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非很快站起来,十分恭敬也十分客气地对我说:“对不起叶小姐,作为医院的医师,我有责任保留病人的隐私。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你所说的那种药,我从未向欧阳先生提供过。而且像这种敏感药物医院都是有记档的,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查看。”
我锲而不舍地追问他:“药也许不是,注射器是你给他的没错吧。”
吴非略一踌躇,最终却开口说:“不早了,下午我还有个手术,先失陪了。”
究竟事实是怎样呢?
吴非的态度似是而非,欧阳琛又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难道这一切全是我想多了?难道欧阳琛真的有毒瘾?
回家后,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逼迫自己沉下心来,走到二楼卧室转了圈,屋里空无一人。
他不在。
我一颗心仍旧忐忑不安,便拨通了医学院的导师陆荣则的电话。
简单地问了好后,我犹豫不决地开口:“陆老师,好久没跟您联络了,有件事,我想请教您。”
“你说。”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语气平稳地问他:“我记得上学时曾听您说,国内的权威医疗学会对一些罕见病例都是有记档的。我知道您有个老同学在研究郎格罕细胞组织细胞增生症,您能不能帮我查查,四五年前年的时候,有没有人患这种疾病?”
“四五年前……我好像有点印象,似乎听我那位同学说过,因为患者家里很有钱的,不惜出重金来寻求治疗机遇,可惜国内对这种病症的治疗手段却并不成熟。我那位同学还找我唏嘘过呢。”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机:“病患是男性吗?”
“好像是……”似是不确定,陆荣则把尾音拖长,我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又得出一个结论,“记不太清楚了。”
家里很有钱,四五年前,好像是男性,这些特征都与欧阳琛有着惊人的吻合。
一颗心怦怦直跳着,我好半晌才问出:“那这个人……是不是叫欧阳琛?”
短短的几秒,却似一个世纪般难熬,好在思忖片刻后,电话那头的陆荣则遗憾着说:“这个我就没印象了,这样吧,这两天我帮你问问,一有结果就尽快给你答复。”
“谢谢老师,打扰您了,”我想了想,觉得就这样结束通话似乎不太礼貌,于是又问,“师母和乔乔还好吗?”
乔乔是陆荣则的女儿,比我小三岁,性格活泼开朗,特别惹人喜欢。
“她们都很好,”陆荣则的声音有了明显的低沉,“你……你母亲最近怎么样了?”
想到母亲,我的心又似被人狠狠揪起来:“妈妈还是老样子,不,最近更糟了,慢性肾衰竭到了晚期,一直找不到肾源,也不知道还能熬多久。”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再开口时陆荣则的声音已有些淡淡地伤感和怜惜:“……好,我知道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有机会,我会去海滨看望你们的。”
我低声道了谢,刚要挂断电话,身后却蓦地响起欧阳琛的声音——“跟谁打电话呢?”
“欧阳?”我唬了一跳,慌不迭地阖上手机,手机却一个轱辘滚落到地上,四分五裂。
赶紧弯下腰去捡,我拼命稳住自己紊乱的心神:“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这样背后突然出现,吓死我了。”
我的确是吓死了,也不知道刚才的对话欧阳琛听去了多少。
欧阳琛不语,漆黑的眼波一闪,沉默着拉起我,一起去餐厅吃饭。
一整夜,我的心都不得安宁。
欧阳……你爱我吗?你会爱上我吗?你爱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我连问都不敢问出口,黑暗中我默默抚摩着他脸上的轮廓,我对自己说,我陪着他,我再陪他最后半年,无论他爱不爱我,无论结果如何,这半年我都要陪着他。
这个注定难以平静的夜晚,我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大雾弥漫,奶白色的混浊空间里根本不辨东西,周围没有任何声息,寂静到令人惊惧的程度。就像行走在荒凉的墓地里,丛丛杂乱的青草点燃着行将就木的腐烂土壤,如同绝望中一抹稀有的生机,彼此纠缠着、绞绕着、似乎永远难以分离。
一路上我跌跌撞撞,终于拨开一丛青草,看清灰黑墓碑上的白印楷书——欧阳琛之墓。
蓦地,窗外轰隆一声雷响,响得人六识俱骇。自噩梦中醒来,我全身酸涩,仿佛潮气沁了骨髓,连心都跟着冷惧下来。
幸好有身后的温度,和呼吸。
感觉那个温暖的躯体正紧紧拥抱着自己,不曾离开,我下意识地抬眸,才发觉欧阳琛正睁着双瞳毫无焦距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是被我吵醒了,还是压根儿就没有睡着。
“怎么了?”见我一直盯着他看,欧阳琛的黑瞳里终于有了一抹松软,他低头,长臂一伸将我揽进怀中。
我双手则紧紧揽住他的腰:“我怕。”
欧阳琛哄孩子似的摸摸我的额头:“怕什么?”
