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其真这几天总是觉得恶心、反胃,内心焦虑不安,食欲不振,甚至在要和景叔平领证的前一天开始拉肚子。魏詹詹不怀好意的扑倒在其真的大床上,冲她挤眉弄眼,“你老实交代,景叔平是不是先上车了?”说完还夸张的掩了掩嘴,装模作样的惊呼,“天哪,你这种老处女的保守心态竟然能容许他先上车后补票。”
“你可以闭嘴了,没看我这儿正烦着呢,少跟我贫。”其真本来很确定自己没有怀孕,因为她跟景叔平在一起一直都有做措施,即使景叔平不愿意带内什么,其真也会偷偷的吃事后避孕药。但现在被魏詹詹这么一打哈哈,其真突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安全套的避孕效率在99%以上,毓婷的避孕效率在99.9%以上,其真很怕自己就败在那1%和0.1%上了。于是她戴上墨镜和鸭舌帽,甚至还戴了一层医用的蓝色口罩,做贼似的在药店买了20根验孕棒,等不及回家,在商场的厕所里连试了20根,都是一条线。
于是其真更焦虑了。也许柯宝珠说得对,她确实得了婚前恐惧症。
当所有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其真和景叔平的婚事也被双方家长提上日程。景叔平的爸爸妈妈在荷兰,对于儿子的事情一向听凭他自己做主,听到儿子又要结婚,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会在婚礼那天按时到场。其真按部就班的跟着景叔平的爷爷奶奶,三伯三妈排婚期,约酒席,试婚纱,这么些天,她感到自己都有些麻木了,内心越来越烦躁不安,于是她约了柯宝珠和魏詹詹来家里喝下午茶。魏詹詹说她怀孕了,柯宝珠说她是婚前恐惧症。20根验孕棒验证了魏詹詹说的是错的,柯宝珠的话就让人信服许多。
柯编剧抿了口咖啡,化身婚姻咨询专家,“景叔平对你好不好?”
“还不错,他很体贴,挺让我的,也挺能忍我的。”
“得嘞,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你这样的属于对婚姻中的矛盾和冲突过度忧虑,对婚姻的对象存在不信任感,你会不自觉的对比,你潜意识里害怕景叔平现在虽然对你好,万一以后对你不好了怎么办。景叔平的失败婚姻,还有你之前结得那个破婚,你自己不觉得,但这些都是造成你现在对婚姻恐慌的原因。不过你还没有冲我们发脾气,说明病得不重。”一番话后,魏詹詹简直要崇拜死柯宝珠了,其真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后回骂,“你才有病!”
所以,其真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在民政局门口等待其真来领证的景叔平收到了一条消息,“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要不咱再等等?”
景叔平拿着手机,站在清晨的微风中,嘴角微抿,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周围冰冷的气场。他开门上车,车子绝尘而去。
其真这个时候正坐在自己公寓楼下的咖啡馆里,她向服务员点了杯蓝山,安静的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她放了景叔平的鸽子,她逃了婚。其真捧着咖啡杯,心里涌起了一丝内疚。
咖啡厅里放着悠扬的轻音乐,其真以为自己会轻松一点儿,但好像并没有。咖啡杯在她的失神下被打翻,她手忙脚乱的招呼服务员处理,然后一只纤细的手将纸巾递至她的眼前,其真顺手接过,抬眼道谢,眼前出现的女人让她愣住。
“你怎么在这里?公众人物不要到处招摇。”其真将剩余的纸巾放在桌上,看着对面的女人。
“过来找你啊。你家没人,没想到过来买杯饮料倒是碰上了。”洛米取下墨镜挂在前襟上,手里还提着塑料袋装的外卖,已经有不少服务员和客人认出了她,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窃窃私语。
洛米本来就是我行我素的人,她毫不在意的在其真的对面坐下,讥诮的笑了笑,“听魏詹詹说你今儿领证?怎么没去民政局啊,我听说景叔平貌似等你等得很焦急。”魏詹詹找过洛米,跟她说了一些事情,她需要找其真确认,洛米自己也需要跟其真说一些事情。
“魏詹詹真心有病,我又没打算请你去参加我的婚礼,这女人魏詹詹跟你说这个干嘛?”其真皱皱眉头,她不知道洛米的喉咙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魏詹詹那个傻白甜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分分钟被洛米虐的骨头都不剩。
“何其真,你也够搞笑的,你第一次结婚的时候就没邀请我,二婚总得叫着我吧,好歹朋友一场。”洛米盯着其真的眼睛,将手中的咖啡杯转来转去,摆明还是在耿耿于怀季青晖,眼神由失落渐渐变成玩味。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大了?你不是应该咬牙切齿恨不得扇死我么?”
