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似乎有一瞬。
纪溯轻声咳嗽了一声,不知是为了缓解这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还是为这么多天不见却突然直戳梁音伤痛的直白话语。
那一头梁音忽然而笑,纪溯听出了些许苦涩,心头一沉,却仍旧没有开口。
还是梁音打破了寂静,故作轻松的话语任谁都听得出是在强颜欢笑,“纪溯,我辞职了。”
纪溯一怔,这并不符合梁音的性格,在她的认知里,她本以为梁音会继续待在华森,而郁婧琪,她一定会想尽各种方法将她逐出华森。
而如今的梁音,语气中的不计较显而易见。
她对郁婧琪并不感兴趣。
纪溯原本想问为什么,但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实在是没有再问的理由,纪溯踌躇了一会,叹了口气。
“伯父知道了不会生气吗?”毕竟这当初是梁父为她选择的路,而如今梁音就这样贸贸然地离职,保不准梁父知道了不会动怒。
那一头的梁音又轻笑了一声。
“我跟爸爸说,再也不见他了。”末了又添了一句。“这是条件。”
纪溯又是一怔,她想过很多种梁音知道宁瀚事迹后的反应,却怎么也没有想过,梁音会这样果断。
爱恨分得这样清楚。
可是梁音不在身边,也许只是她逞强。
纪溯正在思考要怎样跟洛修提及回地球的事,那边的梁音却再一次开口。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这几天去哪了,我原本的行程都被你打乱了。”带了些嗔怪的口吻,却又很快严肃下来,“我准备出国了。”
果然宁瀚带给她的打击还是太大。
只是也许去国外转转也好,转换一下心情,纪溯正这样想着,梁音却又继续开口,语气中带着些微僵涩的调侃:“你还回不回来啊?我今天就订票了。”
纪溯刚要说回来,可突然就停止了已经卡到了嗓子里的声音。
洛修为什么要让佩恩把这么个东西给她?
也许是让她先安抚她的朋友所需……那么她可不可以从另一个方面理解……他是已经默认了她会留下来了吗?
毕竟,他只是说了返航,可没说送她回地球。
还没等到纪溯回答,梁音已经又继续说道:“好啦,反正我又不是不回来,我只是暂时不想再在这座城市看到那个人而已,回来我就找你。”
“他一直来找你?”从梁音的这句话中,纪溯大概已经能够猜到梁音这么做的理由。
如果不看到那个人,也就不会给自己动摇的理由吧。
冷静一下,其实对两个人都好。
纪溯有些欣慰地点头,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梁音是根本看不到她的动作的,“嗯,那你打算订什么时候的票?”
那一头梁音毫不犹豫,“最好今晚就走。”
身旁的佩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下去,纪溯摸索着照着提示系统将影屏关闭,突然放松下来的神经让她开始有些犯困,纪溯四周打量了一番房间,在靠床右侧的复古式盘纹墙壁中找到了同色的衣橱,只有几件简单严肃的军装衬衣,一旁放着一身浅灰色浴袍。
再往左就是一个浴室,纪溯顿了顿,还是去浴室冲了个澡。
浴袍有些宽大,穿在纪溯身上显得纪溯原本就有些单薄的身体越加瘦小,发梢还在滴着未擦干的水渍,纪溯本想洗过澡先安稳地睡上一觉,这几天她实在太累,也就没有计较浴袍改系的如何规范得体,却没有想到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来人修长身型在看到纪溯出现时微微一怔,原本进来的半个身子又很快地退了出去,纪溯只来得及听到房门被咔哒关上的声音。
很快纪溯就反应过来洛修这突然的举动是因为什么,快速地系好带子,整好衣襟,她才反应过来要尴尬,于是仅存的睡意也突然被这阵尴尬驱散到无影无踪。
不清楚洛修是否还在外面,纪溯犹豫地伸手扶上门把,在开门与不开门之间徘徊了几遍之后,这扇门外传来了几声极有规律的扣门声。
纪溯最终还是打开了门,男人仍旧一身清冷肃穆的军装,只是向来斯文俊秀的的白净面庞上染着几丝不自然的红晕。
纪溯让开半个身子的距离,洛修迈开双腿走了进来。
“抱歉,刚刚我敲了门,不知道你在洗澡。”声音里略显了不自然。
如果洛修不提及,她应该会自欺欺人地认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他开口就这样说,免不得让纪溯再次尴尬脸红,她应该怎么回答他?说没事?那也显得她太心宽了点?说尴尬?那岂不是让两人更加尴尬?纪溯最终只以一个嗯字结束了这个话题,洛修也心照不宣地再没提及。
“联系到你的家人了?”清冷声线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中又响了起来,纪溯朝他点了点头。
“利克比星已经跟我们停战,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我都有空闲,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普斯曼住几天?”语气是征询式的。
他给了她通讯设备,在谢屿阳梁音确认她的安全过后再来询问她的去留,那么果然他是希望她留下来吗?
