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颐怎么会没死?
哑巴心中反复默念。
她此刻关注的重点,不是薛统死因的泄露,也不是自身安危的考虑,而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生死。
如果说她这一生是充满灰暗的,那么刘颐便是那最暗的一抹灰,他给予她的是这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屈辱。
她曾以为她的刺杀足以使他落入麻烦,以致身死。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命大。林夏到底怎么回事,连个人都看不住,还妄图当盟主?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先把他给做了。
可是……她不甘心跟他一起死,杀了薛统之后,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她一个转身就看到刘颐退到离她很远的地方,略带嘲笑的盯着她,她抓狂想要过去,却被层层人手围住。
若当时她强冲过去,是不是就能杀了他,可是到那时候她还逃得掉么?
如果他还活着……
万一他还活着……
只要一想到她所生活的这片天空,是与那个家伙共享的,她顿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嘴唇被自己咬破,口腔满是血腥味,她仍恍然未觉。
直到小二端着饭菜上来,推了一把门没有推开,叫道:“客官,您的饭菜。”
她这才回神,抓起桌上的帷帽扣到头上,这才打开房门。
小二看着这个奇怪的客人,不敢多说话,放下饭菜就匆匆离开了。
她却胃口全无,勉强吃了两口,强忍住想要翻桌子的冲动,奔到床上用被子捂住头强迫自己睡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顾不上退房,把银子留在桌上,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
昨晚一直在想到底该怎么办,是就这么离开,还是回去把刘颐找出来?
可是若刘颐真的逃掉了,连黑江盟找不到,她又去哪儿找。
不对,林夏或许根本没想着要找他,毕竟刘颐于他只是无足轻重的人物,他眼下重要的是稳定盟主之位。
可是,如果刘颐被视为杀害盟主的真凶,拿下他正法于林夏而言,才是增加声望的好方法,那么她这个“帮凶”也应该在黑江盟通缉之列。
或许,她和刘颐根本就是林夏故意放走的,为得就是大张旗鼓的抓回去提高声望。
想到此,她愈加压低帽檐。
突然一句话跳进她的脑海。
“今天过后你是去是留都不会有人阻拦你……”
是去是留……
当时她一心想着离开,未曾多想,现在看来,莫非他早就料定她会想着回去?
也是……他们之前也有问过是不是刘颐指使她做的。
知道她在被黑江盟通缉,所以送给她一条后路么?
他们难道就不怕她会连累他们?
如果他们之前直接挑明形势,强行留下她,她虽跑不了,却会继续寻求机会。
可是对方目前的所作所为,已经表现了十足的诚意。
她自认为自己唯一的用处,也就是能让人拿去黑江盟换点好处了,他们想这么做完全没必要放走她。
想想自己的处境,再想想刘颐,她开始考虑究竟是否要回山庄。
摊开双手,看着昨晚在手心留下的指甲印。
可是她会回去的前提,是刘颐还逃亡在外。
如果消息是假的,如果刘颐并非活着,如果那两个人根本就是山庄的人安排的?
她并非是随意就会相信别人的人,只是他们所讲述的对她来说太过敏感,就像是埋在身体里的刺,本以为已经拔除,有人轻轻一碰就又疼了起来,所以笃定这根刺仍在。
而且她非常清楚,黑江盟的实力是怎样的,外围的消息泄露也就罢了,可是内院的消息绝不会轻易传出,她相信这世上知道她和刘颐实际关系的人,实在少之又少,也因此判定他们所讲八成是真的。
如果这是山庄的人想要骗她回去的方法,又何必放走她。
而且这是他们的势力范围,真想抓她回去还不是手到擒来。
从前受刘颐所控的时候,也有想过同归于尽,只是机会总是稍瞬即逝,她还在考虑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机会。
现在,只要他还有万分之一活着的可能,她都没法放任。
她如今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甚至都自身难保,怎么去找刘颐?
能想到的只有借势,借衡林山庄的势……
这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自然,这与衡林山庄留给她的良好印象脱不开关系。
脑子一片乱麻,身体却忠诚的做了决定。
未到午时,她已经站在了衡林山庄的门前,正是她离开时走的侧门。
她一靠近,从墙头跳下两个壮汉,一人喝到:“来者何人!”
