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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两年,再次如梦初醒

天气越来越冷了,直到雪花飘下来,这个冬天才算真的来临。其实,时时萦绕在每一位工人身边,紧紧地包裹在每一位工人身上的,只有寒气、冷风。工人们的手脚皴裂了,就用白胶带缠着,耳朵冻了,就戴个耳护,有时还要遭受漫卷狂风对他们住处的侵袭。可想而知,冬天在工地上干活是多么的不容易。

活这么大,我还没有真真正正地经历过这种感受,尽管很早就起早贪黑,朝五晚九地跟着自己的父母下地干活,但也没有觉得受如此大的罪。有时候看着工人们从工地回来吃饭,双手捧着碗,嘴里吹着寒气,吸溜吸溜地往嘴里吃,真是寒心,这种场面在我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迹。以前自己的父亲没有出来干活时,冬天地里没活,要么也是偶尔出去干点小的建筑工,可是现在,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还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这些工人们在外面是多么的艰苦。深有体会了,才知道这一张一张的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这是用生命换来的代价!

经历冬天在工地干活的一切,我的感觉甚至比那些工人还要心酸,看着别人的父母就好像看着自己的父母一样。社会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有些人可以在豪华的别墅内打牌娱乐,而有些人却只能在天寒地冻的环境里劳作。有些人可以在高级的五星级宾馆享受山珍海味,而有些人却只能在搭建的帐篷底下吃着萝卜白菜。有些人可以开着奢侈的奔驰宝马在柏油路上飞疾,而有些人却只能骑着摩托车在乡间小路上颠颠簸簸。为什么,同样是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能给我带来温暖的除了自己的父母时刻叮嘱我吃饱穿暖之外,还有夏晓菲有时对我说的话。她总是在某个不经意间打开我的心扉,然后让我产生无限的遐想。例如她经常提醒我注意身体,还有从她嘴里喊出的无数次的“少阳哥”,总能让我产生莫名的感动,原来这位玩世不恭又不懂事的小姑娘也是这般的恩情义重。

给我说话最多的,当属几乎每晚都会给我聊天的那个凌云漫步,虽没有任何情感,但也像好朋友之间的聊天一样。而那个阴魂不散的梁彩诺,竟然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总是询问我什么时候去县城还她那一碗饭钱,我已经上当受骗过一次。梁彩诺不但不要饭钱反而要请我喝咖啡,而我最不爱喝的饮料之一就是咖啡。那个梁彩诺真是富家子弟,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天不怕地不怕。我问她毕业都几个月了咋不去工作,她说她现在过的日子叫做从毕业到工作的过渡和适应期。我无语,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的这么荒唐可笑的回答。我警告她不要那么频繁地联系我,我干活忙,没有时间。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梁彩诺开出来的要求很简单:一,电话随打随接;二,命令随叫随到。

我无语,假装死了一般默不作声,几欲倒地。

但总体上我的生活还是平静的,不在外面繁华的城市,因此就没有大的波波折折,这一点小事情只当是调味品,为我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一点点的色彩,以至于回味起来也不那么无味。

本年度最后一期工程,是盖一座文化大院,这是政府改造工程的一部分,是在推进乡村文明建设中的一批重点试验项目,其代表也是那些村庄整体情况的佼佼者。看来改革的春风的确波及祖国大地,文化建设成为祖国各项建设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城乡居民在享受经济发展社会进步所带来的好处之外,人民生活水平,文化等精神文明建设也逐渐深入人心,为人民所期待。

在盖第一批文化大院的时候,各政府和领导特别重视,不时地去试点观看,视察,监督,管理。我表叔所包的这个工程是和建委其他一位领导和着的,当然管理人还是我父亲,工人还是跟随我父亲多年的工人,偶尔也会有一两个陌生的面孔。

工程在顺利地进行着,这一期工程一直干到上学的孩子放假回家在周边玩耍,一直干到外出打工的人们千里迢迢奔赴家乡,一直干到腊月小年的鞭炮声在各家各户响起……

全部工人在腊月二十三这天才回家,父亲当然是最后走的,我就跟着自己的父亲把所有的工具用具都安顿好之后才和父亲回家,回到家母亲正好蒸了一锅馍,还有火烧,这是每年的风俗,一家人一起围着吃饭,这种感受比在工地上好了很多。

