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吕本中就说过这么一件事,说王安石再次为相,宋神宗已经对他不再是言听计从了,连王安石也对自己的亲近官员感叹道:“神宗能听我一半的建议也好啊。”言外之意是神宗不太重视他的意见了。
这次事情出现以后,不但宋神宗接近无法容忍王安石。也让反对派乐开了花,曾布、吕惠卿、邓绾这些人都是革新派的骨干力量,但出了这些事后,大家几乎都有这么一个共识,革新派都有些什么人啊,小人呗。大臣们有了这层认识后,变法之路势必更加艰难。
王安石当然知道这种情况。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后,他就大骂王雱,说你这个不肖子,干嘛背着老子胡乱攻击,招惹吕惠卿。但王雱也有点无辜,毕竟他压根就不知道老父亲跟吕惠卿还有这些书信的事。
在被王安石斥责以后,王雱迅速病倒,不久背上就长出了恶疮。长了疮不说,王雱整个人也变得精神错乱起来,他经常怀疑老婆庞氏对他不忠,给他戴绿帽子,甚至怀疑他的儿子不是庞氏跟自己生的,所以经常抱病跟老婆吵架,弄得家里鸡犬不宁,儿子惊悸而死,老婆也只得躲进一间小屋,没日没夜地哭哭啼啼。
王安石看见两口子这样了,做主让他们离了婚,王安石认为庞氏其实并没过错,担心他背上被“休妻”的罪名,还亲自给她挑了一个比较不错的新老公,十分隆重地把她“改嫁”了出去。
安顿了庞氏,就要面对生病的王雱。爱子病倒,王安石心痛如绞,他是个狠人,却也信佛祖,为给儿子治病,他请来和尚念经,又从泰州请来医生开药,但最终是没能救回王雱一命。
王雱死时,年仅三十三岁,这对王安石打击是非常大的,谁都不希望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心灰意冷的心也变得更加心灰意冷。王安石极为宠爱王雱,王雱不但是他的亲生骨肉,更是他政治上的支持者,也是他文学上的知音,是王安石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现在王雱不在了,王安石受到的精神打击无疑是极为巨大的。
王雱死后,王安石的诗文风格也随之一变,多了些许哀伤的成分。据说有次王安石无意中看到了王雱的遗骨,不禁提笔写下了“残骸岂久人世间”这样的诗句,这在以前的王安石的作品中是看不到的。
王雱很小的时候就被称为神童,据说王雱几岁时,王家来了客人,故意要考一考王雱,以“一獐一鹿同笼”为题考王雱:“何者为獐?何者为鹿?”王雱几岁的小屁孩,哪知道獐和鹿是啥东西,不过才思敏捷的他却并没被这题难倒,想了一想即说:“獐边者是鹿,鹿边者是獐。”这回答让所有客人都大为惊奇,直呼王安石的遗传基因神了。
还有一次,王安石托人卖黄金,结果按“铢”零卖的黄金少于原来的“两”数,以前二十四铢等于一两,也就是说王安石原来称的黄金是几两,但在拆成铢来卖后,数字对不上了,少了,所以王安石起了疑心,很不高兴。
王雱就在一旁劝解老父亲说:“不要锱铢必较嘛,没有公平秤,整不到那么准的,你这又是何必呢。”听了王雱一席话,王安石才大笑而解。王雱非常崇拜王安石,他曾给王安石画了一副像,在题词上说他老爸是比孔子还伟大的人物。
长大后,王雱才能更加出众,世人就把王安礼、王安国、王雱合称为“临川三王”。据说王雱经常填些小词,当时的很多流行歌手都用他的词谱曲。就是在重病之时,也在乐呵呵地为自己大书《宋故王先生墓志》,书成后还张贴于自己床头。这么看得开生死的,历史上的人不多,王雱算一个。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雱之死也不冤枉,因为有王安石这个大佬老爸,王雱自小毫气干云,看谁都不太顺眼,有点开毫车撞人那种富二代的意思,属于比较混蛋的人。举个例子,有次王安石跟程颢谈话,可能是有些唉声叹气。王雱也不打扮,像犯人一样留着长发,打着赤脚,戴着妇人的服饰就跑了出来,问他老爸说的是什么事,王安石说:“变法不顺利,老有人阻拦,所以找老程谈谈。”
王雱不以为然,很爷们地说:“砍了富弼、韩琦这些人的脑袋不就OK了吗?”看来王雱简直就是做事不用脑子想的人,王安石听到后也大惊,说这小子疯了。吕惠卿连王安石都收拾不了,王雱非要去踹,落得这个下场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吕惠卿的反击导致了王雱的死,也让王安石无意再在政坛上混,但吕惠卿也并没有捞到什么油水。后来吕惠卿到延州打过西夏,在抗击西夏的过程中立过不少功勋,晚年官居泉州。其结局还算不错,去世后“赠开府仪同三司”。
