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起先是一言不发,夏侯烈见状,起了个头道:“我与白家大小姐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她自小体弱多病,有时竟是连风也吹不得的。”
赵瞳渊一挑眉道:“世子与我说这些做甚?”赵瞳渊本来还奇怪着夏侯烈对白家大小姐的态度,现在看来两人便是青梅竹马了。真是世事无常,若非那是白家的小姐,恐怕现在早就是世子妃了。
“我……渊儿,我与白家大小姐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夏侯烈说出这话,气势不知怎么的就低了一半,这是他第一次叫赵瞳渊为“渊儿”,并很期待着她的回应。
“世子!请别说了!臣女不敢在意世子您与谁家小姐的关系,我不在乎,真的。我和您只是盟友关系,其他的都与我无关。不过有一点请您记住了,我对白家是以性命相搏的,若是世子您存了恻隐之心,那么我们的交易就此告终。你做你的局外人,我做我的亡命徒。以后不会再有任何的利益相欠。您若是想清楚了,就给我一个答复。”赵瞳渊出声打断了夏侯烈,她能理解夏侯烈的苦衷,毕竟是和白元秋打小认识的关系,若是有朝一日这样一个体弱多病的大小姐家破人亡,又哪来昂贵的药材来延续她脆弱的生命。
“你真的不在乎吗?”夏侯烈望着眼前决绝的女子,他只知晓她们赵家和白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是凭她一个孱弱女子,能和盘根错节的白家斗上几时?他忽然有些看不透她了,赵瞳渊。难道之前的交好都是在伪装吗?夏侯烈被赵瞳渊那句“不在乎”伤到了。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深深揪住了。
两人对峙于甲板上,“咳咳,郡君,陛下有请!”来传陛下旨意的福寿公公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福寿公公陪伴皇帝有三十余年了,也是久经风霜之辈,在他耷拉着的眼皮底下不知在想着些什么,亦或是他看透了宫中的繁华和世态炎凉,直想安安稳稳的侍候主人,活到老死。
“好,劳烦公公前头引路。”赵瞳渊不想再与夏侯烈纠缠下去了,陛下的传召就是很好的借口。
夏侯烈立于甲板之上,一动不动。间或有水鸟逐舟飞翔,看样子是要下雨了。也好,让雨痛痛快快的淋上一场,好清醒清醒。“世子!”白元丹在挨了白元秋的痛斥之后,白元秋则勒令她对赵瞳渊道歉,虽是极不情愿的,可白元秋向其说明了厉害关系,白元丹这才努着嘴走到甲板上,却发现只有夏侯烈一人,神情悲切地立在那里。白元丹想是夏侯烈遇上什么烦心事了,悄悄走上两步前去,却听到他默默念了两个字:“渊儿……”
什么!白元丹只觉血脉贲张,怒火上冲。又是赵瞳渊!她有何德何能让世子如此黯然神伤?同时,在看夏侯烈宽阔的背影,白元丹顿时有一种无比眷恋的感觉,好想贴近他那宽阔的脊背,好像被他揽进怀中。鬼使神差的,白元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环住了夏侯烈的腰身。
夏侯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饶是敏锐的他也没有注意后头有人。一双手环上他的腰身时他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躲开。“白二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夏侯烈冷冷道,自觉对她退避三舍。
“要是刚刚环住你的是赵瞳渊呢?”白元丹冷不丁地冒出来这么一句,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嫉妒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甲板上,她好恨,凭什么赵瞳渊能得世子青睐?她不服!赵瞳渊是什么人,一肚子的坏水,安静的表象下是一口尖牙。
夏侯烈一愣,冷哼一声,扭头就走,留下白元丹一人在甲板上放声大哭。
赵瞳渊到时,皇帝正在内殿批折子,赵瞳渊这时是不能进去打扰的,只能在外边等候。龙舟豪华异常,高四五十尺,长约两百余丈,上下分为三层,最上层是皇帝御用,有外殿、内殿和仿皇城宫殿的朝堂和议事处。共有百余间房间,均涂了朱漆和丹粉。悬金挂翠,缀有流苏羽葆。让人目不暇接,听说这是白家督造的龙舟,其豪华程度可见一斑了,若是拿出部分去赈济灾民,怕是能解决好几个县的温饱了。
大约一刻钟后,福寿公公出来说陛下让进去。赵瞳渊稍稍整理衣冠,跟着福寿公公走进内殿。此时,皇帝穿着八团龙袍,对着一副画像负手而立。
“臣女赵瞳渊参见陛下,陛下金安。”赵瞳渊跪拜下去,皇帝摆摆手:“起来说话。”依旧是没有回头。赵瞳渊起身站着,低头颔首,也不多言。君王和一个小女子就这样站着,互不出声。又过了一刻钟,皇帝起先开口:“你倒是沉着。”
“臣女不敢打扰陛下。”赵瞳渊如实答道,眼睛依旧盯着地下的朱漆地板。
“到朕这边来。”皇帝转过身,招呼她走近些,到自己身边来。赵瞳渊一愣,迟疑片刻,再次看向皇帝。皇帝笑了,说道:“不碍的,恕你无罪。”赵瞳渊才缓缓移步至皇帝跟前,仍旧不敢靠的太近。
“朕以为你和其他世家女子不一样,能站在桌上敲打铜锣,扯开嗓子叫喊的魄力去哪儿了?”皇帝提起了赵瞳渊在江南制止灾民哄抢一事,在这个帝王看来很是有趣。
“您是九五之尊,臣女在您面前不敢放肆。除非……”赵瞳渊话说了一半,给当今圣上留了个悬念,好让他继续追问下去。
“说下去啊。”皇帝取下那副挂画,小心翼翼地铺放在桌面上,生怕碰坏了一边一角,但凡是个人都有好奇心,皇帝也不例外。这招欲擒故纵格外好使,皇帝见她不说,又道:“赦你无罪。”
有了皇帝的保证,赵瞳渊一笑,道:“除非陛下您允许,否则臣女不敢吐露真话。”皇帝听闻冷哼一声:“放肆。现在这殿里就你我二人,再说了朕像是那种只喜欢听奉承话的昏君吗?”