“我怕,”我微微咬住唇,犹豫不决,“我怕打雷……”
握在肩头的手蓦然间紧了紧,头顶那个声音变得更温柔,温柔似能击碎人心:“别怕,有我抱着你呢。”
“嗯。”我静静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泪意却俯冲而上,几乎冲垮了我的理智。
但我还是强忍着,在心底默默地说:欧阳……我怕有一天你会走,虽然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我怕我已经越来越离不开你。我更怕我已经爱上了你,而你……却根本不曾爱过我。
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你还安然无恙的活着,只要我的母亲还活着,这些都不算什么了。我最最害怕的是,你会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连想都不敢想,那会是什么样子……
告诉我,我的猜测都是假的,对吗?
心倏然一痛,我几乎是本能的抓住欧阳琛的手臂,紧紧地抱握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下我一人。
害怕一个人呆在家里,我迅速起床,出门去工作。
就这样一直忙到下午,欧阳琛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内容只有很短促的一句:“你回家一趟,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心突地一跳,我慌忙跟老板告假。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我没带伞,挤着地铁赶回别墅时,身上都湿了一大半。
推门而入时,欧阳琛侧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呷着雪茄,夕阳低垂的光线被窗扉生生隔去了,他的一半容颜就埋进黝黑的阴影里,让人瞧不出表情。
而在他的身侧淡然立着的,则是一个女人,那个藏在他手机里的——叫做苏青女人。
看到我回来,苏青优雅转身,并将一叠文件夹递给我:“这是四五年前我拍摄的X光片,叶小姐,你猜的不错,这的确是溶骨的症状,但是患病的不是阿琛,而是我。”
“你在欧阳房间看到那本病例和X光片,也全都是我的。吴非不肯告诉你,是出于对我的承诺,我跟吴非,跟阿琛,我们都是旧相识了。”苏青看着我,眼窝里带着抹病态的憔悴。
我接过那些X光片,一张张迅速拆开了看,的确,的确是我先前看到过的那些。
不仅如此,这里面还有前年,去年甚至于今年的,而这些骨头的溶解状病变越来越严重,起初只是蚁噬状,到现在竟慢慢发展成溃散状。这其中最严重的要数颅骨,颅骨……
心头阵阵发紧,我诧然抬头,如果扩展到颅骨的话,大概很难再治愈了,甚至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恰巧窗外闪过一记电光,凝视着一侧没有表情的欧阳琛,一股陌生到森冷的感觉从我的心中滑过。但我还是勉自镇定地看向他们:“你们叫我回来,到底想说什么?”
“想告诉你一些事实。”苏青继续说着,欧阳琛依旧没有抬头,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比如说?”我不再看欧阳琛,海蓝色的窗帘被夜风吹起了一个口子,露出幕天玻璃外倏然而落的雨景,好像是上天挥洒的眼泪,却又是这尘世中最卑微可笑的浮夸。
“其实,我是阿琛的……”
“她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女人。”欧阳琛蓦然开口,声音平稳低沉,却像一把利剑,猛然刺入我的胸口。
我通身一个战栗,终于……我最害怕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最害怕听到的话,也还是听到了。
骤然被欧阳琛打断,苏青微微一愣,才说:“我和阿琛都是孤儿,小时候一同被拐卖到美国,相依为命。”
“孤儿?”我恍然,欧阳琛明明对我讲过他母亲的事情,怎么又会是孤儿呢?
