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陈胜的成绩单
对于历史人物,我们后人总是有给他们下评语的习惯。这一点也不奇怪,既然已经是历史人物了,哪能没有历史结论呢?盖棺论定,到陈胜身死之后,世人是可以替代其清算一下成绩了。而对陈胜的历史评价,在陈胜生前就已有人做过了。比如陈胜起义之初,陈中豪杰父老就评价曰:“将军身被坚执锐,率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社稷,存亡继绝,功德宜为王。”张耳、陈馀也说:“夫秦为无道,破人国家,灭亡人社稷,绝人后世,罢百姓之力,尽百姓之财。将军瞋目张胆,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除残也。”陈胜为王后,他的一些早年同伴结伴来看望,并留下一句名垂史册的话语:“夥颐,涉之为王沉沉者。”“夥颐,涉之为王沉沉者。”这些陈胜老乡发出的感慨,翻译成我们今天的话就是,哥们看呀,我们的陈胜当了个王,还蛮像那么一回事嘛。这也算是对陈胜的一种评价。我们要说的是,这些老乡看中的只是陈胜的排场与派头而不及其他。那么,排场之外,陈胜这个王当得怎么样,应该是我们的着眼点,好像司马迁也是以此来评价陈胜的。因此,我们可以不去管他谱摆得大不大,架子端得正不正,而只看他这个王当得如何。
那么,陈胜这个王到底当得怎么样呢?在半年左右的时间里,在陈胜失败之前,旧秦的关中以外之地域,基本上全部光复,其成绩有目共睹,十分的光鲜显赫嘛。尽管陈胜最终失败了,但这样的成绩单应该是没有什么可指责了。何况陈胜的成绩单,应该持续到其身后,即司马迁所说的:陈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陈涉世家》)关于这一点,只要看一下《陈涉世家》,就一目了然了。清人郭嵩焘说的再明白不过:“案陈涉首事仅一攻蕲下陈,而所遣诸将,武臣则自立为赵王,韩广则自立为燕王,周市则立魏咎为魏王,葛婴则立襄彊为楚王,秦嘉又立景驹为楚王,其自立者,齐王田儋而已,余皆陈涉所遣将也。陈涉起未久,事迹无可纪者,而楚、汉相争大局并由陈涉发端,史公叙汉世家,首陈涉以此。”(《史记札记》卷四)郭嵩焘的这一番言论,当视之为司马迁评价的注脚。应该说,到司马迁评价作出后,陈胜的评价应该是定型了。就像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陈胜王,就有一千个对陈胜的评判。尽管有司马迁的评价横亘在人们的面前,但人们还是纷纷用自己的标准替陈胜的历史作用打分,并且史不绝书,未有穷期。看来对司马迁给出的评判不服气者甚众。但菜九要说的是,这个事情可不是以人多为胜的,一千个臭棋篓子,加在一起就能赢得了棋圣吗。******年代,曾人人写诗,想加在一起超过杜甫;人人读书,想加在一起超过陈寅恪;结果如何,多是多矣,终归屁用不顶。
我们今天给历史人物做鉴定时,最喜欢讲人家有局限性。这种话基本上可以当做屁话。谁没有局限性?讲这个话的人就没有局限性啦?局限性人人都有。问题是,当人们说这种话来为他人作评价时,基本上把自己从有局限性的人群中摘了出来,居高临下,口气老大,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啦。这种人的局限性只怕会更大。因为装了一脑门屁用不顶的主义就开始坐井观天了,谁都看不上眼,自然说话没边没沿。对比于后人的轻薄,史公的三致意焉,如何郑重。司马迁为何要如此郑重呢,因为像陈胜这样起到圣人作用的人,只有以这种恭谨态度才合适。对司马迁,菜九是提倡搞两个凡是的。