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被寒意冻醒的微尘,窗帘缝隙的透过的光亮,细小的灰尘盘旋、飞舞。黑夜已过,白昼已到。
撑了撑僵硬的脊背,将身体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让怀中的男人睡得更舒服一点。
再看看已经肿起来如同馒头一样的左手,微尘不禁叹气,他昨夜撞了一夜,她就做了一夜的肉垫,陪了他一夜。
男人麻木的驱壳里禁锢了一个无助的灵魂,他逃避、自责、甚至自残。她阻止不了他,她只能用一声声的呼唤,建立起他与外界的联系。不要他沉沦自己的痛苦,不要他深陷噩梦。
不管曾经有多少令人窒息的夜晚,但从今天开始,厉千阳,我愿意守护你。陪着你,安慰你,如果可以,救赎你。
我会一直在。
一直。
那个样子的厉千阳太让人心疼、心碎。
尤其是他平时是那么强大、闪耀,从来没有想过他可以这样脆弱。
他暴力、残酷,对待对手心狠手辣,对待周遭漠不关心,铸就强悍的盔甲,却难抵心中的噩梦。外表再坚不可摧,却经不住从内而外的水滴石穿。
“管家,昨天您没说的话,我想听。”微尘和管家将厉千阳送到卧室休息,她出门叫住管家,继续昨晚未尽的对话。
“哎!”管家轻叹,眼光流转,“这还要从夫人去世少爷重伤那个时候说起。”
“那个时候?”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我如每天一样去兰园打理夫人最爱的兰花,只是到那却见到一园兰花凋零枯萎。”
这是个不详的预兆,但当时谁都没有在意,只是以为花期到了。
“可是就在将近中午的时候,接到了夫人去世、少爷受伤的消息。”管家难掩面目上的悲痛,虽然过去十几年,往事却依旧如昨日,历历在目。
蓝紫色的兰花枯萎满池破败,接起电话时旁边日历醒目的红色字体,以及枯竭的夫人遗体和昏迷不醒的少爷。
他一直忘不了那一天。
“夫人和少爷遭遇不幸,夫人去世,少爷命在旦夕。我们已经来不及去追查事情真相,当时老爷一力救治少爷。”
少爷却自此昏睡,毫无转醒的迹象。夫人匆匆下葬,老爷在悲恸之余强振作,四处求医问药,终究无果。医生说少爷身体无大碍,病的是心里。
“心里?”
“夫人和少爷出事,想必少爷看见什么所以惊吓、打击太大,以至于从心理上封闭了自己,陷入昏睡。”
医生这样说,老爷不再寻医,开始寻找一些秘术。作为古老的医药世家之首,他相信一定有法子可医少爷。
寻常治病方法不行,那就去找奇闻异录。
最后终于找到锦城的蒋家一脉,传闻蒋家秘术,可引魂灵,与魂灵对话。老爷抱着少爷北上,一去几个月,最后回来时,少爷已经清醒了。
“在蒋家发生了什么事?”微尘怀疑问道,难道蒋家人真有这样的异能,会此异术?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老爷从未向人说起,少爷也是。我只知道少爷从蒋家回来好了又好像没好。”
“好了又像没好?这是怎么说?”
“少爷性格大变,不再像之前是阳光、开朗的少年,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安静的可怕。”
微尘想想,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幼小年纪失去母亲,想必对他打击很大。
“但是不知何时,少爷开始像昨晚一样,把自己关进小黑屋用头撞墙,那样子好像灵魂出窍,不是少爷自己。”管家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当年他和老爷闯入看到的画面,这十几年来不断重演。
当下老爷悲痛欲绝又气急败坏,看着幼小的少爷麻木空洞的眼神,让一个硬汉的肩膀瞬间塌陷。等到少爷清醒过来,老爷又去了趟蒋家,找蒋家人算账,他认为是蒋家人在期间动了什么手脚。
“蒋家并没有动手脚是吗?”听到这微尘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的确!”管家苦笑。
少爷醒来间隔性的自残究根结底还是心理上的原因。
夫人的死一定有什么隐情,而少爷从未对人说起,包括老爷千方百计追问,最后不得不放弃。
就这样,少爷慢慢长大,也越来越让人难以亲近,他变得更加冷漠、残酷甚至很暴力。
有些夜晚他灵魂空洞伤害自己,有的时候他又如困兽将身边事物破坏殆尽。
老爷无奈终于搬离药园,而药园就剩下少爷孤零零一个人。
“那些夜晚……”管家泣不成声,晶莹的泪水如他两鬓的霜白。
他成了唯一一个在门外可以等候少爷的人,为他担心,为他心痛,为他流泪。
微尘眼眶也湿了,心疼厉千阳有之,感谢管家有之,无尽的遗憾有之。
当年她救了厉千阳,却救不了厉母,如果她救了厉母,假如有如果,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个样子,他就不会那么痛?
微尘紧紧握住拳头,事已至此,往事不可追。她必须向前看,救不了厉母没办法,那找出当年事情真相总可以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
找到致使厉母亡、厉千阳伤的刽子手,将痛苦千百倍奉还。那么厉千阳是不是就会救赎自己呢?
微尘望着厉千阳的方向,陷入沉思。
………………
厉千阳陷入昏睡中,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
他看着面前的小男孩独自一人蹲在漆黑的角落,那是他的心魔。
他走向前,想去触碰男孩,男孩却一瞬间消失了。
前方似有光亮,他奔去,然而只是陷入另一片黑暗。
黑暗与黑暗重复,那遥远的光明出口仿佛在天际,那样触不可及。
“妈妈,我们去兰花园。”童声稚气未泯,一个影像倏忽飘来又淡去,厉千阳一个健步向前,只握到一片黑暗。
“千阳。”仿佛有人在叫他,声音软糯、仿佛兰花的叹息。
在哪里?你在哪里?
“千阳。”
“千阳。”
……
“千阳,快走!”
谁?
“不要伤害他!啊……”
梦中女声交织,一个声音拽着他一路向前奔跑,他看不清前面的人,却被身后的凄厉、痛苦的声音隐的频频回头。
那里有人?是谁?他用力挣脱手上的束缚,开始向反方向而去,路上闪过一幅幅画面。
女子被推倒在地,却死死抓着裤脚,阻止男人向男孩走去。男人重重踢向女人的胸腔,女人被踢出去却抓住布料死死不肯放手,踢出去又荡回来,反复直到男人疲累,女人的唇角沁出一抹瑰丽的颜色。
“说!惊世药方在哪里?”另一个画面男人扯起女人的嘴角,逼问着。女人衣衫不整,已奄奄一息,胸前雪白深处开放大片红色的花朵。
男孩蹲在角落死死按着耳朵,紧闭着双眼。“妈妈,我害怕。”男孩小声嗫喏着,一双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头,有黏腻的液体留下,空气中凛冽着血气。
最后一幕,瘦弱的女人仿佛爆发了洪荒之力,抱着男孩紧紧护住他的头,向外冲去,离开黑暗的房间,冲向一片光亮。男孩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只鼓荡着风声、喊杀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触目是满目鲜红,男孩最后的意识。
“不!妈妈!”厉千阳陡然惊醒,满眼泪水。
这是被封锁的记忆深处的片段,他和母亲被劫持、被逼问、被凌辱的记忆。
和记忆中那个胆小、懦弱的自己。
和母亲拼死逃脱,一命换一命。
他都找回来了,无数个夜晚纠缠他的梦靥,致使他无从睡眠的恶魔,他终于全部都记起来了。
“快走!”母亲的呼喊。
报仇!厉千阳心底的恶魔呼啸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