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后
日新酒店这间最大的雅间里,一片沉寂。大家都沉浸在难忘的过去中难以自拔。还是郑红伟最先摆脱了回忆,叹了口气,说:“难忘的过去总是与难忘的人密不可分呀!”众人也无限感慨地相互私语。郑红伟见席间的气氛有些伤感,忙振作精神,站起身,端起酒杯提议:“过去是难忘的,但未来是美好的。我们现在就应该开怀畅饮,为美好的未来干杯!”众人端起酒杯纷纷站起身响应。齐锋迟疑了一下,不想再扫大家的兴,也端起酒杯和大家一起喝了这杯共同酒。但放下酒杯后,他却走出了雅间。
齐锋一离开,众人就纷纷埋怨葛爱武不该揭齐锋心底的疮疤,让他整晚不快乐。葛爱武一脸无辜地辩解:“他总得面对现实吧!叶知秋的的确确是被他气到了美国,一走就是十六年,至今音信杳无呀!”
大家叹息着,七嘴八舌地猜测起叶知秋的下落来。郑红伟见齐锋迟迟不回来,便牵肠挂肚地站起身,走出了雅间。
雅间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郑红伟来到走廊的最东端,看到了齐锋。齐锋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扇落地窗前,大口大口地抽烟,眼里仍布满了忧伤。郑红伟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不必过分自责。也许,小叶已找到了她的幸福。”
“不,我一定要为我当年对她造成的伤害向她道歉。”齐锋声音嘶哑地说,“要不是我这些年生意做得不顺,我一定会到美国,就是走遍全美国,也一定要找到她,向他致歉。”泪水从他的眼角缓缓地滑落,他急忙用手去擦,却越擦越多。郑红伟见状,拉起他的一条胳膊说:“走,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俩人便离开了日新酒店,上了齐锋的捷达车,来到了“浓情”酒吧的门前。这是俩人经常光顾的酒吧。
他们走进酒吧时,里面的人并不多。他们选择了一张靠窗的小桌坐下,点了啤酒和果盘,郑红伟的手机却不适时地响了起来。郑红伟拿到耳边一听,先一愣,接着就抿着嘴乐了。他只哼哈着应付了几声,就挂断了电话,急切地站起身,带着歉意冲齐锋说:“不好意思,小锋,我得赶快回家去,许琳被锁到门外了。”
“这是她耍的花招儿吧?她一定想让你早点儿回家。”齐锋眨了眨眼说。
“不,她出门扔垃圾袋,风刮上了家门。她只穿着睡衣,没带钥匙……”郑红伟边说边离开了座位。
“那你赶快回去吧!”齐锋急忙催促,“用不用我送你?”
郑红伟扭回身,冲他摆了摆手。
啤酒和果盘很快上了桌。齐锋拿起一瓶啤酒,也不往杯里倒,拿起酒瓶,一仰脖一口气喝下一瓶,又拿起第二瓶,正要如法炮制,却见卫玥和两名男子走进了酒吧。卫玥现在是市电视台两档王牌栏目的主持人,在本市也算响当当的人物。她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她外表虽已没有了少女的娇柔和妩媚,却平添了成熟的风韵和动人的风致。她的衣着打扮大气得体,与她柔美的气质浑为一体,使她散发着不可阻挡的魅力。她身边的两名男子齐锋也在电视上见过,知道他们都是本市商界的新贵。身材略高一些的叫蒋青云,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他在市郊开发的花园别墅刚刚销售一空。矮一些的叫孟方,是一家食品公司的老板,他们公司生产的速冻食品畅销全国。此刻,看到他们紧紧地偎在卫玥身旁,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齐锋除了感到气恼,还觉得有些悲凉无奈。
俩人一左一右地簇拥着卫玥走进了一间半封闭的雅间内。蒋青云粗声大气地让服务员上洋酒和果盘,卫玥摆着手说她不喝酒只喝咖啡。孟方帮腔道:“来酒吧,怎么能不喝酒呢!?”卫玥见拗不过俩人,只好说,只喝一杯。服务员火速地端上来一瓶轩尼诗和一大盘果盘。
卫玥和俩人碰了一杯酒,刚将酒抿进嘴里,却见齐锋手握一瓶啤酒,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雅间。卫玥颇感意外地瞪大了眼。齐锋却粗鲁地抓住她的一条胳膊,舌头发僵地说:“你……你这么爱陪别人喝酒,那……那陪我也………也喝一杯。”
卫玥皱紧了眉,呵斥道:“你胡说八道,喝醉了吧!”
