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瞬间,辛赫看着眼前的人最后看他一眼,然后是头也不回地开始奋力奔跑。
下一秒,他已经跟上,手一揽,已从身后紧紧地环住了她。
阴冷的气息,伴随的是同样的话语。
就像很久以前,他们的初次相遇。
“你就这样说走就走?嗯?”
他以为纪溯会挣开她,所以紧紧圈禁,一刻也不放松,只是怀中的人却只僵硬着肩膀,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
很久很久,他才听到纪溯开口说话。
似乎酝酿许久,又像只是临时想起。
“辛赫,你带我离开地球我很感激。你替我找洛修,我也很感动,只是我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帮我,但是今天我很明确,你根本不想让我找到他,是不是?你太过确定,这片宇宙,洛修早就陨迹,我再也不会找到他,是不是?说不定当初的事,你还有插手,是不是?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扣住她肩膀的力度又加大,纪溯被他勒得发疼。
他的气息逼近,热气打在耳廓,他的声音低低的。
“是,全对。既然你全都猜到,那你说,我会不会放你走呢?”
心漏一拍,害怕他说的话变为现实,纪溯开始奋力地挣扎起来,却换得他握住了她手腕,反剪到了身后。
上身被禁锢地动弹不得,纪溯只能抬腿去踢他,只是却又被他勾住了小腿,这一回,是真真正正地不能动弹,如果她动用另一只腿,势必就没有了支撑身体的力量。
纪溯无法,只能迫使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冷冷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脸,眼角漫上笑意。
“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而已。”纪溯脑中混沌了几秒,脑海中浮现出来刚才他莫名其妙的吻,耳边阴沉的声音又响起,“纪溯,我啊,孤单太久了。如果我说,不要离开我,你答应的几率有多大?”纪溯总算是明白他刚才问的一番话的用意,她还记得当初他回忆往事的痛楚隐忍。
还没等她说话,辛赫就已经自己回答。
“可是我们亲爱的帝军长还活着,这个概率,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纪溯眼角余光中辛赫的侧脸,有些苍白。
他调整了纪溯的站姿,得以让她正视他。阴冷的眼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底。
“果然很多东西,都是要自己争取才能得到。”
纪溯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表示自己的愤怒。
“我啊,总是被人丢弃。”他水蓝色的眼一瞬不瞬,目光终结之处,像要看进她的心底。“我一定是太不讨人喜欢,所以,你看,你这样厌恶我了。”
“我只是,孤单了太久而已。”他的声音突然哑下来,唇带着惯有的冰凉吻上她的颈项,阴冷的气息瞬间侵袭了纪溯一身。
“所以,你陪我,好不好?”
在他的眼中,纪溯看到有满满的刺痛。
他却忽然停止了动作,原本扣着她手臂的手覆上了她的眼睛。
他用柔软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纪溯却听得心头一寒。
紧接着颈项间传来的刺痛让纪溯一阵清醒。
他居然……咬了她。
“看我的时候,不要用这种眼神。”
“会很痛,比这样的痛,多上万万倍。”
辛赫许久没有动作。纪溯正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辛赫却突然放开了她。
连松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纪溯又落进一个同样阴冷的怀抱。
双手双脚都离开了束缚,纪溯本能地要挣扎,却被他抱得更紧。
“不要离开我。”他说。
声音很轻,抛弃了一贯的慵懒,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低沉,好像真的是一个怕被抛弃的孩子。
却根本没有给纪溯回答的时间,他的唇再一次地覆上来,就像不甘痛苦。也要抵死缠绵。
也许是因为他那样一番话,或是他微哑嗓音里的轻颤。令她略有些不能理解的心疼。因为曾听起他的童年,莫名就联想起了他的痛苦。
而他压抑许多年,总算找到了人倾诉。
伸出手,像他以往做的那般,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纪溯明显地察觉到辛赫抱着她的身体一僵。
辛赫放开她,略带迷蒙的眼里似乎氤氲了什么,不可置信,还是受宠若惊。