腊月二十四,俗称扫房子,但这一天的天气是异常的不好,不过对于冬天这个特殊的气候来说却也见多不怪。从早上起来,天就阴沉沉的,北风凛冽,冰冷刺骨,冻的人们都不敢出门,只好缩在自家的屋里,要么生柴烤火要么钻被窝。约莫十一点的时候,天下起了雪籽,飘飘撒撒,打落到地面上沙沙作响,伴随着北风呼呼的声音,听得阴森恐怖,毛骨悚然。在这个时候,表叔给我父亲打来电话,让我母亲赶紧做饭,他正开着车在来的路上,天气不好,说中午吃了饭早点回去。

我帮着母亲在灶火屋准备,父亲收拾着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从昨天回来东西都仍桌子上了,还没来得及收拾。父亲收拾完之后又泡了茶叶,刷了茶杯,等着我表叔的到来。

父亲准备完毕,让我看看我表叔到了没有,我出门顺着大路观望几次也没见他的车影,雪籽打在我的脸上,犹如针扎一般,生疼且痒,寒风那个架势,似乎要使出全部力量,不留一点情面,啪啪,啪啪啪在人的脸上煽耳光。我给父亲说没有,父亲又走回屋里拿出手机向我表叔询问情况,电话打通了,却没有人接。一会而,表叔开的车可停在了我家门口。

表叔交代我母亲不要麻烦,做碗捞面条吃吃暖暖身子就行,然后就和父亲坐到堂屋,拿出工人记工表及各项费用开支记录本算账,核对,算了几遍确定无误之后,表叔就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黑皮包递给父亲,父亲放好,母亲也正好做好饭。

几个人边吃边聊,说的最多的,还是工程上的问题,从年头到年尾一个工程一个工程聊过来遍。表叔说:“七月低重修的60个桥,结果下来赔了两万多块,那个求娃儿不中闲!”说着,我表叔骂了一句,又顺手夹起一筷菜送到嘴里,脸上明显可以看到他埋怨的表情。

听到表叔说赔钱,这是父亲极不情愿的事,自己负责的工程,最后却出了问题,虽然表叔从没有批评过父亲把工程做坏过,但我父亲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我在一旁只顾着吃自己的饭,从不插嘴大人们的事,但听表叔说起这件事,就不免来了兴趣,问道:“表叔啊,你给那个读图员一个月开多钱呀?”

“工程大了钱多,工程小了钱少,这个工程划四千。”我表叔说。

“四千!?”我在心里大吃一惊,“他干的活哪里会值四千,倒贴钱也可能不要他,自己的活没干好不说,还让工程赔钱!”

我表叔笑笑没说话。

我又说:“表叔呀,他干的活我也能干,而且还能比他干的更好,你给我两千就行,我给你干,保证不出一点问题!”

父亲看着我,我表叔却在笑,说道:“那不中,每个工程把图纸拿出来都跟有读图人员,这不是我又找的人,设计院那边决定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强买强买嘛,表叔给我说着不中的理由,听得我心里愤愤不平,又说道:“那怎么不中?工程开始干的时候,那个施工人员可以要,至于随后的那个读图员就不用要了,要了也是浪费,你是老板,包的工程自然你说了算!”

我第一次对我表叔说出这样气势恢宏的话,看来经过这一年的工地实战锻炼,我的确增长了不少见识,起码对一件事敢说敢做出惊人的决定,同时对这种拿钱又不把工作做好的人,也显得很气愤。

表叔对我的表现付之一笑,打发了我所有的言语与用意,但他并没有回答我中还是不中,而是说:“你跟着你爸干活整啥哩,天天在工地上受罪,出去随便找个活也比这里强!”

一句话,打乱了我所有的思绪,原来,在别人眼中,我的这种选择却是不思进取,自甘平庸的表现。一个年轻力壮,朝气蓬勃的人却跟着自己的父亲整天在工地上混,一年下来,得到了什么,认识了工地上那些土里土气的工人,却从来没有从他们嘴里听到些有用的东西,能对未来和前途有什么用?如果是在外面的世界,一年下来也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起码能见到外面发达的城市,高新的科技,最新的设备,耳濡目染之中还能掌握些新知识及销售,管理方面的技巧,而在这里,只能是人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就像当时中国闭关锁国一样,获取不了外界的任何信息,慢慢就会落后,倒退,直至灭亡。如果这样的话,在每一个有志青年为自己的将来奋斗过程中,我林少阳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将来也不可能一片光彩。