“年轻人,自重些,请拿开你的手。”蒋青云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说。
卫玥羞恼的同时,心里也有几分窃喜。她知道,齐锋和眼前这俩人年龄相仿,可看上去齐锋要比他们至少年轻七、八岁。齐锋听了蒋青云的话,更把卫玥揽入怀中,冷笑道:“手长在我身上,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但拉她,还抱她呢?你想怎么样?”那俩人同时跳了起来,蒋青云掏出手机急速地按键,孟方阴森森地说:“年轻人,好日子是不是过腻了?想进去凉快几天?”
卫玥见误会越闹越深,忙站起身解释:“请你们二位原谅!他是我老公。”那俩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无奈地跌坐回了座位。
直到回了家,卫玥仍阴沉着脸不搭理齐锋。齐锋的酒多少醒了一些,也觉出刚才在公众场合不该那样做,似乎是故意出卫玥的丑。他就偎在卫玥身旁,在她耳边轻声说:“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做。”
卫玥冷哼了一声,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齐锋讪讪地进了厨房,去做醒酒汤。这所房子是六年前齐锋事业最发达的时候买的,有一百多平米,装修豪华,在当时令人艳羡。可卫玥工作繁忙,基本上就是每晚回来睡一觉,十足像个住店的。而齐锋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卫玥不在,他也很少一个人在家呆,不是出去喝酒就是玩牌。这家里就缺乏必要的护理和清扫,显得有些陈旧和冷清。齐锋的父母更认为,这家里没有一点儿生气,主要原因是缺一个孩子,便一再催他们生孩子。
卫玥为了自己的事业,婚后一直坚持不要孩子,齐锋承受着来自父母的巨大压力,一直支持卫玥。可最近,他也越来越觉得家里的确需要一个孩子,这样,家才像个家。
一会儿的功夫,齐锋就做好了醒酒汤。他麻利地将醒酒汤盛到了两只碗里,小心翼翼地端到了客厅,先将一碗放在卫玥面前的茶几上,不无调侃地说:“喝了那么多酒,喝碗醒酒汤醒醒酒吧!”
卫玥仍铁青着脸生闷气,一听齐锋这样讲,就眼里冒火地说:“我就是喝死了,还不是为了你?”
“为我?为什么?”齐锋重重地将另一碗醒酒汤放在茶几上,大声问。
“你生意和股票都做得不顺,我不比谁着急?私下里想了多少办法,你知道吗?”卫玥眼里有了泪光,“我好不容易才和蒋、孟两位老板说妥,让你代理一个建材品牌,长年给蒋老板供货,只要质量可靠,他会大批量地接收;或者,让你开个食品商店,去销售孟老板他们的产品,他们不跟你收一分钱的加盟费,光这一项就可省二十万呀!这两桩生意,无论选那一桩,都是稳赚不赔的,可你倒好,全给搅和了。”
齐锋没感到丝毫的遗憾,相反,觉得他的自尊心被人活生生地掏了出来,扔到了地上,还踏上了一只肮脏的脚。他便恼羞成怒地问:“他们凭什么给你这样的优惠?是不是你和他们……”
“你混蛋!”卫玥挥舞着拳头朝齐锋扑了过来,泪水也从她眼角奔涌而出,她这羞恼已极的样子分明是要跟齐锋拼命。齐锋急忙抓住她的手,将她强行抱入怀中,边亲吻她边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故意挑衅,我对你是有信心的。”卫玥却哭成了一团,控制了半天,才哽咽着说:“你就气我吧,气死我,你好去找你的叶知秋。”
齐锋立刻皱紧了眉头,推开她,气冲冲地说:“不许你用这种腔调说我和叶知秋。”
“怎么,我说错了吗?这么些年来,你不一直都在惦记、思念着她吗?”卫玥一怒之下,竟平静下来。
“那是因为我当年伤害过她,严重地伤害过她。”
“不,不!这只是你的说词,你其实真正爱的是她,是她。”
“你胡说!你胡说!”齐锋冲上去,情绪失控地抓住卫玥的双肩,摇晃着卫玥喊。卫玥又哭得泣不成声。齐锋见状,逐渐平静下来。他松开卫玥,默默地坐到了沙发上,低下了头,又沉浸在往事中。卫玥也渐渐控制住了情绪,擦干眼泪,冷冷地瞟了齐锋一眼,幽怨地说:“我算看明白了。十六年前,我虽然得到了你这个人,叶知秋却把你的心带走了。”齐锋抬起头,还想跟卫玥解释什么,却见卫玥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家门口。
一下出租车,郑红伟就小跑步地奔向单元门,跑上楼,来到家门口,正要掏钥匙开门,却见邻家的门开了,许琳穿着睡衣,满脸通红地走了出来。郑红伟忍不住笑了,和邻居打了个招呼,道了谢,就用钥匙开了门,并让许琳先进门,他随后跟了进去,带上了门。许琳一见门关上,就扭回身,冲上来,对郑红伟连打带掐,嘴里笑骂:“你还龇开牙笑,你要在家里,我能这么狼狈吗?你见我出了丑,是不是特别开心?!”