想到这里,纪溯竟然不自觉有些欣喜。
抬头正对上那双熠熠湛湛的眸,与之他一贯的清冷,还有如如同星辰大海一般的深邃。
“好啊。”纪溯从来没想过她会答得这样干脆,发出声音的同时,连她自己都微微怔了怔。
既然话都出口,纪溯也不再多想,现在也跟谢屿阳梁音报过了平安,也算可以安下心来,纪溯想,这趟外星之旅,就当给她自己放个假吧。这些繁杂的思绪一被摒除,纪溯才察觉到洛修原本一身血污的军装已经换下,“你背上的伤……”
“已经处理好了。”仍旧是那种仿似受到伤痛的永远不是他自己一样的语气与态度。
纪溯只得沉默点头。
“抱歉,让你受到牵连。”他却又突然开口道歉,“我一直认为只要我离开地球,你就没有危险,只是辛赫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普斯曼,是我大意了。”
他淡然神色中的自责明显。
怎么回答,说没有关系世事难料,更何况人心水火没有绝对?可他是帝军长,如果辛赫对她说的是真话,那么他支配的是整个帝国的军队,说这句话就相当于在否定他的分析与指挥能力。
最后纪溯还是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眯眼笑了笑:“没事啦,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更何况……他亲自来救她。
房间的门一直没有关上,佩恩就这样推着餐车突然出现在了两人中间。
看到洛修,佩恩似乎很惊讶,连餐车都撒了手,还是纪溯赶紧扶了一把,才没有导致餐车划开去。
“帝军长,您应该需要休息。”
洛修声音仍旧淡淡的,“恩。”却是一个单音节。
大概是见佩恩尤不死心的样子,洛修才又加上一句,“我问完一些事情就回去。”
站在一旁扶着餐车的纪溯一怔,问完一些事情?问她吗?
佩恩这才理解地闭嘴,将点心一一摆好在房间里的桌子上,朝纪溯挤了挤眼,才推着餐车离开。
佩恩本就好看,那样一个挤眉弄眼的眼神如果不是对她,纪溯都要以为这样一个暗示十足的眼神是在挑逗了。
只是纪溯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洛修的话给拉了回去。
“当时怎么不用我给你的通讯器?”
纪溯最初没能反应过来这句话,脑海中过了几遍后才反应过来大概是他认为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地跟着辛赫走的?连忙否定,“那个时候我喝醉了,醒过来就已经在他的宇舰中,连联络你的机会都没有。”
纪溯似乎看到他好看的眉头微微紧了紧,又继续问:“他胁迫你了吗?”
纪溯又摇头,“没有。”这样回想起来的话,辛赫倒是算得上很照顾她了,除却这最后惊心动魄的一回经历,纪溯完全都看不出来辛赫到底哪里算得上一个坏人了。想到辛赫对她自我介绍的话,纪溯无奈一笑:“他对我说,是你的手下。”
“你信了?”洛修似乎有些忍俊不禁。
纪溯抬手拢了拢头发,借此缓解尴尬,还是诚实地点头。
然后纪溯就听到一个淡然的笑声,不解地看着洛修,纪溯刚想问他在笑些什么,洛修已经开口。
“当初我救了你,你都不信我,可你却相信一个在陌生地方陌生人的话,纪溯,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大概是第一次听到他讲这么长的一段调侃的话,纪溯有一瞬还没能反应。
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中本来就会产生莫名的依赖情绪,而信辛赫,是建立在她信任他的基础上。
纪溯最终只是笑笑,回话也带着调侃,“是啊,好像在外太空,连智商都跟不上了。”
洛修笑得好看,纪溯看着他弧度清浅的笑容,有一瞬出神。
简直是恰到好处的笑容。
不像辛赫的肆意,不像宁瀚的张扬,是独属于洛修那样淡然却笑得直击内心深处的那种惬意。
而这样的笑容出现在洛修本就笑容不多的脸上,就更令人移不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