是的,为了最初的那个梦想,我忍辱负重,最后还是放弃了,现在跟着自己的父亲来到工地,一年下来还是看不到一点能有所作为的事情,除了那个能让我在工人们面前感到一点自豪的学习,我别无所有。我也想放弃,重新出去找工作,难道金融危机就真的没有让我们这些大学生有立足生存之地吗?活该就应该回到老家继承父业,干着父母们没有一点体面的活儿吗?我不是没有后悔过,后悔自己为什么意气用事,一气之下就从南方辞职回家而不多在那里找找其他工作,说不定机会还能青睐于我,让我拥有一份更加丰厚的活儿。

可是我还想坚持,选择了一项工作,无论好坏,那都是自己的决定,不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在一种平凡的工作中干出一点绩效来,我不甘心。也许在以前的工作中我没有意识到,以为不符合自己的意愿了就换,可换来换去还是一事无成。我也不能和别人比,别人想干什么样的工作都可以,不愁吃不愁穿的,我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改变自己和自己的父母在别人面前的地位,我同样也想证明,无论是什么工作,通过我的努力,我的生活也会和严然他们一样活的很体面。

不知不觉,中午饭已经吃完了,我也没有回答我表叔最后说的那一句话,只是菀儿一笑。外面的天气还是风雪交加,凄风历历,这预示着我表叔也不敢多停,吃完饭没多大一会,开车就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交代我父亲:“下午让那些近一点的工人赶紧过来把工资领回去,别让过夜(跟父亲干活的工人大多数都是附近认识的人)。”

又是一个多么凄凉的夜,北风呼呼,雪花飘飘,夜黑浓浓,万赖静静。我躺在被窝里,中午我表叔在这里吃饭的情景一点一点地又出现在眼前,我想起了以前我妈训斥我的话,那是一些让人多么自卑又难受的话语,望子成龙,盼女成凤,总希望自己的儿女有一番作为,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可是现在,我姐林少娜的那一块心病终于放下,现在却临到了我。

关于我姐林少娜的事情是这样的:大学毕业后的我姐只想当一名教师,可是没有教师资格证只能在私立学校教书,教了两年遇到了她现在的老公就草草地结婚了。结婚后,我姐就放弃了教学,和她老公一起外出了,一年之后又有了孩子,就更没了做一名教师的可能性。后来县里要招聘一批教师,母亲就让她回来考教师,我姐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都是别人的人了,母亲要求再多又有什么用,只能心生闷气。这么多年来一直辛辛苦苦供应儿女上学,出来起码有个固定的工作,也不再像她们一样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

理想就像气球,父母总是满怀信心不断向里边吹气,突然有那么一刹那间,嘣的一声,爆裂了,于是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母亲对我姐的希望就像只气球,她的心仿佛也从天堂掉入地狱,从悬崖落入深渊。

也许是我姐有所思索,觉得对不起自己母亲的良苦用心,也许是她掂量了何去何从才能前途更好,就决定回来考教师。后来我姐去教体局找了我表姑询问情况,就去考了教师资格证,教师资格证下来没多久就又参加了招教考试,完全没想到的是竟然考上了。

让人感触最深的并不是我姐这以前的事情,而是这以后的事情。

我姐成为一名正式教师以后,工作稳定,就有些人在背后说些不中听的话。埋怨母亲让我姐嫁出去恁早干啥,晚两年出嫁也不会嫁个没车没房又种地的农民。

言者无意听者却有心,母亲总是一笑而过,但我却深有体会,感触很深,这大概也有那么一点至今我没有谈婚论嫁的原因吧,就想让自己再大一点,等到自己有固定工作了再娶妻生子也不迟。

我就像一头犟牛,不撞南墙绝不回头!过完年,我一如既往地继续跟着自己的父亲干活。稍微令我心里感觉到一点惬意的地方就是,在过完年所干的那两个工程中,再也没有见到任何的读图员,在施工过程中也没有见到那些不明身份在工地指指点点,指手画脚的人。我在猜想,是不是过年时给表叔说的话起到了一语惊醒梦中人的作用?