而吕惠卿和王安石以前虽闹得不可开交,但自王安石退休以后,两人也似乎都看开了,经常书信往来,尽是“注意身体”之句,少了政治上那种激烈的交锋,多了友情般的互相关爱。
神马都是浮云
就在王安石为了儿子王雱的病,到处请神医的时候。开封城中有则谣言也在不胫而走。谣言的内容指向性相当明确,就是说王安石又准备不干了,要回江宁养老。
一心想当高官的邓绾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震惊,刚刚投靠了王安石,没想到靠山又要走鸟,如果吕惠卿重新上台,这下日子怎么过。为了证实谣言的真实性,邓绾连忙找到练亨甫摸底。练亨甫本来就是一个习惯恃才逞能的人,自以为了不起。
这会他还不知道邓绾与王雱合谋整吕惠卿的事情已经败露,还在那显摆,给邓绾杜撰了一个“王安石向神宗辞职,但是神宗皇帝没有批准”的情形,并唆使邓绾以自己最高监察长(御史中丞)的身份立即上表,给神宗说明王安石变法有大功,以此加强王安石的地位。
邓绾还真就这么做了,只是,小人邓绾的做法再次帮了一个倒忙。
很快,邓绾就上书宋神宗,请神宗给王安石的亲戚朋友都加官进爵,而且还要给王安石买些不动产,王安石的功劳,值得国家这样给他补偿。邓绾拍马屁没拍到马屁股上,反而拍到了马头上。
邓绾想方设法要留住王安石,完全是为了自己着想,这样露骨的做法谁见了谁生气。当神宗把自己的意见告之王安石时,王安石也觉得邓绾太不像话了,但事情已经发生,王安石不得不做出深刻地自我批评,检讨自己“失策”。这里,王安石也没为邓绾说好话,而是直截了当地说这样的小人不用也罢,朝廷应该废了他。
神宗正有此意,没多久诏书就下来了,邓绾和练亨甫都被罢官。一心想当官的邓绾最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罪有应得。他也实在是不明白王安石了,以为人人都像他一样,把功名利禄看得那么重。王安石谁啊,功名利禄对他来说,全是身外之物,神马都是浮云,没什么好留恋的。用这些浮云来引诱他,必会无功而返。
王雱死后,王安石受不了这个打击,虽然心里理解神宗对自己还存有一些信任,但那股隐退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坚决起来。此后,王安石几次向宋神宗进《求退札子》,强调自己确实身体受不了了,头昏眼花的,看文件都有问题,而且一向过目不忘的本领也不灵了,经常忘掉一些事情。所以,再优厚的条件我也不在朝中呆了,我要回去养老学佛了。
宋神宗开始并不想接受王安石的辞呈,为了阻止王安石的举动,他甚至下诏不准王安石再进类似书札,只要是求退的奏书,一律原章奉还给王安石,而且宋神宗还有几次都想找王安石面谈。
直路没法走,那就走弯路吧,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王安石给副宰相(参知政事)王珪写信,请王珪去劝劝神宗,允许他回老家种田。王珪也比较够朋友,接到王安石的信后,没有多想就把这封信交给了神宗。
神宗一看,又是这档子事,劈头盖脸就把王珪臭骂一顿,并下命令让王珪必须留住王安石。王珪这下真急了,皇帝这儿没法交待,王安石那也没办法啊。看样子王安石这次不像是玩的。
在王珪不知如何是好时,王安石又给他去了一封信,这封信比较有名,是王安石真实心情的写照,平时很少抱怨的王安石,在信中也不免唏嘘了几句。王安石先是感谢了神宗的提拔和欣赏,但是,想到变法再进行下去,有可能损害国家利益,每每想到这里时,我都决心要隐退。你一定要为我解释清楚。
王珪把这封信转交给宋神宗后,宋神宗终于有所触动,醒悟了。
在邓绾被罢免八十天后,宋神宗终于艰难地批准了王安石的辞呈。在王安石离京之前,君臣二人进行了最后一次谈话,宋神宗还亲自为王安石沏了一壶好茶。谈话中,两人的核心议题还是人事,也就是韩绛不在了,由谁来当这个宰相的问题。
最后,宋神宗接受了王安石的提议,以王安石的儿女亲家吴充和其好朋友王珪并列为宰相,另以冯京为枢密使,李定为御史中丞。值得注意的是,这次人事调整也涉及到苏轼,被调任为知河中府。