菜九在《鸿门宴结论与两个凡是的关系》中说过,对司马迁其书其学还应该再增加两个凡是,即凡是撇开司马迁的说法另搞一套的作法,不是浅薄无知,就是痴人说梦;凡是对司马迁结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不是信口雌黄,就是没事找抽。据此,那些看不上陈胜的人,那些将陈胜说的一钱不值的人,自然也应该进入被咬被抽的范畴。休要怪菜九不给面子,谁要各位读书时不动脑筋呢?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就怨不着别人抽你。
话虽这么说,但陈胜的历史局限性还是应该给他指出来。前人指责其重用小人,就是局限性之一种。赵高推介给秦二世的远者近之、贱者贵之的统治术,实际上是秦苛法之一种。陈胜重用朱房、胡武等人,正是沿用了赵高的一套,此举使部属寒心,亲信疏远,也是其迅速失败的重要原因。在陈胜来说,也有他的不得已。他毕竟出身于社会底层,不谙统治之道,只能拣现成的办法做起,而现成的办法恰恰是他竭力反对的秦****。我们后人站着说话腰不疼,如设身处地,恐怕行事也没什么两样。谁都有局限性嘛。而且这个现象可能还不是一个局限性所能言尽。这里可能牵涉一个统治精髓,是不是有一个以不干活的整干活的规律。不如此,那些干活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怎么办?陈胜身在局中,在所难免,这也叫无可奈何。不过尽管很快就失败了,陈胜也确实过了一把当王的瘾,他的老乡亲说他那个王当得还蛮像那么一回事,就是这个意思。而且,不止是王当得像回事,他的话也没人敢不当一回事。武臣自立为王后,陈胜还一个劲地催武臣击秦,武臣一百个不情愿,也只得照办。到陈胜死后,楚王景驹的使者催齐国攻秦,就让齐国给砍了脑袋。如果是陈胜的使者,可能他们就不敢这么做。
陈胜虽死,其事业仍在继续。陈胜生前建立起来的巨大声望,使其成为一面旗帜,即使其死后,对这面旗帜的争夺,也就是对陈胜法统的争夺仍然非常激烈。谁争得了这面旗帜,就取得了对楚乃至于对天下的号令权威。所以对陈胜法统的争夺斗争在陈胜死后不久,就立即展开。秦嘉擅自立景驹为楚王,就是为了继承陈胜的法统。但其势单力薄,不足以服众,遂为项梁所败。项梁灭景驹的名义却是借口陈胜生死不明,景驹自立为大逆不道。看看,连大逆不道都用上了,陈胜的作用与地位非同小可。在司马迁的笔下,对这个法统也是有交代的,陈胜的世家就是以项梁立楚怀王心为楚王而收结的。而项梁失败后,正是楚怀王心整合了刘项的部队,重新授予二人名号,所以这三户亡秦的另两人,就成了陈胜的部下,法统上的部下。所以,汉定天下后,楚的国号不灭,由韩信从齐王改为楚王,说是义帝无后,其中也应该包含了对陈胜之统的尊奉。菜九以为,这样的尊奉是大有深意的。哪能让一个为亡秦首建的政权之名号随便消失了呢?不仅如此,汉高祖还为陈胜安排了三十户人家为其守墓。在《高祖本纪》说安排了十户人家,可能不甚符合。因为对反动头子秦始皇,汉高祖还安排了二十户人家守墓,焉能对自己的老上级只安排十户人家?显然没这个道理。推究起来,汉高祖还不能算是陈胜的正宗部下,但陈胜的历史功绩,汉高祖是非常清楚的,所以给予最高的礼遇,也是应有之义。比之于汉高祖的尊重,比之于司马迁的推崇,我们后人不知天高地厚地妄议前贤,真是罪过啊。
司马迁记下陈胜说过的两句话也足以让世人永远忘不了他: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除陈胜外,又有那个农民起义的领袖留下了什么足以传世的话?所以千万不能把陈胜与其他农民起义领袖混为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