表叔虽然没有亲口给我交代说兼职一个读图员的身份,但我自愿挑起了这个“重担”,因此在学习上也更加卖力,拿到图纸,不论多么简单与复杂,都将实物模型绘出来,再融合PS,将周围的实物实景大致绘制上去,完成以后再彩印出来,交给工人们,二话不说,自然都一目了然。

许多工人相信了我的这一门“技术”,我自然也欣喜若狂。我又从父亲那里要了一点“权力”,主管施工过程中质量标准检测方面,但我也遇到许多棘手的问题,要想知道工程中的这些要求,我只有随时问自己经验丰富的父亲。

四月初,这个工程还没有干完,表叔喊到我,亲手交给我几张图纸和一份工程审查书,并对我说:“给,这个工程干完干这个,你提前弄一下。”不管表叔是否有意特地将东西交给我,我都有掩盖不了的喜悦,接过东西一边翻看一边连忙说中。

图纸和审查书上清清楚楚列着各项条款、注意事项和工程造价等,醒目的大黑体字“2010年度宛东市财政扶贫项目马庄漫水桥工程说明书”就印在扉页,但图纸上的二维图却是我见过最复杂的,但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我还是在这个工程开始施工之前将三维模型给做了出来。

马庄漫水桥工程就在马庄的东边,原来是一座石板桥,每逢夏天遇到洪水的时候就把石板冲的七零八落,而后村支书再组织村民自行修桥,碰到干旱季节了,河里没有水,农民的灌溉又是一个麻烦的事情。这次修建的虽说是一个漫水的桥,但它却能起到储水防洪的作用。马庄同样是我表叔严天浩老家的地方,只是多年来移居到城里,老家的房子空荡荡的放着,部分有些已经坍塌,这次承包的这个工程也算为乡里乡亲们做点好事,为此也赢得了村里人许多的赞赏和夸奖。

开始施工那天,村里来了许多人站在河边观看,觉得很好奇,像观看一场盛大的演出,或遇到了百年一遇的新鲜事儿。施工人员拿着图纸,给开大型挖掘机的司机师傅指指点点,汗流浃背,弯腰点头,父亲也在一旁听着,施工人员又给父亲交代几句之后,就拿着矿泉水一旁喝去了。

一切基础工作准备就绪,就该工人们擦抢磨剑,骑马上阵了,像往常一样,在父亲的分配下,每个工人各司其职,各行其事,工程有条不紊地进行。但这个时候已快进入夏天,偶尔会遇到一场大雨而打乱工程的进展。

四月底的一天,我表叔驱车来到工地,视察了一番情况之后,就走到父亲的跟前说:“五一那几天我就不来了,几位领导商量一块出去,我刚从单位过来,手里没拿恁多钱,你看,钱要是花完了你就问建新(严天浩的老婆)要,我回去给她说一声先准备着,让严然给你送过来。”

父亲同意之后,俩人没说多久,表叔又开车走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表叔严天浩已经从民政所所长的位置调到了人事局,现在是人事局里一办公室副主任,兼负责民政局部分事务,职位高了,应酬自然也就多了,像这种来匆匆去匆匆的情况也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

五一劳动节当天,严然开着车,载着一位陌生男子,年龄估计比严然也大不了几岁,长得眉清目秀,身材高挑,装扮像样,不拘小节,一看也是那种富家子弟之人。严然将钱递到我父亲手中,又在工地上转了一圈,看见手里拿着图纸的我就来打个招呼,那个“美男子”也跟了过来,神态坦然,没有半点拘束的样子,严然介绍完之后,那个男子脸上露出的微笑比女人还要迷人十分。

那个男子伸出右手与我相握,一只细皮嫩肉,肤色白皙,一只已显苍老,皮肤黝黑,显然这不是同一级别同一地位的人。

我听过严然的介绍,“梁靖琪”三个字在我脑海中盘旋一圈之后又与某个已经很熟悉的名字联系起来,那就是梁彩诺。这个梁靖琪是不是那个梁副局长的儿子?梁彩诺口中的她有一个哥是不是这个梁靖琪?

听到我的名字,似乎这个梁靖琪心中也是微微一愣,便禁不住问我:“你就是那天和我妹妹一起喝咖啡的林少阳?”

“你说的是梁彩诺吧,嗯,年内是有一次。”我供认不讳,毫不隐瞒。

在一旁的严然对我俩的聊天内容目瞪口呆,便打断道:“你咋认识梁彩诺?”