王安石认为,朝中由吴充和王珪主政,基本上是可以维护并完善已取得的变法成果的。后来的事实也证明,王安石这个安排是正确的,王珪虽然魄力不够,为人也比较圆滑,但他还能维护变法和支持宋神宗。相对来说吴充则有点摇摆,他又想召回司马光,又想保留青苗法、免役法、保甲法等,这样的人在过渡阶段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不会把变法一竿子打死。
谈完话后,宋神宗真心地问王安石,说你这次走了后,什么时候可以再出江湖。
王安石摇了摇头,吟了一句李商隐的《安定城楼》:“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表明了自己不再回归的可能。宋神宗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位五十六岁的老人,见他为国家事操劳至此,原先那个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勇士消失了。宋神宗心中不忍,叹息一声,终不再挽留。
君臣二人都知道,属于王安石的叱咤风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神马都已成为浮云,不能再来。由于旧情未了,宋神宗给王安石依旧保留了几个爵位,王安石这次罢相,并非是遭受贬谪,而是真正的、实实在在的、主动的退休了。
宋神宗还想送王安石五十斤黄金,被王安石一口回绝。以前王安石就把钱财之物看得甚淡,现在仍然如此。他早已将府中需要带走的东西打点好,他不想带走相府内的任何东西,老婆吴氏找了一圈,想把自己舍不得的那张两口子用了多年的楠木床带走,当他找到王安石通融时,也被王安石婉拒了。过往的一切都是梦,带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次日,王安石策马离开京城。再见了,大宋王朝,再见了,未竞的变法事业。
在回江宁的路上,王安石也爆有新闻。“宰相肚里能撑船”据说就是王安石在路途上创出来的。故事说的是王安石只带着家人回家,为避免沿途地方官前来迎送,打扰居民,他嘱咐家人不要透露他的官职,只称作过往游客。一名童仆不依,反问说:“相公微服潜名,倘或途中有人毁谤于你,如之奈何?”
王安石从容地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从来人言不足恤;言我善者,不足为喜,道我恶者,不足为怒。只当耳边风过去罢了,切莫揽事。”就这样,王安石一行缓缓而行,一路上,王安石遇到不少对他推行新法进行攻击谩骂的人,但他都以一种宽大的胸怀,宽容了他们。人们因此非常佩服他。于是乎,“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句话也便流传了开来并用到现在,可见,王安石对汉语的丰富多彩也是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的。
熙宁九年十月,在初冬的肃杀与清冷之中,王安石与老婆携带着爱子王雱的灵柩回到江宁。早在熙宁八年王安石复相之后,他就托江宁的朋友在江宁城外购置了一块土地,作为退休之用。
王安石一直想在江宁城外筑一个园子养老,现在,这个梦想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实现了。他在这里修盖了几间房屋,种植了一些树木,稍稍作成一个园的模样,就成为他的府第。其实也就是一个仅能遮风蔽雨的所在,王安石倒是乐在其中,将其取名为半山园。
宋神宗还是没忘了王安石,在王安石生日之际,照例送来大批礼物,以示慰问。十月时,太守叶均与转运使毛抗、判官李琮等三位省级领导干部的手下无意中打扰了王安石家人,把王安石老婆吴氏惹得很不高兴。
三位领导知道后,连忙赶到王安石宅中道歉,本来吴氏批评几句也就算了,不巧的是,宋神宗正好派了一名内侍来江宁看望王安石,见到了这个事情,就回京向宋江神宗打了小报告。神宗一听大怒,不问青红皂白,把三人全部免职,同时特意将王安上从饶州调任江南东路提点刑狱,以便就近照顾王安石。
在江宁,王安石日子倒也过得逍遥,但与他政见素来不睦的苏轼却还在官场经历着波折与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