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有些阴寒,不过没有下雪,也没有炽烈的阳光,空气有些潮湿,衣物穿起来分外的柔软,可却有股若有若无的紧贴感觉,颇为难受。
‘秀士试’门外的两只石狮还是威武,‘秀士试’三个大字还是油亮油亮的,院子里头的梅花还是那么香飘四里。
是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可是,今天巳时一过,考生考完后,一个时辰内秀士大考文试便要放榜。
放榜,意味着几家欢喜几家愁,意味着才子要从数百考生中脱颖而出。
当然,文试终究不是最重要的,武试才是根本,但文试功底极好之人,也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苏启踏入宽敞无比的考场,按着自己‘秀士令’号寻到座位后坐下来,面前摆着一个案几,是的,让苏启无比厌恶的案几,除了卞戍部落的族人,应该没有人知道苏启为何如此厌烦案几。
苏启正襟危坐在案几之前。
案几上,摆着文房四宝,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小小的案几确实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苏启看到了肖东西,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姿态;他还看到那虎头虎脑的谷城一,一副无奈悲戚,恨不得立马逃跑的胆怯;他还看到田东,趴在案几上睡眼朦胧,一副少爷高贵命,无视文试的样子;
苏启看到所有人的脸,每个人都不一样罢,有期待,有憧憬,有胆怯,有惶恐……
所有考生都入座之后,不敢言论,刻意的保持着寂静,或许是因为害怕‘博得’考官的厌恶,或是坚持着考场的规则,总之他们就是不敢开口。
安静的考场,传来平底鞋‘擦擦……’缓缓朝着考场而来的声音。
一个中年男子,身穿一件绣着骑虎的官袍,手里拿着一份卷子,款款走来。
官袍,是官位的象征,在大虞皇朝的庙堂之上,骑虎的官袍,代表的是一品大官人。
所有考生均是目光一凛,望着那中年男子,有人带着一股崇拜羡慕,多数考生都是如此,有人却一脸鄙夷全然无视,比如芊芊,有人则一脸无所谓,不谙世事的模样,比如钱多多。
对于大多数的考生而言,此举兴许是自己一生的转折点,入了大官人的法眼则从此官袍加身,荣华富贵,吃上山珍海味,嗅遍妓院芳花。
对芊芊而言,不过是随苏启来玩闹戏耍而已,没有荣华富贵的理念,也没有指点江山的气概,就是来玩来闹罢了。
对于钱多多而言,只是想出来透透气,不想在一群娘亲的‘颐指气使’下忍受,只是想见识一下那些世家子弟如何的天才,也想结识一些朋友,仅此而已。
对于苏启而言,此番文试是自己最看重的一关,必须拿下前三甲,否则根本不可能入得了考官的法眼,并且明日的武试对自己而言,显得有些吃力,但苏启愿意尽力并且努力。
苏启想要去大虞皇朝的学院,因为那里文学气息浓厚,想去那里做个夫子先生,教书育人,让更多的人知道相地玄术的存在,让更多的人知道相地玄术的博大精深……
因为,他答应了师傅,所以他要努力。
人活着,总该有些追求,总要背负一些责任,如果你没有能力承诺,那便不要承诺,但一旦你承诺了,不妨义无反顾的前行下去吧。
不修行也不过数十年光阴,命好的可以活到百岁高龄,那让自己一生过得有声有色,岂不快哉?
有一句话说的很好,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跟死了没有区别。
中年男子带着一顶乌纱帽,在堂上缓缓坐下来,左手挽起右手的袖口,将卷子放在案几之上,捋了捋黑色的胡须,竟是一点也不做作的感觉,明明只是中年,却有了高龄人的习惯,然后对众考生微微一笑,说道,“今日秀士大考,由本官主考,烦劳各位细细答卷,莫要舞弊扰乱考试秩序,若让本官一经查实,将削去考试资格,且永生不得再参与秀士大考,还望各位莫要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苏启望着堂上的考官,感觉有些奇怪,心理不觉得有些厌恶,不知为何。
众考生自然不敢答话,保持着考场的安静。
考官轻轻的拿起卷子,微微摊开,苏启看到案几上黑白相见,似有几个大字的模样。
随后,考官站起来,将卷子垂直挂在墙壁之上,卷子上赫然出现了四个大字——‘天子驾崩’。
所有的考生望着卷子上的四个大字,不禁微微皱眉,所有人都知道天子驾崩,但却没有人敢当着考官面说,然,考官竟是出了这么一道题,究竟是为何?
天子驾崩,有什么好写的?