简单片聊之后,严然就带着梁靖琪去村上玩了,严然邀我一起去,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合不相为事,我指了指工地就拒绝了。

马庄村离我家很近,600米的样子,中午我和父母在家吃饭,还没有吃完,父亲就接到了我表叔的电话,说严然开着车撞到人了,在马庄村西边,让我父亲赶紧去一下。听后,我父母都是很诧异,说严然不是早就开车回去了吗,咋现在在西边撞到人了?于是我父母骑着摩托飞一般的就往出事地点赶去。

随后才知道,严然和梁靖琪并没有回去,而是去村上找严然小时候的伙伴玩去了。小伙伴和一些大人见到严然很高兴,打打牌中午就在那儿吃饭了。吃饭的时候,几个人又让喝了点酒,这才出了事故。

我父母去后,严然的母亲和严天峰(严天浩的兄弟)也去了,找了人就把伤者送到了医院。由于下午还有工程,我父母就又回来了。到家,母亲还在埋怨着:“手里还有点钱就赶紧打电话让送钱,你不打,也不会出这车祸!”

父亲则回驳说:“都想着他走了,谁知道他上村上喝酒去了,他不喝酒没一点事儿!”

“阁谁家喝酒了!?不知道开车不能让喝酒!”母亲很生气,嗓音也显得很大。

这个假期,因为车祸的事,表叔和几位领导的外出还没有结束,他就提前回来了。不过亏是领导,这件事没走露出半点风声就私了了。那个老汉一条腿被撞断了,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所有的花费开销都由我表叔一人承担。出院之后,梁副局长和我表叔又开着车亲自登门拜访,给老汉家送去16万块钱,这事也就算清了。

等到马庄桥彻底完工通车的时候,秋庄稼已经长出来了。辛辛苦苦,辛辛苦苦一年又过去了二分之一,眼下又是一年一度的盛夏,烈日炎炎,酷暑难当,沿袭往年工人们干活的情景,身体无时不沐浴在自己所出的汗液当中。白天天热吃不好,晚上又有蚊子咬,相比于冬天,在这种天气里干活也是多么的受罪。

几乎每天上午母亲都会上街赶集,买一些霍香正气水回来,之后工人们就会拿一两瓶,以防中暑。隔三差五的,我表叔也会开着车来,带几个大西瓜或者买一沓毛巾。这天晚上,我表叔过来的时候工人们已经收工了,吃罢饭,我表叔就对父亲说让他点点名,看看哪个工人没到,又有谁没打声招呼就回家了!

父亲一边记工一边核实,完了之后,表叔说:“以后干活,没让回家的时候谁再私自回去,出现任何事故你们自己解决,我可不负一点责任!”表叔声音严厉,语气强硬,在场的每一位工人紧闭双嘴,没有一丝声响。

工地是包吃包住的,只是条件艰苦点而已。工地也会根据实际需要放假,让工人们回去探望或干农活,今天晚上表叔说这些话,显然是对前几天晚上一工人私自回家出现事故而言,弄得耽误工程的进展也得承受额外的花销。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工地也同样需要一点组织和纪律,想走就走想来就来,那岂不乱了套?

表叔说完,都没有反对,有的还表示强烈支持。于是,表叔又说了第二条,就是长期在工地干活的人,根据活的轻重,一天多加5块到10块,对于那些打酱油的,今儿走了明儿来了,一天的工资不变,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第三条,以后大家干活互相监督,都可以举报,干活不中的,懒散的,该让回家就回家,你别挣我地钱,我也不让你给我干活!

应该说,这是我表叔包工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开这么“隆重”的会议,以前都是他把要求说给我父亲,再由我父亲安排和传达,现在根据有些工人的表现,不当面提醒与要求,眼看就要不行了,不治理治理,接下来的那么多工程岂不要毁于一旦?