苏青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刚去美国时,我们经历的很多事就不一一提起了,十六岁那年,阿琛在街上偷钱包,我负责给他望风。钱包到手后,我跑出来了,阿琛却为了掩护我,被逮了个正着。对方是当地黑社会团伙的二把手,他把阿琛抓起来,说要剁了他的手指。”
“说这些做什么?”摁灭指间的烟蒂,欧阳琛倏地站起来,走过来,自始至终都不曾看我一眼,只是阴沉着脸。
苏青抬眸深深凝视着他,神色中带着一丝恳求:“我只是想让她明白,我们……”
“你想让她明白?”
欧阳琛低嗤一声,转身看向我:“那我就让她明白好了。”
这样冷漠的神色,逼得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欧阳琛沉默了片刻,忽然回眸,深深看住身后的苏青:“那天晚上,就是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女人,她只身一人闯进来,为了救我,被那帮畜生轮流侮辱了一遍,那样的酷刑结束后,他们甚至还把她卖到红灯区……”
“阿琛你别说了!”苏青的脸色一片惨白,她轻咬住殷红的唇,眸子里似有泪意,“我知道你这些年你一直都心存愧疚,可是你为我做的也已经够多了,你不欠我什么。”
欧阳琛别过脸,遥望着窗外的雨落:“那又有什么用,有些东西是注定要失去的,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能抓住一刻,就要抓住这一刻,只有这样,人生才不会有遗憾。”苏青似有深意地说。
“记得吗?那时候你才十六岁,就敢掂着刀去砍那些人,可是他们人多势众,围着你砍差点把你打残废。之后你又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受尽侮辱、隐忍吞声地蛰伏在那个畜生身边,就是为了三年后那天,设局把他贩卖毒品的行踪出卖给警局,为了替我报仇。那时候你对我说,只要能活着一刻,就绝对不能辜负自己。”苏青看着他,眼底是深深的祈求。
无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我喃喃说:“然后呢?”
欧阳琛向后一退,沉默不语。
苏青定定地看住他,含糊地说着:“然后,阿琛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
我慢慢呼吸,逼迫自己尽量平静一些:“可是为什么……你的病?”
苏青转身看向欧阳琛,眼里一层光,凄然闪烁:“我从小就有这种病,也正是因为这种病,我才会被父母抛弃。后来机缘巧合,有人替我医治了这个病。但是……三年前,它又复发了,而且比过去更严重。为了不让阿琛看着我死去,也为了寻找新的治疗机遇,三年前我选择独自离开,这期间,没再跟他联络过。”
“三年后,你又回来了。”我的心微微揪起。
三年,恰巧是我认识欧阳琛的这三年,难道说我的存在,只是为了填补那个女人遗留给他的三年空白?
苏青目光中闪过一抹犹疑:“我回来,那是因为……”
欧阳琛却漠然地打断她,转眸看向我:“因为她想看我最后一眼。”
那****夜夜陪伴在身侧的英俊面庞就近在咫尺,可那双染了冬霜似的眼睛却冷漠得好似没有任何感情和怜悯。
我终于承受不住,硬生生的把脸转向一边,咬牙说:“欧阳……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当年为什么要从周晋诺的手里救下我?”
“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很像她。”
仿佛被一斛冰水照头浇下,我死死咬住唇,却挡不住那抹流窜在四肢百骸里的凉寒。
依稀还是三年前那个旖旎的夜晚,我惴惴不安地拉拢着胸前的浴巾,连看都不敢看欧阳琛一眼。
“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那时候,欧阳琛却慢慢靠近我,嗓音低醇而意味深长,“因为你的仗义。”
“人的尊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有的人为了它连命都可以不要。但是也有的人,为了自己想要守护的那个人,甘愿放弃自己的尊严。你是这样的人吗?”
我是这样的人吗?我是苏青这样的人吗……
原来,就连最初这点美好的念想也不过是因为我像极了苏青;原来,就连我埋藏在心底的这份最深刻的感激,也不过是天下最大的讽刺。
原来,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都是错的,全部都是错的,我真心错付,我痴心妄想。
“欧阳……”肺腑中仿佛燎空了一般,我拼命掐住自己的手腕,才没有流出眼泪,“你把我当什么?”
