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日这天,艳阳高照,秋高气爽,乌歇和高庆裔跟随着赵良嗣再次入宫。他们刚走进宣德楼大门,乌歇和高庆裔就被大庆殿前广场上的一盆盆鲜艳的菊花所吸引。那无数朵盛开的菊花千姿百态,姹紫嫣红,流光溢彩,红的似火,黄的似金,紫的似霞,白的似雪……。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菊花汇聚在一起,这简直就是一个花的海洋。
赵良嗣见乌歇和高庆裔神情诧异,心里感到有些自豪:“你们大金国没有这么多的菊花吧?”
“菊花是有,但品种和数量跟这没法比,相差甚远。”高庆裔眼望着菊花海,轻声回答说。乌歇则直接走向前去,两眼紧盯着一株白色的平瓣球形菊花仔细观赏,眼睛里闪烁出贪婪的光芒。
赵良嗣走上前介绍说:“这菊花叫做白牡丹,大宋菊花共有三十六个品种,黄十七品,白十五品,杂色四品,还有许多正在培植的新品,没有上市。”
他们一路观赏着,赵良嗣一路饶有兴趣地介绍着,不知不觉之间走过气势恢宏的大庆殿和紫宸殿,来到了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崇政殿。
他们一进大殿,便看到宋徽宗正端坐在雕龙金漆御座上。乌歇和高庆裔上前跪拜说:“臣自今年五月,离别我朝皇帝,出使贵朝,已经四个多月了。现在,贵朝依旧遵守海上之盟,并无改变,臣也该马上回国禀报我朝皇上,以免除顾念。感谢皇上的厚恩赏赐,感谢贵朝的盛情接待。”
宋徽宗笑了笑,说:“两国友善,一切不变,都按照以前的约定来办。现在,燕京是萧太后主政,女流之辈,不足为虑,只是有一个四军大王,名叫萧干,领兵为患,气势猖獗,岂大金国可容?希望早将他擒获为佳。”
乌歇回答道:“那个四军大王是奚族头领,名字也叫夔离不,他何德何能,竟敢猖狂?待臣回国后,奏明我朝皇上,派兵抓住他,将他碎尸万段。”
宋徽宗又说:“还有契丹旧主,尚在沙漠之中,也希望你们能早将他捉住,了却心事,无论对你朝还是对我朝,彼此都有利。”
乌歇点头称是。
“今日的国书与事目,都是朕亲笔所书,以表达朕对大金国相待之厚意。”宋徽宗说完,令童师礼把国书和事目交给乌歇,同时又赏赐给他们一些金线袍段。
乌歇和高庆裔又赶紧跪谢,他们只接受国书和事目文书,对金线袍段他们谢绝不受,他们以为这些东西与夏国的棉褐是一样的,不怎么值钱。
童师礼感到很奇怪,这么精致的料子,两个金国使者竟然不要。
随后,宋徽宗下诏,让太中大夫徽猷阁待制赵良嗣充奉使大金国国信使,武显大夫文州团练使马政充送伴,保义郎邠门宣赞舍人马扩充国信副使,一起出使金国。
此时,马扩尚在雄州河北宣抚司,他接到诏令后刚要动身回京,忽然朝廷又来了一份通知,令他不必回京,可直接去济南府,在那里等候赵良嗣。
马扩急忙赶往济南府。不久,赵良嗣、马政,还有乌歇、高庆裔等人也来到济南府,他们一同启程东去,打算依旧从登州乘船去往金国。
途中,马扩问赵良嗣:“朝廷这次派遣我们出使金国,欲议何事?”
赵良嗣回答说:“此去主要是告知金国,若我朝兵马能乘胜夺取燕京,那么金军兵马就不必入关了,如果未能取胜,即请金军兵马进入燕城之北,本朝兵马进入燕城之南,依照原来约定,南北夹攻。你看了国书和事目,就知道了。”
说着,赵良嗣拿出国书副本和事目文书,交给马扩。
这封国书是宋徽宗亲笔所书,内容如下:
使航洊至,聘礼增华,载惟修睦之勤,益稔缔交之厚,且承亲临军旅,远抚封陲,用申吊伐之仁,以讫威怀之略,逖闻风义,深感忱诚。自审举军至西京,即遣童贯等领重兵相应,河北、河东两路,屡败契丹,俘馘甚众,军声早震,谅已具知。所有汉地及夹攻等事,并如昔日遣赵良嗣所议与累次国书,并马政所赉事录,大信既定,义无更改,其余具如别录。大军屯驻,并边已久,冀敦守信约,来应师期,共成取乱之图,永洽善邻之契。候当秋凛,顺保天和。今差太中大夫徽猷阁待制赵良嗣等充国信使、副。有少礼物,具诸别幅。
专奉书陈达。不宣。谨白。
事目的具体内容是:
一、昨遣赵良嗣计议及累次国书所载并令马政赉执事录所议汉地等事,系五代、唐以后,所陷营、平、幽、涿、蓟、檀、顺、蔚、朔、应、云、新、妫、儒、武、寰等州,旧汉地汉民。幽州系今契丹所称燕京,其余州县有契丹废并及改正名号去处,候收复讫,彼此划定封疆。
二、自闻举兵到西京,即遣太师童贯等领兵相应,大军自今年四月以后,屯驻河北路极边,累与接战,大获胜捷,依照原约,合夹攻,以未见金国进兵夹攻,故未曾深入。缘契丹日近犯边,若固追袭,乘势尽收燕地,不须夹攻外,若未收复,即合依原约夹攻。所谓夹攻者,系本朝自涿、易等处进兵至燕京,金国自古北口等处进兵至燕京。西京管下汉地,候收复燕京毕日,彼此夹攻。其汉地外地土,合属金国占据。
