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名军官与高药师经过多日海上颠簸,这天终于看到辽东海岸了。那是一个半月形海湾,东边错落着一些黑色礁石,西边是一座绿荫覆盖的小山丘,中间一大片则是银白色的寂静的沙滩。
领头的军官叫刘宝,他望着海滩说:“这真是个好地方,高药师,这地方叫啥名?”
“这一带都是苏州地界,但这个海湾叫啥名字,俺也不知道。辽东海岸有很多这样漂亮的海湾,模样都差不多。”高药师一边回答,一边准备将船靠岸。
忽然,从东边的礁石背后走出来一群巡海的女真兵,有二三十号人马。船上的人一下子紧张起来。女真兵显然已经发现他们了,朝他们兀里哇啦地喊话。
刘宝问高药师:“他们在喊什么?”
“他们让咱立即靠岸,你说靠不靠?”高药师听得懂女真话。
军官们一齐喊:“别靠岸!赶快撤!”
高药师急忙调转船头。女真兵见状纷纷弯弓拉箭,一齐射击。噗-噗-噗-,箭矢纷纷落在船边的海水中。忽听嗖地一声,一支箭从刘宝耳边穿过,射到船帮上。
刘宝吓得脸色煞白:“我的妈呀,快撤呀!”
高药师对这些军官们畏畏缩缩的行为非常看不起,他说:“你们不是要前去辽东买马吗?靠岸之后和他们讲明白不就是了,怕啥?”
一个胖军官说:“万一他们不信,咋办?”
高药师暗想,王知州什么眼力,怎么挑选了这样一群胆小鬼渡海去买马呢?
船在海上漂荡了几天,没找到一处合适的登陆点,要么是悬崖陡壁无法登陆,要么有巡海的女真兵出没不敢登陆。
高药师问刘宝:“怎么办?不能老这样在海上漂着吧?要么登陆,要么返航,你们说怎么办?”
七名军官商议了一下,一致决定:返航。
海上的天气说变就变。这天,一股强劲的东北风席卷而来,天空由蔚蓝变得黑沉,大海由平静变得狂躁。风大浪高,船失去航线,只好随波逐流。
高药师担心道:“照这样下去,咱们恐怕回不到登州了。”
那个胖军官倒显得很乐观,他摇头晃脑地说:“管他呢,反正往南都是咱大宋地盘,漂到哪算哪,只要别漂到辽东去就行。”
经过数日漂泊,高药师驾船在莱州湾靠岸。莱州湾距离青州(今山东青州市)不远,青州是京东东路治所。七名军官商量了一下,决定直接去青州。
公元1118年(政和八年)正月初三,京东东路安抚使崔直躬在青州听取了刘宝的汇报。刘宝像个傻子一样,竟然实话实说。崔直躬听后感觉事情重大,不敢怠慢,遂立即如实奏报。
很快,宋徽宗就看到了崔直躬的奏章,他很生气,他让张迪立即去把童贯找来。童贯一路小跑,来到崇政殿,宋徽宗指着奏章说:“你看看,简直是岂有此理!如此贪生怕死之辈,岂能办成大事?”
童贯赶紧上前,拿起奏章看了看,还没等他看完,宋徽宗便指示说:“你立即将这七名贪生怕死的军官捉拿归案,一律发配到偏僻远恶之地,永世不得还乡。”
童贯答应着,马上回到枢密院,给京东东路崔直躬下令,立即抓捕刘宝等人。
宋徽宗对王师中也感到不满,觉得他看人不行,用人也不行,但现在还不想处分他。
过了几天,宋徽宗觉得,这海上之路还得继续开辟,不能半途而废,他对童贯说:“童枢密,朕以为还得继续派人去辽东,打探女真虚实,你看谁能担此重任?”
童贯似乎对此早有准备,他回答说:“陛下,我看马政可以,马政以前在西军中任过职,我对他有所了解,此人胆大心细,或许能完成这项任务。”
“他现在还在西军?”