无规矩不成方圆,表叔的这三条要求也是思考和掂量了很长时间,又根据工人们的反馈和我父亲商量出来的,其中大部分工人都表示同意,有些没有发话的也没有反对,于是规则就这样定了。在随后的几天当中,工人们的精神面貌的确一改往常,也有辞退的几个工人,李子航就是其中一个。

按说我干的活算什么,但我却幸免于难。自从过完年到现在,我也不多以开铲车了,拿着图纸比比画画,然后就是应我父亲的要求出去进料,例如修桥需要使用的钢筋,我就拿着量好的尺寸与规格去卖家采购,然后再由卖家送到工地,交给父亲核对,开收据,这样就可以省出来一份重要的劳动力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表叔载着我去县城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会到设计院或城建局拿拿图纸或商量其他事宜,也会让我偶尔整理一下工程上需要用的资料,为此,我也见到了一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经常出入于那局这单位,感觉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也提高了一大截,脸上也有了光彩与自豪。

的确,某一天的功成名就,也像领导一样,我不是没有想过。对我耳濡目染的,还有认识的梁彩诺。这个从毕业到工作适应期结束的她在过完年就被安排到了一医院当护士,工作认真有耐心表现还行,这令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么一个玩世不恭、颐指气使的富家千金大小姐还有这闪光的一面。有次我的外婆去医院看病,碰巧就是梁彩诺接待的,当时我完全不知道这些穿白大褂的人中竟还有一个认识的,所以也没有在意,等到护士将我外婆安顿好,把我叫出去问我外婆个人情况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这位护士竟是那么的“不一般”。随后梁彩诺在为我外婆做P试、打点滴的时候,一个外婆一个外婆地叫,让老人家放松不要紧张,听得我外婆心暖意融,口中直夸小姑娘真好。一旁的我感动的也是热泪盈眶,我从来没有对梁彩诺有如此的感觉。

中午梁彩诺下班,邀我一起吃饭,我本想拒绝,就又想也好趁这个机会表达她对我外婆的一番照料,于是给母亲打声招呼之后就去了。梁彩诺要了一瓶红酒,又给我满上,还没等到我开口,就说:“来!”说着就端起酒杯小喝几口。我也端起,说:“谢谢你!”喝了两口却有点不习惯这种味道。

“你谢我什么,要说我还得谢谢你呢!”

“哈,你谢我什么,我对你又不好,还整天训你。”

“我怎么感觉你这个人越对我不好,我的依赖性就越强,可能是以前我接触的人对我都特别顺从吧。”

梁彩诺说出这话,我确实想起了以前总是“教训”她的话,说让她赶紧找个工作干干,别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说她别整天没事骚扰我,影响我干活儿……。当时梁彩诺很生气,跟我对着干,她觉得从事护士这项工作会很烦躁,所以一直也不愿意,但最后还是屈服了,就托人来到了这个医院工作。

见我没有说话,梁彩诺接着问:“那你谢我什么呀?”

“谢谢你对我外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梁彩诺打断了,说道:“哎,别说了,要不是你外婆我才懒得对她那么好呢!”

我听后心里一怔,还真的以为这个女孩改邪归正了呢,原来对待工作完全是因人而异,这不得让我对她又“另眼相看”,对她从事这份工作的第一印象也减去了一半,骨子里的性情,从小养成的习惯,原形毕露了吧。不过不管梁彩诺的话是否是玩笑,都有值得表扬的一面,起码从一个游民到护士的转变,既然她能对我外婆那般好,那她对别人也不至于那么差。

羡慕别人优厚的条件,那是拥有一定的地位或背景之后才能享有的,如果想要自己也这样,那必须先让自己有所成就。

来工地这么长时间,我多少还是心有感触,如果要想在这上面有所作为,则必须让自己融入其中,亲身经历。父亲跟着我表叔干这么长时间的活,认识的领导也不少,大的小的,有些关系甚至还不错,比如城建所的王主任就是其中一个。

十一月份的一天,王主任找到我表叔,说兴苗镇有一个200万的工程,主修两条街的辅道,包括下水管的摆放,路面的铺盖,花砖的铺设,道芽的填放。我表叔说不行,承包不了,最近手头资金紧张,周转不开。而王主任也承包不了是因为刚承包了一个工程,忙不过来。于是王主任就给我表叔说能不能让我父亲承包,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而且都是自己人,再说负责几年工程了,有经验,手里应该也有点钱,再转借转借应该没问题。

一次单独见面,表叔就把这件事说给了父亲,而父亲当场就拒绝了,说不行不行,自己也不冒那个险。晚上睡觉的时候,父亲又把这个事情说给了母亲。难怪是一家人,母亲听后也立马说不行,其原因与父亲的想法一样。一旁的我听了,却不赞同父母的看法,反而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我就试图问父亲包这一个200万的工程,大概需要多钱,又怂恿父亲不行了就把这个工程包下来。可是父母均异口同声地反对,说包这一个工程下来得大几十万,自己手里只有那么几万块钱而拒绝了。

当晚我热血沸腾,辗转反侧了好长时间,不能入眠,脑子中尽是想的这200万工程的事,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工程和数目!我一边在心里算着承包一个200万的工程下来得给工人们多少工钱,石子、沙、水泥、钢筋得购买多少,还有花砖,灰膏,日常花销,机修费用又得多少,一边脑子中又幻想着自己承包这个大工程而干活的情景,是多么的卖力与负责!