欧阳琛低头,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细长的香烟:“这个问题,三年来,你问过我很多次了,一定要让我说出口吗?”
“如果不是你发现了我书房里的东西,也许我可以骗的你更久。”
这一声,如同五雷轰顶,震得我彻底清醒了。
是啊,他放在屋子里的那些东西,连碰都不肯让我碰。他甚至,还不止一次地对我大发脾气。
他那样的愤怒,是不是因为他掩藏得极好的秘密,竟然被我无意中发现了。从此他便再也不能在黑夜里若无其事地抱着我,情深如许地喊我“青”了!
一颗心彻底粉碎,我死命咬着唇,极力忍着,忍着不让自己崩溃:“很抱歉,最后一次,我没能这样顺从地让你欺骗。”
欧阳琛没有说话,连眉头都未曾抬起一下,只是垂眸盯着指间的那一星烟火,盯得似乎有些出神。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或者,他根本从来就没什么话好对我说吧?
除了那些个夜晚,那些个把我错当成苏青的夜晚,他才会大声而温存的、喋喋不休地呢喃着我的名字。
可是如今,这些温柔、这些缠绵、这些刻在记忆里镂在血肉中的无比真实的一切,就像一支支箭矢,齐刷刷地射向我的心口,刺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怔然地看了他几秒,我才觉得自己的心已然痛到空洞麻木,我忽然一笑,转头看了眼苏青:“对不起,我先失陪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我从别墅中跑出来,冲进潇潇冷雨中。
“叶轻……”
身后却有人跟着追出来,用力地拽住我的手臂,我恍然扭头,却看到了苏青的脸。
“留下来好吗?”
挽留我的那个人,是苏青,不是欧阳琛。
多么奇妙的讽刺。
苏青又一遍说:“留下来,替我陪着他好吗?”
我怔然地看住她,没有说话,唇角却蓦地弯起,我徒然觉得可笑,竟有人以为我甘愿去做一个替身吗?
真是可笑,是啊,明明很可笑的,为何她的瞳孔里却大雾弥漫,难受得几乎无法明视。
“我已经快要死了!”她对我大声的喊。
我侧脸,牙齿相磕间竟吐出一句刻薄的话:“你是死是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最多,我活不过两个月,”苏青微一咬牙,“算我求求你,留下来,陪着他好吗?陪他走过最后这段日子,我已经没有什么时间,没有时间再为他安排好一切,再看着他笑,看着他得到他想……”
倏然间,深深的疑惑刺入我的神经,我打断她:“最后这段日子?”
“是啊,我无法陪着他的最后的这段日子,”苏青侧过脸,眼眸有些黯然,“我是说……最难熬的这段日子。”
“苏小姐,有些话,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我抬起手背挥落眼眶上雨水,“我是个人,活生生的人!我更是一个女人!我承认,在你们眼里,我的命是贱,我的感情也不值钱。可是,难道我就真的没有心吗?难道我就能慷慨到,心甘情愿地去做别人的替身吗?难道他每晚压在我身上喊你的名字时,我还得痛痛快快地给他回应吗!”
苏青霎时间变了脸色,她用力攥着我的手臂:“叶轻,你听说我说,当年他救你,不是为了得到你,也不是为了把你当作什么替身!而是因为他不想看着你出卖身体、迷失堕落,变成第二个苏青!还有他喊得并不……”
“说到底,他还是为了你。对不对?”
冷雨中的晚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似的,我一把推开了她:“他救我,是因为他内疚、他后悔,内疚当年没有能力保护你免受那帮恶霸的欺辱,后悔没有第一时间带你逃走,后悔没有在你得了绝症后好好地陪着你、守着你!他所做的一切全都只是为了你!”
“而我呢?我又算什么?”说到最后,喉咙像被撕裂开的剧痛着,“我倒宁愿……宁愿他把我当一个没有心没有情也永远都不知道痛的婊子!也不要像现在这样只是去做一个影子,做你的影子……”
话已至此,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猛然转身,冲进无边的夜雨中。
夜深了,整座城市清冷得如坠梦魇,晚夏的北风夹带着冰凉的雨水,石子般打到肌肤上,让我整个身子都不住的颤抖。
无数的士在我的身边缓下来,想邀我上车,我却恍恍惚惚的,浑然不知道该去哪。
我已经没有家了,也没有归宿,现在我连心都不能有了,除了坚强地活下去,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
手机忽然响了,是欧阳琛的短信:“在哪?”