“当然不是。那臣女就斗胆了。”赵瞳渊退后两步,一把扯下旁边帘子上挂着的珠络,“这东珠个个浑圆饱满,只消一颗就是价值千金。陛下此下江南,是为探查民情来的,臣女看着龙舟豪华无不透露着天家威严,但是对于那些老百姓来说这却不是一件好事。”
“说句大不敬的话,受灾百姓看到陛下的龙舟如此豪华,只怕会暗暗骂陛下。”赵瞳渊将扯下的珠络双手呈给皇帝查看,皇帝把玩着东珠,脸色有些难看。龙舟乃是白家一手监工的,如此招摇难道是想让朕激起民愤吗?看来有必要治一治这白家了。
“你说的有道理。再过两日就会抵达江南行宫了,按照惯例,沿岸的百姓都会纷纷拿出他们那儿的东西要往龙舟上送的,依朕看,这规矩就免了吧。”皇帝说完,将东珠交还给赵瞳渊,从桌上抽出一本奏折道:“你父亲任户部侍郎有些日子了,这江南的事朕也全权交由他处理,可是近日有人给朕上了折子,说是有官员克扣了发给每户人家的安家费,指名道姓地说的就是你父亲。”
赵瞳渊一惊,这是谁干的?难道是二皇子一党的人在报复父亲。韩国公一事他们怀恨在心,想借此事给父亲发难,若是上下官员众口一词,那即便父亲浑身长了嘴也说不清了。“陛下您相信了?”赵瞳渊试探着问了一句。不料皇帝却笑了:“你看你,着急了吧?”
“臣女毕竟是凡人,不比陛下镇定自若。”赵瞳渊道,她盘算着对方既然能弄这么一出,那么在下江南的路上肯定会有所行动,就怕别有用心之人借此事蒙蔽那些不知情的群众,煽动他们,把此事闹大,一旦有灾民来告状,那会对父亲的局势很不利。
“这件事朕自会调查,你爹若是清白,那朕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皇帝收起奏折又道:“听皇后说你做的点心不错,就做个桃花盏给朕尝尝吧。”
看来皇帝这次还是偏向赵家的,不然不会如此和颜悦色地召她前来,还说要吃点心。“臣女这就去做。”
桃花盏,顾名思义,是用甜糯米拌了桃花汁子,做成桃花盛开形状的糕点,糯米捏成的花瓣处需用干桃花磨成粉末,涂于花瓣尖上,看似与真桃花无异,只有尝一口方才能辨出真假来。
小半晌过后,赵瞳渊由福寿公公领回内殿,食盒中多了一份热气腾腾的点心。“朕尝尝。”福寿公公拿出一根银针,扎进糕点里验了一下,又亲自尝了一点,眉开眼笑。“郡君别见怪,这是规矩。”怕赵瞳渊多生想法,福寿公公又特地关照了一句。
“不碍的,公公请。”赵瞳渊颔首答道。在皇帝尝完第一块时赵瞳渊心中就有了主意,要不然陛下不会提出要吃桃花盏的,桃花盏,以假乱真。
“陛下,臣女有话要说。”赵瞳渊跪地说道。
皇帝了然,果真是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通透了。“说吧。”
“有句俗话说想藏住一根草就得藏到森林里去。陛下是明君,定会彻查这个案子,还江南百姓和我父亲一个公道。不如换上布衣,乘上一叶扁舟,化作老百姓的样子去微服私访。”赵瞳渊道。
这番话说到皇帝心坎里头去了,好个丫头,竟然如此狡猾。可惜啊,若她是个男儿,必能在朝堂之上有一番作为。“赵瞳渊,你可知这样做会有什么代价?”皇帝佯装怒意。
“知道,一不小心就是动摇了江山国本。可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难道不想去民间看看吗?若是这样大张旗鼓的去,有很多趣事就见不着了。”赵瞳渊道,她不理会皇帝伪装的愠怒,她知道皇帝有着和她一样的想法,需要她来撕开这口子。
“哼哼……哈哈哈……”皇帝轻哼几声,接着放声大笑起来,“真是个妙人。朕这里有南越国进贡的鲛珠两颗,就赐给你吧,改日让尚宫局给你赶套头面出来。”
“谢陛下赏赐。”赵瞳渊谢过之后,就告退皇帝出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