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萧氏总裁办公室里。
萧文昊沉默地伏在桌案上。
他似乎一宿没睡,原本硬朗的眼眶已经变得深深凹陷,连干净的下巴上都长出了浅浅的青荏。
“萧文昊,你和我,现在就站在同一个棋局上,要是想赢,就得按照规矩来。这次立规矩的人,是我。十五亿美元,和萧氏旗下五个子公司,你自己来选吧。”
“你坐的船正在下沉,把你身上的珠宝都给了我,我就会抛给你救生圈。如果不给,那你就只有自生自灭了。”
周彦召的话就像致命的魔咒般,不断地在他的脑中盘旋。
他该怎么般,到底是壮士断腕暂时妥协,还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文昊,想要成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就要明白一个道理:这世界上,没有不能握住的手。”
手在掌心握成了拳,他蓦然一咬牙,拿起手机就要拨通周彦召的电话。
就在这时,秘书却敲了敲门,一个人被悄然引了进来。
抬眸,疑惑地看着来人,萧文昊的眉头不觉皱起:“你来有事?”
那人微微一笑,缓步走到他的桌前,黑眸里闪着精湛而幽深的光:“你愿不愿意,跟我合作?”
瞳孔蓦然一缩,萧文昊几乎是不能置信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那人静静笑着,声音低沉,仿佛透着无尽的贪婪跟魔力:“我问你,有没有想过跟我合作,把远夏集团一分为二呢?”
……
宾利缓缓停在一家时装店口。
被谭惜小心翼翼地从车上扶下来时,周彦召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店铺,过于时尚的装修,过于青春的风格,让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要是从前,他大概连正眼都不会看这种店铺。
从18岁起,他就已经开始穿正装,一面攻读名校学位,一面在爸爸的公司察言观色。
至今已经过了整整8个年头了,细细想来,这些年他仿佛从来都不曾有过青春。
一个没有青春的人生,真的就算是完整的人生吗?
还好,他还有谭惜。
这个明丽欢快的女孩总能让他找回生命中所失去的种种天真,时至今日,他忽然觉得很庆幸。
幸好,他遇到了她。
幸好,他抓住了她。
幸好,她也爱着他。
“这件好。”
对面,谭惜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正兴致盎然地店里穿梭着,为他挑选着最心仪的衣服。
“这件也好。”
见他再度从试衣间里走出,谭惜长睫轻眨着,细细端详他:“我们阿召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就是瘦了点。”她走过去,轻轻抚着他清瘦的胸肌,眼底有一丝疼惜,但是很快,这种黯然的情绪又被她明快的笑容所替代:“不过没关系,有我在呢,以后你的伙食我包了,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旁边的店员都在偷偷地笑,就连周彦召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已经到了闹市区,这家店离电影院很近,大约只有五分钟的路程,谭惜想了想就问他:“要不要开车去了?”
“走着去吧。”周彦召便提议说。
注意到路人接连递过来的异样目光,谭惜侧过身,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微笑说:“我怕累着你。”
周彦召望着她,天色微黯,那张温柔的脸上沾染了融融的细雪,在人群中一闪一闪的,恍若有光芒。
他的心,也仿佛洞开了一束光芒。
“谭惜——”他唤她。
“嗯?”她抬起头,眼神彷徨而温柔。
“我可以吻你吗?”他轻轻地念,眼神暗烈而执着。
心里仿佛也融开了一簇新雪,谭惜怔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睛,故意笑盈盈地说:“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静静地站在其中。
周彦召单手捧起她的脸,又低下头,轻而郑重地吻了下去。
没料到他真的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她,谭惜呆了一呆。
就在此时,街心的喷泉应声而起,彩色的八角地灯,也轰然亮起来,晶晶闪闪的,仿佛是星星的眼睛。
而那些光彩,那些水影,就这么影影绰绰罩到周彦召的脸上,流动着微茫,一时间,仿佛一幕停止不动的电影画面。
如果时光真能静止在那一刻该多好。
可是忽然之间,人群中有虚浮却低重的脚步声,像重锤般,一下又一下地,惊醒了水雾中静谧的画面。
谭惜下意识地望向周彦召的背后。
心却像被针扎了似的缩了缩,脸色也立刻变得惨白。
只是怔怔地——怔怔地望着那个人,如同在看着一部电影的慢放。
是他……
怎么会是他……
谭惜的身体瞬间僵硬寒冷,那寒气从她的双眼传至四肢,一点一点冰冻住她,逼得她喉咙干哑,想反应又无法反应,只因为她也在片子里,被按住慢放。
脚步声越来越近。
周彦召温热的唇又印在她的唇上。
沉重的压迫感让人不能忽视,谭惜的心也跟着怦怦直跳,仿佛被按压到了极处,终于她受不了,恍恍惚惚地推开了周彦召。
周彦召皱眉,茫然地扭头望去,看见那人,他的手臂骤然收紧!
