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贤王当然也有自己的探报,他当然也已经知道,霍去病的人马已经从西南方向沿弓卢河谷而来,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已是别无选择,唯一能做的就是厉兵秣马准备决战。
他已经知道了单于和卫青那一战的始末,自然也已经知道了武刚车和连环阵是怎么回事,因此这天拂晓,当终于看到武刚车出现在自己视野的西南方向时,左贤王想当然地认为,霍去病的武刚车也是要结连环阵的。
所以他的应对打算也是很明确的,“我有兵力优势,趁着这些汉军的武刚车阵还没有结好,先把他们包围起来!”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向西南围攻的命令,旋刀冲锋就从他的东北面发动了。
而且一来就是三把旋刀!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压力!好在,西南方向并没有同时发动进攻,左贤王此刻暂时顾不上那些武刚车了,先打起全副精神应付好三把旋刀吧!至于那个连环阵,一旦结成虽然难破,但只要不去碰它也无大碍。在左贤王看来,霍去病的打法也算不上多么高明,“你们的兵力本来就少,此刻再分成南北两部分,更加显得单薄了,不怕我把你们分别吞下吗?”
左贤王的这个想法不能说没有道理,只可惜他不知道,武刚车的阵法不止连环阵一种,霍去病要用的是车悬阵!
匈奴人的号角吹响了,汉军的战鼓也擂响了,草原上的劲风扯动着猎猎战旗,喊杀声混合着呼啸的风声,马蹄的敲击震动着大地。马蹄扬起的滚滚尘沙,弥卷在半空中,完全遮住了太阳,天地之间变得昏暗苍茫。
正是那句话,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事实证明,这次的冲锋开始之后,断后的百人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只见汉军的旋刀纵队呼啸来去,而匈奴人从头至尾就没有起来过速度!三把薄而锋利的旋刀在匈奴阵中穿插搅动,汉军的箭矢有如雨点一样密集,但凡箭雨所到之处,便能听到匈奴人凄厉的哀嚎和匈奴战马悲惨的嘶鸣。
霍去病同时指挥着三把旋刀的冲锋方向,不时向身后的旗手下达简单的命令,而旗手们则立刻站到马背上,用旗语向另外两部传达。三把刀既不能靠得太紧,也不能隔得太远,既要能互相照应,又要给彼此留出放箭的空间。
而后,随着四百辆武刚车逐步地楔入战场中部,渐渐地构成了一个网格,匈奴人几乎在任何地点都不容易集结了!而且,武刚车里的弩箭开始连发了!匈奴人恐怖地发现,这武刚车里射出的箭居然能够那么密!这密集的箭雨让他们根本抬不起头来。
面对如此局面,一部分匈奴人首先失去信心了,尽管左贤王的战斗意志十分坚定,但是他下面的各个小王,却不见得都能与他同心同德,再者左贤王长期控制东胡部族,所以他的军队中也有不少东胡人,这些人更不会在这种关头为他卖命。
很快,这些失去信心的人开始跑了,可惜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此刻正确的逃命方向,应该是向西渡河——两翼的武刚车还没有完成围合,西边确实还有一个短暂的缺口!然而,大部分人出于本能并没有这样选择,而是向东北方向的梼余山区奔去,他们不知道,那边守着四千名右北平子弟兵组成的弩阵!
终于,两翼围合的武刚车成功合拢了!并且立刻开始向内压缩了!霍去病松了第一口气,“终于不用再留百人队来断后了!”有了武刚车卡在战区的外围,旋刀纵队就有了很大的缓冲余地,可以冲到包围圈的外面去整队,由武刚车射出的箭雨把缠在尾部的敌人拦阻掉。此时的百人队已经损耗了一多半,但无论如何还是可以保存一部分了,霍去病环顾了一下成功合围的六百辆武刚车,心里默念,“干得漂亮!回去给你们好好记功!”
他立刻带领着自己的这支旋刀纵队,冲到了包围圈的外围,片刻之后,整队喂粟完毕,伤者也已经安顿完毕,他们立刻又冲了出来。然而刚刚冲出了几十步,霍去病就陡然意识到,自己失误了!
而且,这是一个重大的失误!甚至有可能是致命的。
目前因为这个失误,自己已经置身于前所未有的危险之中!
什么失误?——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片开阔地带,没有敌人的开阔地带!
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开阔地带?首先是因为武刚车刚刚在战区外围合拢,向内压缩的还很不够,离敌人的密集区域本就还有较远的距离。此外武刚车的弩箭威力巨大,匈奴人一时不敢近前,况且他们也看得出来,这种战车是既砍不翻也射不穿的,近前了也没有什么作用。所以在这一时之间,前面整整一个强弩的射程之内,居然都没有匈奴人!
为什么开阔地带就意味着危险呢?别忘了,对于旋刀纵队来说,敌人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旋刀在敌阵中穿插时,两侧的敌人是基本不敢对他们放箭的,因为旋刀太薄了,左侧的敌人放箭,更大的可能性是射到右侧的自己人;右侧的敌人放箭,更大的可能性是射到左侧的自己人,所以他们谁都不敢放箭。当然也有不顾一切的人,拼着误伤自己人也是非要放箭的,不过这种人绝对是极少数,而且这种人在误伤了若干自己人之后,一般就会被当作疯子而就地正法了。
霍去病目前面临的局面是,在前面阔达二三百步(一步相当于1.4米)的范围内,竟然没有一个敌人,这就意味着,他的旋刀队列、特别是刀尖,将承受来自整整一个扇面的箭雨!再往前不到一百步,旋刀的刀尖就将进入匈奴人的射程范围之内,一直到冲入匈奴阵中为止,这段无遮无挡的距离大约有一百余步。战马冲过这个距离应该只需要十秒,可这是十秒的箭雨啊!损失恐怕是难以估量的!整整十秒钟,足够对面的每个匈奴人放出两箭了!
退和停都是不可能的,而在进入这片箭雨之前,只剩下了最多十秒的反应时间!电光石火之间,他脑中立刻闪过的是三件事:“第一,必须旗令武刚车抓紧收缩!第二,必须提醒刀尖上的人员注意箭雨——他们之中恐怕还有不少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险情的存在!第三,必须把马速加到最快!”
所以在这十秒的时间里,他就做且只做了这么三件事。
然后就是那下一个十秒了,漫长得仿佛整整一年。被动,非常的被动,根本不可能做任何别的事情,只能转动着军刀拨打、拨打、不停地拨打,而周围一圈的亲兵,有的是人中箭,有的是马中箭,还有的根本就不知道是人中箭还是马中箭了,总之是连续地出现了缺口!
正常情况下,一旦他身边的亲兵有了减员,后排的就会自动递补上来,可是在短短数秒钟之内,这是不可能实现的。霍去病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压力很大,不过他什么也顾不上想了,其实此时人的脑子就是多余的,一切动作都是不假思索的,都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几秒之内来的箭矢实在太多,有几支他实在是顾不过来了,度量着其位置不太要紧,也就只能任由它们落在了自己的甲胄之上,箭尖撞击铁甲的那声声巨响,真正是入耳震心。好在他披的是重甲,还不至于受伤,但是冲击力是非常巨大的,把他的骨头都震得阵阵剧痛......幸运的是,还没有被震着重要的脏腑。
最危险的一支箭,是来势太急、他一下子没有挡住、眼看着那支利箭直奔他的脸面飞来!当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躲的,反正没有任何思考,好像只是本能地稍微偏了一下头,居然堪堪地就躲过去了!只觉得脸颊被箭尾的羽毛刮得生疼,大约是划破了一个小小伤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