短短两个字,几乎突破了我的防线,我什么都没有回,只是弯腰慢慢地蹲下来,漫天的雨雾罩在我的周身,刺刺的冷逼得我浑身战栗。
终于忍不住,我就这么蜷缩在车站的一角,嚎啕大哭起来。
声堵气噎的时候,手机又开始轰鸣,以为还是欧阳琛,我厌烦地想要挂断,眼角的余光却瞟到屏幕上的名字。
是陆老师。
想起上次自己拜托他的事,我忽然有几分不安.却还是尽力维持着平静,接了电话。
简单的问好后,电话那头的陆荣则说:“上次你托我帮你找的人,已经找到了,病患是男性不错。”
病患是男性?难道说……是欧阳琛故意骗我的?
忍不住朝这方面想,我屏息着问:“是谁呢?”
陆荣则叹了口气,似乎并不太愿意说出此人的名字:“那个人姓易,好像还是咱们学校的学生,但不是医学院的。”
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说:“是叫易北辰吗?”
“没错,就是他。”
这一句犹若晴天霹雳般劈在我的心头。
四年前,北辰患病记档,四年前,北辰离开我说是要去美国留学,四年前的痛彻心扉,竟是这样一个美丽而又苍白的谎言!
巨大的震惊的逼得我如梦初醒,心紧紧地颤抖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办法思考,只是想着要立刻看到易北辰,要向他问清楚。
然而,我给易北辰打电话,得到的却是暂时无法接通。我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冲到北辰住的公寓,房间里没有人,问门卫室的保安,对方说户主半个月前就已经离开海滨了。
离开海滨,他去了哪?
我恍然地瘫坐在地上,他那样满心期待地跑来海滨寻找我,也许只是为了向我解释清楚当年的事情。而我呢,竟然会那样无情,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最无力时,我看到面前恍恍惚惚地立着一个身影,我抬起头:“你来做什么?”
欧阳琛淡淡看着我:“你又是做什么?”
我偏过头:“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想见他?”欧阳琛轻轻地笑了,“也许我可以帮你见他,帮你见到更多你想要见的东西,比如说,当年易北辰离开你的真相。”
蓦地苍穹中一记凌厉的雷响,劈得我毛骨悚然。
“你怎么会知道?”我这才抬起头,深深地看住对方,“你到底瞒着我做过什么?”
欧阳琛不动声色地走到座驾旁边,接着很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跟我走,你就会明白了。”
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着,我不知道车子开了多久,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看到了北京的路牌。
满街熟悉的景物像旧电影般,从我的眼前匆匆而逝,我仿佛又看到年少时,北辰骑着单车带我在这座城市中游走。
最后他们停在一个灯若微星的街头,下车时,我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看住欧阳琛。
四年前的这条街上,晚风若刀,夹杂着漫天如絮的飞雪,扑簌簌地吹往我的胸怀。
那时候,我蜷缩在寒冷的黑暗中瑟瑟发抖,近乎乞求般地拉扯着易北辰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时候,易北辰褪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瘦弱的双肩上,再用宽广的双臂将我连着衣服一同紧紧地裹在怀里;那时候他俯下头,轻轻地吻住我的额发,劝我不要哭。
那时候他的吻像雪花一样轻盈、柔软,可这样温柔的亲吻过后,他却对我说:“叶轻,我们分手吧。”
那时候我的心都碎了,一边哭一边跑开,徒留下易北辰一个人伫立在飞雪连天的街景里,孤独而荒凉。
如今这一刻,多少个那时候,被飞雪错乱的那时候,全都电影回放般重现在我的眼前。
心麻木地痛着,我转眸,泪水蓄积在眼眶里:“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欧阳琛低头,燃起一支烟,吞云吐雾中慢慢地开口:“当年,我就是站在这里,看着你们分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