谭惜肩头一痛,心却僵然,如同失去了反应——
街道的尽头。
林斐扬的面容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他一步步走来,径直向谭惜的方向走来,似乎在满世界就只有她一人,似乎这一生都要一直这样走下去。
天似乎又黯了几分,谭惜倒抽了口气,她用力闭了下眼又睁开,可是蒙蒙然里那个人竟依旧在。
手中的饮料杯子不小心脱落了,掉在地上闷闷地弹跳了几下,一路滚向他的方向。
顺势看过去,林斐扬站在那里,闪烁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长,渐渐延伸到他们的身前。那样异常苍白的脸,心如死灰的眼神,竟压迫得谭惜喘不过气来。
时光,仿佛胶着在这里,他们在人群中遥遥对峙着,仿佛都挪不开半步。
“斐扬!”
忽然一声焦急的叫喊,却打破了这种沉重的氛围。
远远的,有个女孩从人群中侧身跑来,那是黎秋。
像是看到了生命中唯一的光一般,她一把拉住了斐扬的手,眼圈红红的仿佛刚哭过,脸声音都带着哑音:“斐扬,你怎么跑来这里了?医生不是说了你现在还不能下床走动,你——”
可是林斐扬却没有理她,又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谭惜……”
他只是恍恍惚惚地走向谭惜,如同灵魂已经出鞘:“你还是我的谭惜吗?”
谭惜的心中一痛,她呆呆地看着他,轻咬住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道要告诉他,她还是他的谭惜,却又不是他的谭惜了,只因为他们现在是兄妹?
看着眼前这骤然而来的场景,周彦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漠地搂住谭惜的肩膀,将她揽向自己的怀里:“她是谭惜,还是谭惜,却不再是你的谭惜了。”
脸上不易察觉的一抽,林斐扬深深呼吸,缓慢而艰涩地问着谭惜:“我听我妈说了,我昏迷的时候,你一直都有送钱过来。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是为了——”
“不是。”
感觉到肩膀上周彦召徒然加重的力道,谭惜断然打断了林斐扬,声音里的艰涩却不比他少:“斐扬,我跟阿召结婚了。”
这一句如遭雷击。
林斐扬怔怔地呆在原地,漆黑的眼神也空洞起来,仿佛在看着她,又仿佛根本没有在看。
他这样,反倒让谭惜眼眶酸涩,她紧抿着唇,忍了又忍,却怎么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寒暄的话,于是就糊里糊涂地开头:“没想到你居然醒过来了,真好。”
林斐扬低头笑了笑:“我也没想到,我醒来之后,看到的居然会是这个结局。”
胸臆里蓦然一阵刺痛,谭惜绷紧了双手,却愈发的无处安放。
“我拼了命,把你从他的手中救出来,而你却……嫁给了他。”
林斐扬低低笑着,一面笑一面向后退,连脚步都有些踉跄了:“是谁都可以,为什么是他?”
这句一出,他忽然急火攻心,脑中一阵晕眩眼看就要向后倒下,好在黎秋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他:“斐扬,你不要说话了,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我们回医院好吗?”