“想扇你很多年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今天不是来找你撕逼掐架的,是来卖人情给你的,你难道不想听听么?”洛米别有深意的眯了眯眼睛,语气中的不屑一顾与讽刺显而易见,“我搞不明白,景叔平对你那么好,你还玩儿逃婚。不要你的你硬是要往上贴,没有你不行的你就在这儿瞎矫情,你有病吧。”
“关你什么事儿?”其真烦躁的拍了拍桌子,“如果你要跟我说的是这些,其实没太大必要,以前我是做了些脑残事儿,我觉得道歉也没啥用,咱们现在这种状态挺好的。至于我跟景叔平怎么样,你是不是管得宽了点儿?撇开我有没有病不说,又不需要你出钱帮我治。”
“你还是没变。这么多年,你永远都是老样子。嘴贱,毒舌,自视甚高,我行我素,不把别人放在心上,我们好的时候吧,你压着我和詹詹,不好了你还压着我们,我们找谁说理去?魏詹詹内二货还总贴着你,有时候真心疼她。”
其真笑了,笑意凝结在脸上,没有到达眼底。“我压着你们?洛米,你这样定义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么?呵呵,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对于这些,我不跟你争辩。”
“看,你永远都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死样子,永远想把其他人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洛米靠着咖啡馆的沙发上,红色的衣服与红色的沙发布艺相融合,美艳至不可方物,嘴里的说出的话却针针见血。
“你既然这样说,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还是把咱们之间的界线画的明确点儿,我们只是工作伙伴。”
“说你两句你就受不了了?你知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说我的?‘洛米,你是不是个笨蛋,怎么这都不会,G调啊,你怎么跑D调了,看姐姐教你。’‘洛米,你妈妈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练琴的时候能不能认真点儿。’‘洛米,我真是败给你了,咱们明明是一个老师啊,你怎么拉成了这个鬼样子?’——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没有你厉害?”
其真猛地抬头看向洛米,扯了扯嘴角却扯不出笑容,洛米现在提这些,她根本无言以对。
教授要在小提琴专业挑5个学生一起出国帮一位著名的歌唱家伴奏。专业有三个系,每个系有30多个学生,这些同学大部分都很优秀,被挑中的概率大约只有九十分之五。当时“天才少女”的其真已经被内定了,但为了做出公平的样子,教授给了有意向的同学们考核任务,将《卡农》从D调升至G调。原版《卡农》是D调的,教授为了提升难度,就做了改变。G调很难拉出原版的感觉,这考验乐手的感觉。作为洛米的好朋友,其真潜意识里是很想和洛米一起去的,但那时的洛米还是个半吊子,对小提琴的兴趣还没有对一碗牛肉面的兴趣大,其真撂狠话也只是为了督促她。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句话洛米都记在心里,朋友之间应该这样吗?其真不发一语,听着洛米的一句句的声讨,好像她真的是坏透了。
“我真的那么弱么?没有你我就真的不行么?事实上,那次的选拔,我去了维也纳,而你没有。”洛米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说到激动处眼圈都开始泛红。
“没错,我不如你,我知道。所以你是明星,我只能做你的经纪人。”其真不想在解释了,洛米对自己积怨太深,就让她发泄发泄吧,这迟来的发泄,她受着就是了。
原来洛米早在季青晖的事情发生前就对自己心存不满了,原来当初自己心心念念、求全责备的友情在对方的眼里不过是自己妄加的一厢情愿,原来自己的牺牲都是笑话。只是因为她做错了事儿吗?
藏在心底的话不是刻意的要去隐瞒,只是并不是所有的疼痛都可以呐喊。其真不会告诉洛米真正的原因,不会告诉洛米是因为自己装病找到教授,才让她顶替了自己的名额。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一点儿意义也没有,碎掉的玻璃根本没有办法修复回原来的样子。
其真将已经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她觉得她应该去一个天蓝水清,人烟稀少的地方散散心,这个城市让自己太累,自己需要调整,调整好就可以回来和景叔平领证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接受,但你说了我也不会改的,你说出来心里好受点儿了没?我还有事,先走了。”
“魏詹詹都告诉我了!”其真转身的那一刻听到洛米急切地说。当初怎么就选了魏詹詹当队友呢?其真对那个二货很无奈,这货到底都跟洛米交什么底了?
其真恍神间就听洛米说到,“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呢?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样什么事情都瞒着自以为对别人做出重大牺牲高尚的不得了的表现真的很讨人厌。”
“我不知道,谢谢你的提醒,我真要走了。”
“你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季青晖是生病而不是出车祸死的对吧?季青晖知道自己得病怕拖累我所以才分手而不是因为爱上你对吧?季青晖找得你而不是你找他的对吧?”
“你太激动,冷静一下,我们改天聊。”不能背弃承诺,不能说……
“季青晖不让你做的事你就不做,季青晖不让你说的话你就不说,对吧?”洛米一字一句的说出这些话,泛红的眼圈甚至红过了身上的裙子。“‘天才少女’到底为什么会放弃小提琴,骄傲的何其真为什么会这样对我委曲求全,请你给我一个答案。”
洛米知道全部的答案。
其真慢慢走向洛米,每一步都在挣扎,一切心理建设终于坍塌,对着洛米,她说,“你到底要什么答案!我恬不知耻的倒追季青晖,还是颜面尽失的被拒绝,还是他利用我的真心让我和他一起欺骗你,我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赚到了,或是在他病重的时候满嘴都是你的名字,死都不让我靠近他。”
其真攥紧了手心,声音低不可闻,“你够了行不行,我知道我做错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洛米有些被吓到了,她几乎没有见过这样子低声下气的其真,悲伤,无助。
“你怎么这么傻?”洛米叹气。
其真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她需要自己的理智全部回来,她看着洛米说,“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不会为别人做这些事情的,只会为我自己。我只是在弥补我犯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