越想就越激动,越激动就越睡不着,仿佛在黑夜中也可以看到我脸上喜悦的神色,我是多么的伟大,能承包这么大一个工程,我又是多么的有钱,能付得起这么大的开销!承包了这一个工程,等到工程款下来,我就彻底可以让自己变成有钱人,飞黄腾达,衣食无忧,甚至自己也会去县城买套房子或者也开着自己的私家车……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天花板上却放映着我最伟大而又美丽的幻想。

原来,梦想是什么,梦想就是那一刻能让你激动得睡不着觉的幻想,能让你看到未来你想要的东西并为之奋斗的理想!能让你为之追求并以此感到幸福自豪的思想!

也许是我太过急切,而迷失了前进的方向,甚至选择不择手段,投机取巧。在我心中,若想在这上面成就一点事情,那就必须与领导人接触,而增加与一些领导人接触的机会,承包这个工程就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当然能与别人合着承包就再好不过。思来想去,最信得过的合伙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表叔严天浩。

父亲给我算了一笔帐,除了意外情况,包一个200万的工程需要提前自己垫付80多万,在施工过程中工程款会下来一部分,那起码有四五十万需要出自自己的腰包,这对于我来说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就和父母商量,但商量了两个晚上也没有动摇父母坚定的决心。他们只想安安稳稳地挣着应该挣的钱,不去冒险。可是这与我的想法截然相反,我以为没有勇气去尝试,去冒险,万事只求平稳地度过,那什么时候也不会成功,什么时候也不可能有一番大的作为。不去亲身经历,不亲自去尝试,那怎么知道自己会不行呢,怎么知道一定会出了叉子而赔钱呢,就算是赔钱了,一辈子那么长,几十万块钱难道还还不完吗!?

因为承包这个工程的事,已经在所有工人中间传的沸沸扬扬,也成了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这天晚上,工人们都在吃饭,唯独我还是闷闷不乐地想着这事,母亲将饭端到我手中,我就给母亲说:“妈呀,要不给俺表叔商量商量咱两家合着把这个工程包下来吧。”

“恁表叔这段时间哪有钱,他都急得不得了,四处找贷款!”

我也知道这段时间我表叔手里的确没钱,包的几个工程款还没有下来,而无业游民的严然整天四处溜达,不时还戳出来一个个祸事。表叔为了让严然少生事端,也为了以后着想,就给他安排了工作,花了一二十万,出了那次车祸花了十多万,工人看病花了三四万,合计合计这些钱都能当这个200万工程的定钱了。

思索一会,我接着说:“包这个工程又不全让他出钱,到时候工程款下来不就有了?”

“你以为包一个工程怪容易哩?说包就包了!”母亲不自觉地将语气提高了上去,反驳我说。

“要不我这会儿给我表叔打个电话问问中不中。”我又说。

“你问啥哩!?人家忙死了,恁表叔那次来不是说过了,他没钱包不了!”母亲放下碗筷,横眉冷对,看来这几天对我一意孤行地要承包这个工程早就有了意见。

一旁的父亲只顾着吃自己的饭,并没有参与我和母亲的对话,看到我还是执意地说要承包这个工程,就说:“你安心干你的活,少点事吧!”

以前都是一个听话懂事的我,现在却要坚决干一件父母都反对的事情,父亲便用这种语气“教训”我,以此想熄灭我的“逆天”之举。

“你不去包一个工程,啥时候都只能挣个小钱,现在有了这个机会也不尝试一下。”我嘟囔道。

“大几十万你出得起不?你瞅瞅恁表叔,天天忙这忙那,两头跑,容易不!?”母亲又把话接过来,对我吼道。

“像恁一样就只能整天干一点没有风险的活,种个庄稼有时候还碰见老旱天下个冰雹哩,你看看哪一个成功的人说他没有冒过险最后却成就了一番事业!?”

