜再也忍不住,猛然间扑进他的怀中……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还有什么不甘愿?
他还爱着她,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他的爱,曾让她惶恐不安,只能故意躲避,因为她没有一点自信,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被他如此深爱的价值——因为他们父母的那个错误,那个几乎无法被宽恕的错误,更因为周彦召,在她的心头倏然掠过的周彦召。
她终于把真相都讲给了他听,她终于……也对他倾尽了所有,她知道,这是她的劫数,也将是他们的结束。
可是现在,他居然又站在她的面前,那样毫无余地的话语,完全信任的眼神,和坚定执着的紧握,让她忽然陷入混乱。
为什么……为什么斐扬能如此干脆的下定决心?为什么,他能一点一点地放弃从前珍惜的许多东西,放弃父母放弃黎秋放弃世俗放弃那些普通人都深深爱着的一切?
面对这样的他,她还有什么资格再懦弱下去?逃避下去?
命运待她如此无情,她为何不能任性一回?热血一回?牵着他的手,从此连枝同气,从此相附相依,哪怕只有几天也好?
谭惜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胸口。
林斐扬低头,吻住她头顶的发丝。他懂她,她是那样隐忍的女孩,人生最黑暗的那几年,她一直自己默默承受着,不肯向任何人泄露半点痛苦。除去熟识自己过去的人。
而熟识她过去的,就只有他。所以,只要她肯,他们便可以在一起,再没有人可以分开。
是的,从今天起,再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
……
四楼围栏上。
曾彤小心觑着身边人的神色:“周先生。我说过的,这个人,终究会扰乱您的计划。”
“你是这么认为的?”
周彦召缓缓将视线收回,瞳孔深处有隐藏不住的暗黑:“你真的认为,我的棋盘上,会有漏网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