三、契丹旧主现在天德军以北夹山一带藏泊,现带领所借夏国兵马及勾取朔州等处正军、乡军护卫,欲御敌金国,燕京现在正搬送银绢赴旧主处充赏。设夏国来人兵,其旧主若不剿除,于金国终为后患。
四、夏国素务矫诈,昨闻尝遣使金国贺功,其实力助契丹,至公行文字诋毁金国甚切,及勾集反兵借与契丹,闻累与金国接战,已占据契丹金肃州、河清军、天德军、云内州,若不讨伐,常作堤防,必为金国深患。其诋毁文字,可附与使人。近据河东路缴得金****前元帅府牒,内一节称:燕京路,候秋凉以兵收去,三国期间,将欲如何?又牒称:二国往来事,虑有下手先后。据此,虽意是夹攻,缘文字语言未是,彼此合守夹攻原约施行。
马扩看完国书和事目后,扺掌大惊,他分析道:
“金国因为没得到我军出兵之通报,担心我军夺取燕京之后守住关口,他们得不到岁币,所以才派遣乌歇和高庆裔出使我朝。他们来的目的,无非是这样两个,一是接续和义,以邀岁币,二是刺探窥伺我朝动向和趋势。幸亏他们还不知道,种师道和杨可世兵败白沟之事。等我们到达金国后,可以这样对他们说:我朝自听说贵朝举兵,便发大兵相应。那年,送曷鲁等回国后,我们一直在等待贵朝回音,不料贵朝寂然无声,我们猜想,可能是舟船在海上遇到风浪或者其它事故,所以没来通报。于是便举兵北上,意欲夹攻。要是围绕着这个内容来作国书就好了。应不断催促宣抚司进兵,一举攻克燕京,以振中国之威,杜绝日后金军对我轻侮之患。可是,现在的国书和事目中,处处自示懦弱,尽露腹心,倾身依靠他们的帮助,直接许诺金兵入关,如此则大事去矣。日后,金军窥伺欺凌之患,岂可量哉!”
赵良嗣闻言,愕然半晌,才解释说:“我朝兵力不支,不依靠金兵能收复燕地吗?不以金帛诱之,不借用金兵之力,何以得燕?在国书中,皇上已明确指出两种可能,已做好两手准备。”
马扩埋怨道:“你既然知道我朝兵力不能夺取燕京,为何不直接向皇上奏明?那样,我朝可与女真划好国界,让他们自取燕京,我朝则急修边备,守住白沟旧界,以保我故土。”
赵良嗣嗤笑道:“马宣赞你怎么至今还不理解皇上的宏图伟愿?保我故土,守我旧疆,何必要联金灭辽?何必要海上之盟?”
“嗨!”马扩叹了一口气说,“苟取目前之小利,不防久远之祸患,这是爱指而失掌啊。我实在不敢预测,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赵良嗣不耐烦地说:“关于大政方针,朝廷都已经确定,不是我们所能修改的。我们的任务,就是尽职尽责,贯彻执行罢了。”
他们一路行进一路争论,走到青州时,忽然收到宋徽宗的手诏:据代州奏报,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已经到达奉圣州。你们不必去登州走海路了,可直接赶到代州,从陆路过界去奉圣州,拜见金国皇帝。这样路途较近,省时又省力。
赵良嗣一行遵命,匆忙调转马头西去。乌歇和高庆裔听说,走陆路就可以很快见到金国皇帝,他们十分兴奋,拍马急行。
途中,马扩把自己与赵良嗣争论之事,告诉了父亲马政。
马政对此感到很忧虑:“同夷狄打交道,必须先立威,以此才能镇服他们,才能保以后无患,切不可将腹心全都暴露给他们。女真人比契丹人更加狡诈,岂可轻易亲结?我看,赵良嗣此番议论后必误国,你赶紧写份奏章,仔细剖析一下利害关系,报告朝廷。”
马扩于是连夜奋笔疾书,撰写了一篇《论不可使女真入关》的奏章,秘密派人火速送往京城。他在奏章中说:不要让金兵入关,关键在于,我大宋军马应迅疾北上,首先攻取燕京,则金人自服,边境可定,不然,则后患无穷。请朝廷免去臣副使之职,让臣率步骑万人,做平定燕京之先锋军,迅速拿下燕京,以杜绝女真窥觇之患。
宋徽宗看完马扩这份奏章后眉头紧皱,他觉得,马扩分析的很有道理。这次北伐,对外号称出动了百万大军,这么大的力量,如果不能独自夺取燕京,还得去请求金兵入关相助,这岂不是自欺欺人?岂不是自示疲弱?岂能不被人轻视?宋徽宗想到这里,额头上和鼻尖上不由自主地沁出了一层冷汗。
看来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金军身上,那样做,既丢脸又危险。宋徽宗盘算来盘算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希望童贯赶快进军,能够抢在金军入关之前攻取燕京,方为上上之策。
宋徽宗让张迪去通知王黼,令他速来崇政殿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