只是纪溯很快就打破了这样的氛围,言简意赅,是不能妥协的让步。“如果我们还可以是朋友,请放我走。你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一句话,就将此前所有相继分崩离析。
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再禁锢她。
他水蓝色的眸中瞬间消失了光彩,幻海的水幕还在喷洒,辛赫别过脸去,灯光在他水蓝色的眼中明明灭灭。
不等他回头,纪溯开始后退,直到确定他并不会回过头来再次抓住她,才开始回过身逃离这里。
那种迫不及待的心愿在今日总算看到希望,以至于就算是在黑暗之中奔跑,也觉得周身光亮。
已经很晚,四周却又没有车,纪溯只能漫无目的地跑,以期能够走到车流多的地方。
走走停停却仍旧没有结果,周围有女人低声说话的声音,似乎说得开心,总是会伴随着几声轻笑一道传来。
纪溯回过头,去看来人的方向。
于是时间好像骤然静止了几秒。
那一头,清冷的面容从来都没有变化。纪溯看来的刹那,他们的脚步也随之停止。
萨兰蒂看看面前突然转过头来盯着洛修一言不发的纪溯,再看看原本一副淡然面容的洛修突然柔和下来的神色,忍不住小声问:“你们认识?”
还没等洛修回答,纪溯已经走到了面前。
他们所在的路上街灯正亮,炽白的光亮打在纪溯因为紧张也略显苍白的脸上,有晚风拂来,吹起纪溯额角的发,那些因为当初机舱烧毁而灼伤的肌肤疤痕已经大多褪去,唯留额角还有一点浅浅的痕迹,却在此刻白色的街灯之下,显得那样刺目。
还没开口,眼泪已经滑落下来。
原来,他真的还活着。
不是她的一意孤行,不是她的幻想妄念。
“洛修。”她不知道自己喊出来的话怎么会夹带哭腔,可就是这样忍不住,失而复得的情感,令她这样忍不住。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额角,心疼吃惊还是眷恋。
只是忽然都消失不见。
“纪溯小姐,真巧。”
他清冷的声音略带生疏的语气,令她眼泪中的笑容苍白在那一瞬间。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太久的想念,所以连听觉都要欺骗吗?
“洛修,她怎么这么伤心?”萨兰蒂不解地看向洛修,看到他又恢复冷淡的表情,微不可察地缓了一口气。
“恩,因为出事之后,就再没见过,是太惊讶了吧。”
语气那样随意,纪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反驳,或许,她已经不需要多说话。
眼前的人态度这样疏离。
手脚怎样开始变得麻木,怎样语调随意地说出,一时吃惊的话。纪溯已经不想去记得。
面前的女人在自我介绍。
“我叫萨兰蒂曼利,既然是洛修的朋友,我们认识一下。”
纪溯回以苍白一笑,“你好,我叫纪溯。”
“需要我们送你回去吗?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萨兰蒂走到她面前,略微搀扶了她一下。
纪溯推开摆了摆手,“不用,谢谢,我出来散步,过会才回去。”
她脸上还残留着眼泪,视线之中忽然多了一条帕子,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与印象之中无差。
她顺着手臂一路看去,洛修仍旧是没什么表情,她接过擦了一把眼泪,仰着头看他。
“真是幸运,洛修,你活着真是太好了。”
语气也一改先前,声音哑的不像话。
洛修始终没有说话,萨兰蒂并不是察觉不到这样诡异的气氛,于是开口道别。
“那我们就先走了,早点回去吧,注意休息。”言下之意无非是在提醒她此刻的面色有多难看。
轻恩了一声,侧身为他们让开了路。
街灯将他修长身形的影子拉的很长,纪溯久久地站在那盏街灯之下,注视着洛修离开的方向,直到他们的背影终是隐匿在了夜色之中,她才慢慢蹲下,低垂着头,看着街灯下自己的影子,长长久久地发呆。
直到一双黑色的军靴停驻在面前,眼睛涩得发酸,她始终没有抬头。
于是那双黑色军靴的主人也面朝她蹲下,却始终无话,他抬起手,扶着她的手臂帮她站起。
腿早就已经蹲地发麻,险些一个没站稳,辛赫扶得紧些,却被她推开。
然后一个人朝着黑暗的街道走去。
凉风吹得有些久,身后辛赫还在不紧不慢跟着,并没有与她同行,自始至终,隔着两三米的距离。
纪溯摸了把被夜风吹乱的发,正巧摸到额上那个还尚隐约的疤痕。
她回想起洛修看到她额角时的反应。
目光里的洛修,稍瞬即逝的神色也让她感念,宇舰之中的最后一眼,与今晚那一瞥多么契合。
她不相信,生离死别前的最后一眼,那样想要望到地老天荒的眼神里,到此间重逢,会当真这样疏离。
一定有什么隐情才是。
怎么能够被一个眼神一句话语给击溃,是她太没有自信还是其他。回过身的时候,辛赫倚靠在一旁的街灯底下,远远地注视着她。
收到她的视线,他一半隐在阴影下的脸微微侧了侧,问她。
“不回去?”
