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梦中练剑
苏启怔怔地望着中年男子,就是那个可以那么自以为是的对自己说‘为父’的人。
下一刻,那道身影,动了。
中年男子轻轻的拔出腰间的那口剑,呲的一声,银剑出鞘,划过虚空,划出一道剑花。
尔后,中年男子缓缓舞动那口剑。
苏启望着那个在空中的舞剑的男子,自己便不由自主的以指为剑,随着男子学起一招一式,那种感觉就像是骨髓里深藏的东西,如今只不过是被挖掘出来而已。
中年男子,缓缓的挥动着手中的纤细银剑,随之一朵朵剑花在剑尖出绽放出来,像是蓝色天空中一道风景线。
男子,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手中的剑,从未停下,剑影一掠,剑吟一现,剑花一抖,凡尘化虚。
苏启就像是邯郸学步,亦步亦趋的照着男子的模样,闭上了眼睛,以指为剑,缓缓挥动,剑招剑式均与男子一般无二。
不知不觉间,苏启已经在意识下,无数遍的演练着‘九天屠灵决’,手指为剑,剑招了然于胸,剑式精准但无力。
“小苏子,待你对为父演练完毕后,‘九天屠灵决’自可出形,但其意自然是要你自己的寻觅,三千大道,各有千秋,剑之一道,自然也有千万,你的剑道,需要独自去寻觅……”
中年男子长叹一声,似在低声耳语,又似在回忆往昔,但那声音中夹带着的一丝哀伤的情绪,还是被苏启捕捉到了。
阿爸……
苏启很不想开口,但是又很想开口。
从小到大,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心里是多么渴望家人?
阿爸阿妈,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东西,或者说它是一件只能出现在梦里的东西。
“剑道有形,形至,可算登堂入室,但绝非剑道之巅;剑道亦有意,意至,可算宗师,于剑道中当属会当凌绝顶的风采;剑道亦有情,情至,方为剑道巅峰问鼎,你日后需静下心来慢慢感悟,剑道,远非一朝一夕,可一蹴而就,需千锤百炼,体会世间红尘俗世,历经万事沧桑,方能走出属于自己的剑道……为父今日之话,你莫要忘记。”
他那么独自说着,没有理会苏启是否当真用心在听。
他就是那么自以为是的觉得苏启会听到他的话。
苏启不明白阿爸之话,但是他记下了,就像是背书一样,很容易就记住了。
“小苏子,为父这道影像已经无法存留了,即将消散,你且……好自为之,为父,对不起你……”
话音一落,影像自下而上,从脚跟起,慢慢的,化为一颗颗的尘埃,带着刺眼的光芒的颗粒,逐渐的消散在空中。
苏启怔怔的望着那些尘埃,不能言语……
阿爸……
他在心里低声的叫了一句,可那个男人应该听不到罢?
他想努力的叫出口,但是发现那两个字好陌生,说出来好艰难,话到了喉咙头还是咽了回去。
如今,影像的身体,已然消散到了脖颈处,若苏启再不叫出那一声藏在心窝里十来年的阿爸,或许此生他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阿爸……”
苏启突然间,便放生大吼,就像是那洪水早已堵满了水贝,只需一个突破口便可冲破水贝,泄入大江大河,汇入大海。
叫出声的那一刻,苏启觉得心里反而轻松了好多,原本那压抑的有些闷的胸口也舒坦了些许。
很多话,说出来总比憋着好。
或许是因为苏启眼里,泛着泪水,或许是苏启在梦里做了一个梦,或许是因为很多很多的原因。
苏启发现,在那影像即将消失的那一刻,那道身影,突然的咧嘴笑了。
是的,他笑了,脸上的肌肉也不再那么呆板不好看了。
这是他唯一流露出来的,苏启唯一感受到的与自己有关的情绪。
他笑了,笑的有些腼腆,有些羞涩,又有些尴尬……
苏启突然间,破涕为笑,笑着看着那影像化为最后一颗尘埃,消失在虚空之中。
突然间,苏启觉得,那个人,长得跟自己还是挺像的,只不过应该没有自己那么帅气才是罢?
苏启呆呆的坐下来,望着天空,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脸上却洋溢着一股莫名的开心,似乎多年的心结终于是被打开了。
自己,是一个有阿爸阿妈的孩子。
自是,不是因为疾病而被丢弃。
自己,也不是因为是瘟神而被丢弃。
阿爸阿妈,应该有着比一切都更重要的事,要去追求,难道不是吗?
就像自己,也有着自己的追求,甚至为此放弃生命,也一点也不为过。
苏启想了想,又开怀的大笑了……
李牧住在‘秀士试’的府邸之中,住在那种满花花草草的苗圃中,那一间小小的屋舍里,可如今,他并不在屋舍之中。
晚些时候,突然接到殿下的旨意,命令自己前往天山宫一趟,所以匆忙间他便赶了过去。
“这样一份卷子,为什么会落榜?”,一个长得妖异俊俏的青年,双手拿着卷子,在媒灯下细细的品味,眉宇间露出一股难以察觉的满意之色。
这个青年,正是当今已逝的天子的小殿下。
他手里的卷子,署名苏启。
李牧行跪拜之礼,正色道,“殿下,他如此诋毁皇室,大言不惭地说天子落葬极北之地乃是劳民伤财,实为可不取。天下之大,莫非皇土,天子想要落葬何处,还需他一个小小娃指责不成?”