“这有什么狼狈出丑的?我觉得你穿睡衣的样子很美嘛!别有风致嘛!”郑红伟招架着说。
“你胡说!”许琳住了手,边往沙发前走,边感慨,“还是有个单位好,大家住宿舍,彼此有个照应。你说要住商品房,谁也不认识谁,我今晚可怎么办呀!”
“也有不好的地方。”郑红伟却走向洗澡间,“赶明儿,厂里的人就都知道了,郑厂长的老婆穿着睡衣还到别人家串门呢!”
“你不是说这美嘛?!”许琳又扭过身,追上郑红伟,举手又要打他。郑红伟回身抓住许琳的胳膊,一弯腰,把她抱了起来,走进了洗澡间。
过了子夜时分,郑红伟和许琳仍无法入睡。过几天,许琳就要到美国进修,她怎么也不放心把郑红伟一个人留在家里,就冲郑红伟说:“要不然,你跟咱们儿子一样,也住到我父母那儿吧!”
“那怎么行?光咱们儿子一个人,已够麻烦二老的了。哪能再添我这么个光会吃不会干的大男人。”郑红伟急忙摆手。
“那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怎么活呀?”
“我自己想办法吧!饿不死的。”郑红伟见许琳仍十万个不放心,又调侃,“要不然,你烙张大饼套在我脖子上吧。”
“那得烙多大一张饼呀!”许琳苦笑道。
沉默了一会儿,许琳忽然想到了什么,搂住郑红伟的脖子问:“我不在的时候,你该不会学陈世美吧?!”
“你想哪儿去啦?”郑红伟生气地推开了她的胳膊。
“不是我胡思乱想,是我们现在的年龄正处于危险年龄,或者说,我们进入了第二青春期。”许琳严肃地说。
“危险年龄?为什么?”郑红伟直视着许琳的眼问。
“像我们这样的年龄,大都经历了近十年的婚姻生活,对这种生活或厌倦,或疲惫了。而我们又不算老,对新的、浪漫的感情又充满期待。所以说,我们这个年龄段最容易出现婚姻危机。”许琳振振有词地说。
“你这是听谁说的?一点儿不靠谱。这些人怎么认识不到,十年的婚姻生活使我们建立了不可动摇的感情基础?怎么会到了危险的境地?简直是杞人忧天。”郑红伟冷笑着说。
“那……那假如像赵露那样的女孩儿,又闯入你的生活中呢?”许琳迟疑了一下,咬了咬嘴唇,认真地问。
郑红伟一愣,他没想到许琳会问这样的问题。这十几年来,俩人一直刻意回避着有关赵露的话题,仿佛是俩人最敏感最碰不得的神经。但在许琳赴美深造前,许琳居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说明她对自己过去那一段儿,还心存芥蒂,对他们的婚姻还是有所担心的。郑红伟就将许琳紧紧地搂在怀中,动情地说:“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你连这点儿自信也没有?无论谁闯进来,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
“可……可无论是谁,总是喜欢他们得不到的东西。当年,毕竟是我先追的你呀!”许琳仍担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