想到先前的画面,纪溯微皱了眉,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他那样的态度,说她不吃惊是假的,但是心思已经够乱,无暇再去顾及他。
“我一个人待一会,不用等我,你回去吧。”
“你是想要露宿街头?”他迈开步子朝她走来,看到纪溯略有戒备的神色,无奈地笑出来,“我从来都没有强迫过女人,本来想对你开个特例,不过就在刚才,我放弃了,顺其自然吧,不走?”
纪溯还在犹豫。
“你不想见亚瑟了?”
这样一个条件扔出来,纪溯总算动了动腿,眼睛还有些涩,笑的时候扯动眼角,酸酸的。
“所以你先前说的难办都是骗我的?”
“你想多了,只是囚犯原比统治者更难得见。”
原本还在笑着的纪溯在听完这句话的下一秒就僵住了笑容,“什么意思?”
普斯曼的统治者,难道不是亚瑟吗?
不是亚瑟的话,那究竟是谁在担当?
辛赫已经转身开走。
“想知道就回去。”
纪溯思考了几秒,断然地跟了上去,事情已到这部境地,既然她想要了解始末,那就只有自己去弄清楚。
她想,事情的真相,或许还与洛修对她态度的转变有关联。
纪溯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也推测过事情的发展。
只是跟着辛赫一路见到那个人,突然就觉得她想的还是太过简单,简单到,已经遗忘掉了这个在角落之中的人。
伪装与隐瞒果然可怕。你不知道他到底会潜伏在哪一时刻,突然就爆发,直击你的要害。
面前的人仍旧是一副话不多说的样子,只是眼中的木讷早已蜕化成锐利。
“艾罗?”纪溯不可置信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艾罗抬眼,看的却不是她,只是瞥了眼辛赫的方向,声线绷得很紧,他的老成似乎比亚瑟更甚。
“你什么意思?”
辛赫挑了挑嘴角,“如陛下所见。纪溯小姐现在是我的客人。”
艾罗似乎冷笑了声,目光终于落到了纪溯身上。
“我怎么没发现,原来你这么有手段?”
纪溯当然明白辛赫回答的话语包含的意思,也明白艾罗讥诮的是什么,辛赫既然这样特意指出她如今所处的境地,那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譬如,能够保她安全。只是如今,她更加能够确定,辛赫与艾罗所维系的关系。
两人的联系定然不是一朝一夕,她再一次感叹,艾罗隐藏地如此之深。
再次契合此前种种,纪溯不免有些寒意。
却也忍不住讥诮。
“我也没有发现,陛下原来这样聪明。”
艾罗不再回答她,只是纪溯看的出来,他的眼中冷意很重。
“你要见亚瑟?”
他突然这么问。
纪溯沉默了一瞬,觉得其实见亚瑟的意义已经并不重要。
毕竟他并不是承位的那个人,现在看来,当初发动攻击,艾罗的嫌疑才最大。
“似乎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