从今晚接到旨意,还说将所有的卷子都带了过去后,李牧的心里头微微一沉。
他自然不知道殿下想要做什么。
他绝对不是想要在这些才子中寻才子,但是他想做什么呢?
难道,卞卡来过不成?
李牧在官场混了二十来年,怎会不知道卞卡正是曾经的国师,还是小殿下的恩师?
他憎恨卞卡,所以在风尘仆仆赶到极北之地之时,他便去‘走访’了一遍卞桑部落,想要狠狠地羞辱卞卡一番,而且,很明显他得意地做到了。
但是不够,远远不够,这些羞辱,远远不能满足他。
他要让卞卡一辈子都在他的噩梦中度过,就像自己十年前一直在他的噩梦下度过一样。
所以,他绝对不会让苏启拿到榜首,而且他还要抹杀苏启,因为他是姓苏。
因为他跟卞卡又关系,而且很亲密。
但是,他还没有足够好的理由,以及方式,所以他现在还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旦寻到突破口,他将像疯狗一样的咬死卞卡。
虽然苏启在卷中无意诋毁到了天子,但毕竟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若他一味破罐子破摔,反而会让人察觉到他的意图,所以他隐忍,但它不会让苏启出头,就算写的再好。
所以,苏启甚至无法在榜单中出现。
甚至,他还找苏启谈了一会的话,让他输的哑口无言,让他只能憋屈的藏着,不敢表露。
而且,他还在谋划着如何把苏启除掉,但是身在极北之地,身边着实无可用之人,所以他一直没有动手,但是他会找到机会的。
李牧有着绝对的信心,在极北之地三两月的时间,足够他在极北之地留下一条线,一条牵一引而动全身的政治线,这也是他为他的主人,所做的铺垫。
他是一条疯狗,还是一条文雅的疯狗,更是一条忠诚的疯狗。
殿下品着苏启的卷子,偶尔呷一口茶水,笑道,“依我看,这卷子写的不错,作为一个身在极北之地的十年的少年,又熟读史书,自然有着满腔热血,故而一书谏言,倒是个胆识才艺均备之人,怎么在你眼中就是一个政治问题了?他,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出生贫穷的卞桑部落,懂得贫民之苦,故而在文章中表露自己的心声,何错之有?”
李牧心中很是诧异。
殿下难道是要为苏启说话了?
难道说,卞卡当真来过?
李牧是一个极为精明,更是一个在细枝末节上都极为在意的一个人,所以他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了,一帆风顺。以他官场上敏锐的嗅觉,他肯定卞卡已经来过,且与殿下谈过,只是如今皇位争夺,争分夺秒,殿下,皇后娘娘都是在为自己建立后备团,想要在庙堂之上夺得一席之位,求得更多的声望,最终登上皇位宝座,而这位文雅的殿下反而遵循先帝遗诏前来极北之地,难道卞卡还有半点利用价值?
不可能!
卞卡远离庙堂已经十年,苏家更是险些惨遭灭门,他在庙堂之上的势力也被自己逐步铲除,连根拔起。
他道行被毁,早已不是世俗界的五道子,连那个地方都将他抛弃。
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想了想,李牧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这个三殿下是一介文弱书生,自小便在空中读书,根本就没有政治经验,比起大殿下,二殿下自然是差太远了,所以……他没有政治目的。
那么,他今晚招我前来,为的就是替一个小子鸣冤吗?
文人都喜欢以文会友,李牧明白。
李牧一番推测下来,发现似乎毫无破绽,故而心中也就自然而然的敲定,这位殿下仅仅只是喜欢文字,喜欢那套文绉绉的玩意。
“殿下,老臣是一个政客,阅卷之时,难免会把自己的政客思想带入考卷中,且这卷子上分明有诋毁皇室之意,若是追问下去,可以无视皇权之罪斩杀。老臣亦是痛惜他乃是一人才,年纪尚浅,故而也就不去斤斤计较。殿下也是惜才之人,难道您舍得斩杀一颗好苗子吗?”
殿下笑道,“老牧,本宫自然明白你忠心我皇室一族,可忠心却不能盲目。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怎么哪里懂得那些政治理念?再者,在其文章我看得出他的忠心,读出那一股恨不能挽救疾苦百姓的悲壮,你且改改榜单排名罢,本宫办事素来求公平,这么好的文章岂能作废了?”
他就那么浅斟慢酌,云淡风轻的谈吐着。
李牧心中却波涛澎湃,殿下的意思他怎会不懂?
但是,李牧又岂肯轻易退让?
“殿下,难道以文章谏言,长篇大论,为黎民百姓诉衷肠便可诋毁我大虞皇朝皇室不成?”,李牧盯着那张有些稚嫩的俊俏的脸庞,正色地说道。
“老牧,大虞皇室之所以是皇室,那是因为天下归心,皇室当以民为天。你且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李牧脸角的肌肉微微的抽了一下,竟是发现自己无言以对,突然间,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慌乱。
殿下,难道跟平时的殿下不一样吗?
李牧点点头,无力的说道,“臣遵旨。”
“你且退下吧,本宫要休息了。”,殿下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去,目光始终没有停留在李牧身上。
待得李牧退下后,殿下端着茶杯,站在窗子边上,望着窗外,呢喃道,“国师,你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媒灯火苗微微的抖了几下,青年的影子拉长的贴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