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摸了摸自己的腿,说好冷好冷,然后跳下床,说今天怎么忘了吃苹果呢?于是问我要不要吃。我说我刚吃了烧烤,肚子有些难受,好像胃反酸。她说可能是辣椒放的有点多,所以胃不舒服,以后再少放点儿。又说看你那瘦瘦弱弱的样儿,胃也好不到哪儿去。我想起我看过一篇文章,说是一个人长了一个橡皮做的胃,什么概念呢,就是没有粮食时,吃一个馒头也就饱了,有粮食时,吃十个也不觉得撑,收缩自如,于是我说我也长了那么一个胃呢,姐姐笑着说,那你天天吃我掉的饭渣吧。
她没有再说什么,右手持刀小心翼翼地削起苹果来,她神情严肃甚至有些审问的表情,好像在跟苹果谈判似的。苹果不是很情愿地在她光洁修长的手指间转动,苹果皮时宽时窄,像录音机上表示音调的信号灯,高低起伏连绵不断。
她削完苹果松了一口气,给我。我说我吃不完一整个。她手一震,说你先拿着。然后她上了床,站在她的被子上,开始脱身上穿的牛仔裤。却不期把秋裤也拽下一段来,她慌忙把秋裤提了上去,但我还是看到了一块肚皮,我不禁心里一动,多么洁白的小肚腩,以至于联想起她雪白迷人的身体。她看了我一眼,发现我一手拿苹果一手拿刀正愣愣地看着她,立即羞红了脸,她生气地说,看什么看,低下头。我于是赶紧低下头,我看到了手里的苹果和刀,仿佛是一对冤家,等待我去调解。刀有些锈迹,但刀刃却剑气如霜,苹果上坑坑洼洼,清晰可见上面一道道平滑的削痕,灯光的照射下还闪着点点的金光。我想可能是苹果分泌出来的糖分吧。
她穿着淡红色秋裤钻进了被子里,然后压了压被子,我递给她苹果,她削了一小块给我。她连连赞叹苹果的香甜,问我是什么苹果。我说是红富士。她有些惊奇地说这就是红富士啊,怪不得这么好吃,真是百闻不如一吃。听她乱改成语,我说别大惊小怪的,在我们那里可不金贵,有时候多的吃不完,还扔好多呢。她问为什么,我说苹果种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浇水,打药都必不可少。苹果也爱长病,有时一个苹果上长了一个小小的红点,就卖不出去,只能留下了自己吃。吃得不紧,就烂了,只能扔掉。她睁大了眼睛,好像在听什么千古奇闻。我说也就是你们高贵它,我们才不呢。我们就是喜欢吃桔子和香蕉。她笑了,说人都这样,那些种桔子和香蕉的人还羡慕你们种苹果的呢。为了她的通情达理,我说是啊。
你常帮家里干活吗?
嗯,一般星期天都会去干。在小学初中那会儿干活多,不是家里人强迫,我自己挺喜欢的。到了高中,就很少去干活了,我妈不让,再说高中那会很少有星期天了,一个月只休息一天,就不怎么干农活了。有时候去,按家里人说法,干农活是体验生活,体验劳动人民的艰辛。
你怎么那么喜欢干农活,怎么不去找同学玩玩多好?
我也不知道,我不太喜欢找同学玩,看上去挺懂事的,是吧。
有点吧。
现在我也变得懒散了,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也想看看电视,但看到我爸和我妈天天忙得我也觉得不好意思,因此每当看到他们收拾好工具准备去干活,我就问一句用不用我帮忙,我爸会支支吾吾地说,想去吗,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看电视。我怎好意思说不去,于是就硬着头皮去了。
姐姐笑了笑,说我没良心。
其实,现在想想,帮家里人干点活还是挺好的,并不是学到什么农业知识了,只为干活时能和他们多说几句话。我不仅心情,而且语气也沉重起来。
她若有所思,说你和你爸妈也有代沟吧。
我没有说是不与不是,但我明确记得曾经和他们一起看电视时,电视里也热烈讨论代沟的问题,我记得我多么积极地分析代沟的原因,爸妈也蛮有兴趣地赞同,最后我还宣布我们家永远没有代沟,可是后来的状况却不尽如人意。
那就是说有代沟了,她有些讥笑地说。
差不多,反正我就挺讨厌在家的,每天和他们没有话说,一天说话不超过三句。
我知道是哪三句,早晨,爸妈,我上学去了。中午,爸妈,我放学了。晚上,爸妈,你们早点睡吧,我再看会书。是不是?
我笑笑。她好调皮。我说差不多吧,每天上学,唯一在家的只有吃饭和睡觉那么一点儿时间,睡觉当然是不能说话了。吃饭时也不怎么说话,若全家人一起吃饭,还好一点儿,爸妈之间说说农事,左邻右舍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就权当一个倾听者;要是我和我爸一起吃饭,我们是很少说话的,唯有吃饭的声响,就好像我们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默默地吃,等吃饱了,就放下碗筷,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你不会讲讲学校里的事?
有时想,但又觉得没什么好讲的,再说有时候我觉得有意思的事,他们不太在乎;我觉得是一件特别特别小的事,他们却刨根问底的,反正不是一个频道,和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再说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健谈的人。这经常让我很难受。
你和我不是一直在说吗,很健谈啊。
和你就不同了,我们是平辈嘛。
她笑了一下,我又说,其实父母虽是长辈,但也不应该时时摆出家长的作风。我爸和我妈就爱摆这种作风,从来就是你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从来不尊重我自己的意见。有时我觉得我自己是一个多么有个性的人,却始终得不到施展个性的土壤。
你家里人不理解你?
我恍然大悟地说,对啊,简直是我的人生悲剧。我顿了一下,她笑了一下,脸上出现两个暗淡的圆影。我接着说,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就是我的父母太不了解我,太不理解我。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么大的能力,我有什么样的志向,我有什么样儿的个人喜好,在他们看来,我的任务就是学习,电视不让看,课外书不让看。他们对我的学习太重视了,但到头来没有取得好的效果,大言不惭地说,我自己觉得我是个很聪明的人,但是性格上出了很大的问题,不是说性格决定命运吗?
姐姐仍笑眯眯地听我倒苦水,苹果吃得只剩下一个核了。我又说,有时想想,自己就是一个悲剧的存在。我记得,我曾经为自己写了一句话,人生如舞台,而我扮演的角色恰恰是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