泪水一滴滴地积蓄在眼眶,谭惜咬紧了唇,心口却像是被万蛇噬咬着,痛到发痒。
“谭惜,这不是真的,对不对?”软软地瘫在黎秋怀里,林斐扬的眼中落下一滴泪,而后又微微阖上了眼。
“斐扬——”
眼看着晕倒了过去,黎秋吃了一惊,更加用力地抱紧他。
……
夜,来得这样快,却又过得如此漫长。
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躺在周彦召的臂弯里,谭惜闭上眼,很想让自己安心睡过去。可是只要她一闭上眼,就会想起林斐扬今天的眼神,想起他最后晕倒的样子。
心里像被塞了一团丝絮,烦乱得拥堵在一起,谭惜睁开眼睛,渐渐地辗转反侧。
身侧,一直默然无声的周彦召却突然开了口:“既然放心不下,就去看看他吧。”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仿佛是劝慰,就又夹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凉。
“不用了,我没有道理出现在他那里。”谭惜在心中叹了口气,林斐扬在街头晕倒之后,黎秋就把他送回了医院。
而她,思索之下并没有跟着前往,就是害怕周彦召多想。
然后,即便如此,接下来的电影他们也看得各怀心事,索然无味。林斐扬的出现就像是一记重锤,轻易地就粉碎了他们修建多时的幸福镜面。
身侧,周彦召缓缓坐起来。
空气中有些微的凉意,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而寂寥:“怎么没有道理?他毕竟是为了你才受的伤,他毕竟曾是你的——”
“阿召,”谭惜却打断了他,侧过身,她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我是你的妻子。”
周彦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默地望着面前的漆黑出神。
谭惜深深呼吸,努力压抑着自己胸中翻涌的情绪,轻声问他:“斐扬早就醒来了,你也早就知道了,可是你却瞒着我。是不是?”
周彦召皱了皱眉,眼底涌现出一种不易察觉的情愫:“你生气了。”
“我生气,不是因为那是斐扬,而是因为你不该瞒我猜疑我。”
咬了咬嫣红的下唇,谭惜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温热滚烫的胸口,神情专注地说:“阿召,我已经嫁给了你,我是你的妻子。我的心,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窗开着,夜风很凉。
周彦召侧眸,凝望着这张凝白如玉的脸,凝望这个期盼着他答案的女人,忽然间心口一阵压痛。
“睡吧。今天我们都累了。”
重新躺下来,他伸手拦住她的肩,闭了闭眼睛,那些刻意想要忘记的事情,又涌向他的脑海。
人为什么要有过去呢?
过去的事情,难道就真的过不去吗?
……
清晨,天已放晴。
谭惜醒来的时候,周彦召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了。听阿晴说,他是一大早就去了公司。
她都不知道,他已经能够自己起床,并且打扰不到她了。
他总是那样强悍的一个男人,明明自己忍受着很多,承担了很久,却从来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就连他复健如此之快,她也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忽然间觉得心烦意乱,谭惜坐起来,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思绪,告诫自己:我已经他的妻子了,我爱他,也只有他。我不能放任这些负面的情绪侵扰着我们。
是的,她不能放任。
这样想着,她就尽力地逼迫自己去忘记昨天的事情。为了让他开心,她还特意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回家吃饭,因为今天她打算亲自为他下厨。
去买菜的时候,阿晴说要陪她去,她也没有同意,说是希望能从头到尾都自己动手,这样才能算是心意。
阿晴笑着说她贤惠温柔,她只是淡淡一笑。
其实,她也是想借此散一散心。
选了几样他最爱吃的食材,谭惜刚要去停车场取车,身边,另一辆车却突兀地打起了鸣笛。
她下意识地望过去,这才发现车窗已经降下了一半,窗子里显现出一张熟悉的脸。
萧文昊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眉头不禁皱起,谭惜目含警惕地看着他。
晴光潋滟,映得萧文昊的笑容也分外灿烂:“我想跟你聊一聊。”
眼眸微微一转,谭惜也笑了笑,礼貌又客气地说着:“如果你想聊东成的事情,可以去阿召的办公室。如果是别的,我们之间好像就没有什么可聊的了。”
“真是这样吗?”
萧文昊一把取下脸上的墨镜,唇角的笑容渐渐意味深长:“你爸爸的事情,难道也没什么好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