“不,他现在就在登州,担任武义大夫、登州兵马钤辖。”北宋武官分为五十三阶,武义大夫是三十阶,从七品,属于中下级军官。
宋徽宗想了想说:“好,那就让马政去吧。”
因为有些帅臣一直反对渡海联络女真共同灭辽,宋徽宗担心他们会从中作梗,于是,他又专门写下一道御笔手诏:通好女真事,监司帅臣并不许干预,如违并以违御笔论。
马政接到密旨后,立即开始做准备工作。他不懂女真语,需要一个翻译随行,王师中便向他推荐了平海军官呼延庆。呼延庆人长得很矮,很瘦小,但聪明伶俐,会女真语,也懂得契丹话。
1118年(政和八年)八月四日,马政、高药师、呼延庆等一起登上平海军的兵船,再次出航北去。随行的有将校七人,士兵八十人,并携带许多钱财。
王师中又一次来到海岸上送行。他相信,马政这次一定不会辜负圣望,一定能打通海上之路,与女真人建立联系。
马政站在甲板上,朝岸边送行的人群挥手告别。他身材高大魁梧,一脸刚毅与自信。他是军人出身,曾在西北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考验。
船帆渐渐消失在茫茫的海面上,王师中刚转身欲走,忽然海空中出现一道蓝色天幕,一幅美丽的画面展现在眼前:无数的船舶、郁郁苍苍的岛屿和神奇的城郭楼台,清晰可见,历历在目。那画面在移动,在变幻,一会儿是古老的城堡宫殿,一会儿又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光怪陆离,亦梦亦幻。
这不就是期盼已久的海市蜃楼吗?王师中惊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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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九日这天,辽东海岸终于出现在视野里了。还是那个美丽的半月形海湾。海岸寂寥沉静,沙滩平缓舒展。
高药师指着海岸说:“去年,我们也打算在此靠岸,结果发现一队女真巡海兵走来,吓得他们不敢登陆。今年运气好,没见一个女真兵。”
呼延庆笑呵呵地说:“刘宝那帮人现在可惨了,听说他们都被发配去了岭南,这辈子恐怕是再也没机会来辽东了。”
马政什么也没说,仿佛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他目光很警惕地盯着海岸线。
船渐渐靠岸。几个小校指挥着士兵,把船上的一袋袋钱财物资搬运到岸上
突然,一队巡海女真兵从西边山脚下悄悄拐了过来。他们发现海边有船靠岸后迅速散开队形,跑到山上占领制高点,举弓搭箭,瞄向这群来历不明的人。
面对突如其来的女真兵,马政似乎早有准备,他很沉着地大声命令道:“谁也不要动,原地站好!”他又对呼延庆说:“你用女真语告诉他们,不要射击,我们没有武器,我们是大宋渡海过来买马的。”
呼延庆用女真语连喊三遍。
这时,女真兵那边有人用汉语喊道:“你们听着,领头的马上走过来,其余人站在原地不准动。”
马政说:“大家都不要动,我过去看看。”说完,他带着呼延庆朝前面的山坡走去。刚登上半山坡,一群士兵从山顶上冲下来,用绳子把他俩捆绑起来。
马政和呼延庆被几个女真兵带到一个猛安勃极烈(千夫长)跟前。猛安勃极烈看看马政,又望望呼延庆,用女真语问:“你们是从大宋过来买马的?”
呼延庆马上进行翻译。马政不卑不亢地回答说:“是的。我们是奉皇上之命前来买马的,请不要误会。”
站在旁边的一个女真兵,似乎看出了什么破绽,用汉语大声说:“你们瞎扯,看你们细皮嫩肉的,哪像贩马之人?分明是大宋的探子。还不赶快从实招来!”说罢,他又用女真语对猛安勃极烈咕噜了几句。
猛安勃极烈朝马政扫了一眼,朝身旁的女真兵一挥手:“拉到树林里,斩了!”
呼延庆一听,脸色都吓白了。
这时,几个女真兵走过来架起马政的胳膊就往树林里走。马政大声喊道:“且慢!我们的确不是马贩子,我们是大宋皇帝派来的官员,你们杀不得。我们是来拜见你们皇帝的,买马只是为了遮人耳目而已。”
呼延庆恍然醒来,迅速把这话翻译过去。
猛安勃极烈将信将疑,一双牛眼紧紧盯着马政。
马政说:“大宋与女真不是敌人,我们共同的敌人是契丹。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共同灭掉契丹。你派人把我们送到你们皇帝那里去,说不定你还能立功受赏呢。”
猛安勃极烈想了想,答应了马政的要求。但所有的金银财宝必须扣下,高药师与八十名小兵也必须留下,只准马政带着呼延庆和七名小校前去拜见女真皇帝。
马政一行人双手被绳索捆绑着,挤坐在一辆牛车上,一路北去。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女真兵,骑着马,跟随在牛车前后。
一个小校嘟嘟囔囔地说:“朝廷让咱以买马为名探听虚实。现在倒好,都变成俘虏,被捆绑起来了。”
另一个小校担心道:“咱直接去觐见女真皇帝,这行吗?皇上也没给咱这个授权啊,等日后回到朝廷,不知道是功还是过?”
对此,马政也隐隐有些担忧,但事情已经这样了,能有什么办法?他安慰大家说:“一切都见机行事吧,将来要是朝廷追究责任,有我马政一人承担,你们不必担心。”
呼延庆很乐观,他分析道:“因为情况发生变化,咱才这样办的,这也是急中生智。不这样办,咱们可能立马就被他们给斩了。再说,探听虚实的最终目的,不就是要与女真人建立联系吗?咱这样一步到位,岂不更好?说不定咱还能立功受赏呢。”
一个小校一撇嘴:“你想的倒美。”
经过二十多天颠簸,行经十余州,行程约三千里路,马政他们乘坐的牛车终于在一个村寨前停了下来,这个村寨叫阿芝川。村寨西南边有一条河,河水向西北缓缓流去,这条河就是涞流水(今吉林与黑龙江之界河拉林河)。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现在就居住在这个村寨里。
这里没有城郭,没有宫殿,只四处错落着一些高大的木屋,这些木屋分别被称之为皇帝寨、国相寨、太子庄等等。
望着眼前的情景,马政大为惊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这就是女真的国都?女真皇帝就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