哑巴摘下帷帽,想用手比划来意。
结果一人则轻咦一声,对另一人耳语几句话,说道:“稍等片刻,容在下通报一下。”
哑巴盘膝坐地,等他回来。
不过片刻,那人便回来,与她说:“请跟我进来。”
语气有些犹疑,看她的眼神闪烁。
哑巴没有在意,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跟着他进了府门。
绿翠层叠,鸟语花香。
与上次不一样,没有了过多的思虑,她能以平和的心态来看待这里。
山庄的景致布置的十分精致,穿过弯弯绕绕的林荫小道,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银湖,湖中心有一座孤零零的凉亭,隐约可看到几个人影在其中。
带路的人却突然停住,哑巴一怔。
他却说:“庄主请你去凉亭一见。”声音略显别扭。
他去通报了任榕,任榕本在处理事务,听闻昨日离去的少年回来了,却问了蒋鑫一句庄主在哪,蒋鑫说应是在凉亭与玄堂主切磋,便吩咐他带那少年去凉亭。
庄主可不是谁想见都能见的,任堂主也没有替庄主做主的份,显然是庄主早有吩咐。
斜着眼睛看着哑巴,这小子不知哪里修来的福气,让庄主青眼有加,让他一时是羡慕,又是嫉妒。
哑巴一愣,怎么是见庄主,她还以为是带她去见任榕,有些不解,缓步朝凉亭走去。
衡清樾把庄里的事都丢给任榕,自己则与玄墨悠哉悠哉的切磋棋艺,许是这么多年把心力放在别的事情上,未曾潜心钻研。如今前事已了,这才发现下棋水平还不如玄墨,让玄墨每每嘲笑。
又输了一局,衡清樾面孔微僵。
只能说是天赋使然,玄墨从前就是他的小厮,他学的东西玄墨一起学,他做的事情玄墨陪着做,同吃同住,两人不仅是主仆,更有同窗之谊。
也因此玄墨与他比别人更随意亲近的多,但也只限于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若有旁人在,他只会愈加恭敬。
玄墨一直在赢,颇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放水只会惹怒庄主,这时候任榕突然过来,顿时松了口气,暗道来得正好。
连忙收拾了棋子,省的被任榕看出来。
任榕走进湖心亭,作了一揖,回禀道:“庄主,昨日放走的那少年刚刚回来了,我已经吩咐人带他过来。”
衡清樾惊异:“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看来。他比我想象中更要聪明,也更识时务。”
玄墨皱起眉头,疑问道:“什么意思,那哑巴又回来了?”
衡清樾说:“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还没有与你说,眼下先等她过来。”
又吩咐任榕:“查一查他昨日的去向。”
任榕应:“是。”
说完,已看到哑巴出现在他们视线内,向湖心亭走来。
通向湖中心的路约三尺宽,用大理石铺砌而成,湖面粼粼,波光闪闪,时不时有小鱼冒出水面。
这一切看起来很平和,她希望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定睛朝亭子里望去,只见衡清樾手里把玩棋子,玄墨面露不善的瞪着她,任榕则面带笑容,却并没有笑到眼底。
走到三人面前,哑巴略一思索,依照黑江盟的规矩,跪地行礼。
衡清樾开口:“起来吧。”
哑巴起身,一一扫过三人,最终定在衡清樾脸上,抬手指向自己,又指向地上,不等对方发问,提前表明自己的来意。
好在衡清樾看懂了,问道:“你想留在这里。”
看哑巴点头,才继续说:“说说让我留下你的理由。”
哑巴嘴巴微张,皱着眉思索,这个该怎么表达?
心中却道:“你不是早就料定我得回来么,又来问我,装,继续装!”
许是她纠结的表情逗乐了他,衡清樾竟发出一声轻笑,说:“这倒是难为你了,任榕带她卫兰那里,先安置下来,好好学学怎么用手说话,等能说清了再来见我。”
“该用午膳了,走吧。”
衡清樾拂了拂袖子,走出了湖心亭。
哑巴的视线跟着他,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
这个人很奇怪,看起来很严肃,不易接近,内里却是个随和的人。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衡清樾,她突然发现,除了卫兰祖孙外,这里还有着别人能够让她心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