考官缓缓坐下来,笑道,“各位考生,经本官左思右想,决定今年的大考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自然是考察各位考生……如何看待‘天子驾崩’四字,随后便有对各位学识的考察,五五开,所以各位莫要着急。”
很多考生眉头一皱,非常不解,有些气愤有些无奈有些懊悔。
据说,往年大考都是以考察考生的学识为主,哪有今日这般考察?
而今年这位考官第一次来天山大部,竟是直接扭转了大考历年的机制……
天山大部竟是对此不闻不问,难道是任由此人一手遮天,随意篡改吗?
还是天山大部也不敢有所作为,只能任由他一手遮天?
有考生硬着头皮站起来,说道,“考官,往年并未有此测试,为何今年便有了?”
考官微微一笑,旋即目光一撇,门外两个大汉走进来,将那考生拖了出去。
考官笑着,很温柔的笑着,但是那笑意却让所有人都为之心寒,仅仅是一句话便撤离他的考试资格吗?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考官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般的说道,“他刚刚没有本官之言,今年由本官左思右想……才出了这个题目,所以他被我撤去了考试资格,将终身不得参加秀士大考,还有人不懂规矩吗?”
他的声音,也很温柔,像是流水一样抚慰着你的心灵,但若是你真的舒坦下来,放松下来,一不小心说出口,那么下一刻在门外站着的人,或许就是你。
此考官……怎一个霸道了得?
苏启不再去思考考官的如何与是非,而是望着墙壁上高挂的‘天子驾崩’四个大字。
天子驾崩,有什么好写?
天子驾崩,落葬地点便是选择在极北之地。
难道说考官的目的便是知道极北之地的天才们对天子驾崩落葬极北之地的的看法?
如此……是不是也在考擦这所谓的对皇帝忠心不二的意思?
如果所有考生在案卷上对此直言不讳的抨击,说天子驾崩不应落葬极北之地尔耳,竟说坏话,那会如何?
苏启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这是在设陷阱,难道大虞皇朝愈发的不相信极北之地的忠心了?
毕竟,极北之地与大虞皇朝而言,山高皇帝远,管不着,所以才出此下策?还是要故意针对极北之地?
苏启提起手中的狼毫毛笔,不知道如何下笔。
昨晚黑衣人杨帆一袭话,已而告诉苏启,天子看中自家宅院,正欲逼迫自己退走……
突然,苏启脑子似有灵光一闪的感觉,难道说考官出此题目,是为自己而来?
苏启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黑衣人为什么要找上自己说了那么多,不知道自己宅院究竟有何怪异之处,不知道神秘的阿公到底是谁……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一切的事情似乎愈发的模糊起来,可怕的是,苏启又不记得十年前的事,就像是十年前是空洞的一样,像是睡了五年才醒过来一样……
天子驾崩,苏启到底要如何写呢?
真的下不了笔,到底要如何写?
苏启斜斜了瞥了一眼,好多人都在动笔了,在纸上笔走龙蛇的写着,认真而专注……
芊芊在做什么?苏启突然这么想,突然觉得跟芊芊一样,那该多好?
成天想着冰糖葫芦,勿需思考那么多,多好?
年轻,正好,连苏启都不禁微微感叹。
罢了,我就不信你当真可以一手遮天!
为了自己,也为了阿公,就是要那么写。
天子驾崩落葬豪华奢侈,移葬极北,劳民伤财……
苏启是一个畏惧权贵的人,因为他们一句话就可以让无数人对你颐指气使,甚至断你财路,断你前程,断了你的一切,让你就算隐居深山都要被狠狠欺负。
因为他们是权贵,是天子意志的执行者,他们有拥有无尽的权力。
虽然苏启不知道阿公在做着什么,但是苏启知道,无论阿公在做什么,都是要支持,义无反顾的支持。
所以,他选择剑走偏锋,道出所有人或许不敢道的无奈,道出所有人或许不敢道的悲戚,道出所有人或许不敢道的怒火。
天子驾崩,为何非要落葬极北之地呢?
苏启不由得很想讥笑一番,随后郑重而认真的下笔,一字一字慢慢写,写的很漂亮,他喜欢用行书去书写自己的畅快。但是现在他心里一点也不畅快,所以他用楷书,楷书有些呆板,但是很公正很协调。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一个时辰半过去了,苏启要成为最后一个交卷的了,因为他写的很慢,写的很用心,他把极北之地的贫民的一切都写进去,让那些如牛大哥一样悲惨的故事写进去。
他只想说,极北之地已经很贫穷很落后了,为何还非要劳民伤财,如果天子当真是为民思为民劳,又岂会不得人心?
万世千秋,靠的不是霸道的执政,为什么就不能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苏启落笔,交卷,带着一丝苦笑。
这是他最严肃最认真地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