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了,孙妙香还尖酸地说了一句, “小门小户,就是上不了台面!”
伏在地上,荆芜紧紧捏着拳头,指甲都深深陷入了掌心里。瘦弱的身子缩成一团,发出了啜泣的声音,听得人都心凉。
陆昼再也忍不下去,一个箭步冲上来,“够了!”
这一声吼得孙妙香一愣,趁着这时候,陆昼一把横抱起荆芜,满眼心疼。看了孙妙香一眼,陆昼声音艰涩,“婶婶,得饶人处且饶人。”
说罢,陆昼抱着荆芜离开,一步步踩下台阶上的软毯,脚下虚的如在云端。
自从那天从孙妙香房中回来后,荆芜开始不吃不喝,更别说出房门一步了。就连平时看不顺眼的陆老夫人,都亲自来了两回,只怕这人会死在陆家里。
不过荆芜还是没有出门见人,除了小丫鬟桃锁能够陪着她,连陆昼都没有见过她一面。大家心里都心照不宣,遇到这样的事情,任谁都不会好过。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之前还是艳阳高照的样子,到了薄暮的时候,却已经是乌云蔽日。西北边的天空已经是乌压压一片,随着风,慢慢吞没了周围的明亮。
陆昼站在窗前,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里全都是干燥的尘土味儿,当真是西云初起,山雨欲来。看着眼前被风吹得摇晃的青竹,陆昼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一直压抑的东西,要爆发了一样。
陆老夫人跪在蒲团前,喃喃地念着佛经,手里的木鱼一下一下地敲着。当第一道惊雷划破长空,陆老夫人一惊,手里的木鱼滑落到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就在陆老夫人心有余悸的时候,门外突然跑来了一个下人,慌慌张张地说,“老夫人,大事不好了,大老爷,大老爷被抓起来了!”
接到消息,陆家一群人慌慌张张地赶到了大厅里,就见几个带刀衙差正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一叠封条。陆老夫人扶着陆佩蓉的手,强装镇定地走过去,“几位来我陆府,是所为何事?”
一个衙差轻蔑地瞧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府里的陆俭送来的军备用品,全是以次充好,一场水一泡,全都成了散渣,大老爷已经把他下了狱了。你们这陆家宅子,陆俭都签过了状子,现在大人命我们给封了!”
看着眼前抖落开来的白纸黑字,最后还印着陆俭鲜红的手印,陆老夫人不禁眼前一黑,向后一倒。
“老夫人,老夫人!”
站直了身子,陆老夫人哆嗦着嘴唇,强撑着说,“我儿陆昼有功名在身,就是你们老爷来了,这房子也不能封!”
就在两方僵持的当口,后室里突然跑来两个丫鬟,浑身都是血,战战兢兢地说,“老夫人,孙婶娘,孙婶娘她出事了!”
时间回到一刻钟之前,孙妙香正呆在房间里,突然听到了外面一阵嘈杂声。派过去打探的丫鬟跑回来,一脸焦急地说,“夫人,外面来了好多带刀的,好像说,说老爷被抓了!”
孙妙香顿时慌了手脚,在房间里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团团转了半天,孙妙香终于忍不住了,“走,陪我去前厅一趟,我要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刚刚走到门口,豆大的雨珠开始打下来,拦住了孙妙香的脚步。等着丫鬟折回拿伞的功夫,孙妙香心急如焚,干脆打算冒雨跑出去。
孙妙香虽然是急的没了分寸,但雨天路滑的道理她还明白。最后一丝理智提醒了她,让她踩上了台阶上的软毯。
就是一踩,让孙妙香重重地摔倒了地上,顿时痛苦地大叫出声。
房里的丫鬟忙跑出来,想要搀扶孙妙香起来,却只见她身下的雨水,开始渐渐变红。滴答滴答,顺着孙妙香的裙摆流了下来,聚成了小小的水涡。
在众人都慌张着将孙妙香抬去房间里时,谁也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在门前逗留了片刻,随即一闪而过。
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荆芜靠在窗前,心情颇好地敲打着手指。没一会儿,窗下传来了两声有节奏的敲打声,荆芜打开窗,将浑身是水的桃锁拉了进来。
不顾自己被雨水淋湿的脸,桃锁小脸红扑扑的,将手里的东西一下子放到桌上,“小姐,都找齐了!”
荆芜抽出手绢,给桃锁擦了擦脸,“衣服已经备好了,去后面换好再出来吧。”
再看桌上,十三粒紫珍珠,一粒不差,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荆芜拿起一粒,慢慢地擦拭好上面的雨水,放进了梳妆匣里,如此反复。接着盖上盖子,锁上小巧的铜锁,就这样,谁也不会知道刚刚她做了什么。
谁都猜不到,从设计让陆俭见财起意,压下宅契,到故意落下珍珠,埋进门口的红毯里,此时陆家的兵荒马乱,摇摇欲坠,与她荆芜没有一点关系。
在这个陆家里,最可怕的人,永远只是藏得最深的那一个。
“啊!”
房间里传来孙妙香的阵阵惨叫声,听得房外的人都不忍听。房里的丫鬟进进出出,端出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里面的痛呼声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内间的大夫终于走了出来,朝在外室候着的陆老夫人一拱手,“老夫人,这陆夫人的孩子已经保不住了,现在情况还很凶险,要好好照看才行。而且,而且…”
见大夫有些迟疑,陆佩蓉焦急地问,“而且什么?”
大夫叹了口气,“而且夫人本来就年纪不清,底子又差,以后恐怕是不能有身孕了。”
剧痛的后遗症,是让孙妙香急剧变老,整个人脸上的青筋还若隐若现。躺在床上,肚子里的绞痛让她时不时抽搐一下,活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鱼。
眼睛空洞地望着床顶,孙妙香脑袋里一片馄炖,反复回想着刚刚出事的一瞬间。她确信,这事绝对绝对不是个意外。
摸上了空荡荡的小腹,孙妙香扬起脖子,痛苦地长嚎了一声,“我的孩子!”
陆老夫人,陆佩蓉,陆昼,荆芜,这些脸在她眼前一一出现。这些人全都是害死自己孩子的凶手,全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