我在用我的观点和思想来说服父母的观点和思想,岂知这是世上最难的事情。

我和母亲说着,父亲听不下去了,就起身,索性饭也不吃了,欲将餐具放到灶台上,扭头对我撂下了这样一句话:“包啥呀包?想阁这儿干了就阁这儿干,不想干了就回家去,别整天阁这儿跟俺一样受罪!”父亲火冒三丈,怒气冲天,这是他多年以来第一次给我说这么大声的话。

“不包了我自己包,啥东西都是我自己弄,不让恁管!”我被冲动冲昏了头脑,针尖对麦茫,一怒之下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多美好的一个夜晚,深秋里也会有这么一个晴朗的天空,皎洁的月光,闪烁的明星,朵朵浮云,晶亮无暇,缓缓飘过,折射到大地,洒满无尽的光辉。寒流簇拥,凉气袭人,满目清冷,冰封白霜,也许这便是今晚最美中不足的地方吧。

我的今晚,仿佛就像此刻的夜,满天星辰,那只能是自己遥不可及的梦想,心如浩瀚的宇宙,而梦想只能在远处闪闪发光,只可远观而不可近触也。

此刻,这满天的星光又照着谁前进的路,他的路是否坎坷崎岖,他的心是否像今晚的寒气一般,冰封千里,天地无阳。

此刻,又有谁在自己的被窝中偷偷哭泣,为一个失落的梦想,为一个坚定的想法。虽然说没有在深夜里痛哭的人不配谈人生,但没有为自己的想法“痛下杀手”搏之一击,又何谈将来!?

一夜之间,仿佛我如梦初醒,也许父母说得对,承包一个工程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再回想一下我表叔所包的每一个工程,哪一个不是有处理不完的事情。特别是在工程中出事故的时候,更显得棘手,自己没人没权又没钱的,出了事情怎么办,后果怎样承担。

做一件事看不到希望,得不到亲人的认同,我不免有些伤心,这种苦难的日子当然也不是我想要的,再这么坚持下去,只能让自己荒废了青春,当年轻不再重来,我又如何在该属于奋斗的时光中从头再来!?

第二天,我开了一上午的铲车,也闷闷不乐了一上午,下午我给母亲说:“妈呀,我不想干了,我想回家哩。”

“中啊,回家吧,回家歇歇。”母亲以固有的慈和回应着我,声音温柔而细腻,极富感染力。

我又给父亲打着招呼,父亲也说:“中啊,回去吧,瞅瞅哪有轻闲活儿,别在这干了,这活你干不了。”

父亲终归是父亲,再怎么生气,他也是抚养我一生,爱我一生的父亲,我也得对他尊敬与爱戴。过去了一夜,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觉得我太过幼稚,辜负了父母对我的一片期望。现在,自己的父亲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我直觉得眼睛红润,五脏六腑都是热血沸腾。父亲比我知道干这样的活需要下多大的苦力,也知道自己的儿子病好后不能承受这么艰苦的工作,他比爱惜他自己的身体更爱我的身体!

有人说父亲就像一座天梯,你是踩着他的肩膀上去的;也有人说父亲就像一头牛,他总是默默付出,任劳任怨;更有人说父亲像广阔的海洋,伟岸的高山……此刻,父亲的一句话,在我心中,是多么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的爱。

下午我就骑着电车回家了,也带走了我的电脑和学习用书,许多工人都有不忍离别之意,更有工人对我这样挽留:“你回家了,以后工程图纸咋办,俺要是弄错了,以后又要返工了……”

我微微一笑,不知道说些什么,一起干活了两年,这情谊不是一时能表达的,说清的。

赋闲在家的我,很是不习惯,还不如让自己忙碌起来,多少干点活,也比坐吃山空强。两天之后,我给母亲打电话说我想出去走走。母亲质问我都快过年了,去哪里,想出去了等到过了年再出去,还说我想出去跑住玩了就去玩几天,但要求只有一个,就是玩了还回来。

正当我准备点行囊,想去郑州溜达两天的时候,我表叔严天浩给我打过来电话,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斥责:“哪恁些事!?说不干就不干了,赶紧过来!把这个图纸给弄了,想包工程了随后我给你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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