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霍去病看到的那个白点,确乎属于浑邪王。浑邪王的领地是弱水流域(托勒水也是弱水的支流),整个弱水的上游山区,都是他的夏牧场。而祁连山是一座宽厚的山脉,由数列平行的大山构成,大山之间的一道道河谷中,大山之内的一道道褶皱中,分布和隐藏着一片片的草场,现在这个季节,浑邪王的大多数部众,正是分散驻牧于这些牧场之中。
但是这片山区的面积也是极为广大的,怎么能找到浑邪王的主力呢?
对于这个问题,霍去病在出兵之前已经做了详尽的调查研究——他上一战带回来的俘虏虽然不多,但是经过详尽审问,也向他提供了足够详细的信息:不错,祁连山的褶皱众多,匈奴部众在夏季转场进山,当然是到处都有零星分布。但是,能够容得下数万人驻扎的大牧场,却没有几处,准确地说,只有两处,一处偏东,位于弱水干流的上游,另一处偏西,就在这条托勒水的上游,他们称之为托勒宽谷,两座宽谷之间隔着托勒山,但中间也是有路可通的。(用今天的话来说,弱水上游的宽谷位于青海省祁连县的野牛沟乡,而托勒宽谷位于祁连县的央隆乡。)
也就是说,只要浑邪王的主力此刻是集结的,那么他们只能集结在这两座宽谷之一。事实上,浑邪王的王帐在鱳得(即今日的张掖),他到东边的弱水宽谷更近一些,往年的夏季他也都是驻扎在那里。所以霍去病想得很清楚,“我们就沿着托勒水进山,一直找到托勒宽谷,然后继续向东找去弱水宽谷,反正浑邪王的主力跑不出这两个地方!”
托勒水(呼蚕水)的河谷并不算非常狭窄,但是却极其绵长,在祁连山里一路曲折流淌,据说足有五六百里长,大军溯河而上,先是向南行了一百余里,之后又折而向东。几十支斥侯队一直活动在大军前方,一方面打探情报,一方面遇到零星的匈奴牧点,也就顺手拔掉,避免走漏消息。至于两侧出现的支流河谷,也都是先派斥候前去打探,需要的话,最多再派几百人进去处理一下,主力则一直沿着主河道行军。从河谷向两侧看去,很多山体都是赭红色的,可能是因为山中有铁吧,据匈奴人说,这河水中还有不少金砂。
进山之后看到的景象,是很令霍去病感到震撼的,虽然他早已从河西走廊上看过了祁连山,但是没有想到走进来之后,祁连山还是与他的想象颇为不同。河西走廊有很多戈壁,祁连山的最外侧也是干旱荒凉,但是祁连山的深处,却是有森林有草原、有冰川有河谷,景色一点也不荒凉。
走在祁连山里,你会感到山体很高大,但外观却并不给人以险峻之感,并没有什么奇峰险路,但是气势非常的恢宏磅礴。总的来说,祁连山是一座极具男性魅力的山,走在这里的人,经常会忍不住地想道:“男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在漫长的行军途中,霍去病也默默地感受着这座大山,似乎从它的身上体悟到了很多东西。他毫不怀疑,在经历过祁连山之后,自己的精神世界一定会有所不同,匈奴人用祁连山来象征王,他们的感觉还是对的。
地势渐行渐高,河谷两侧开始出现了雪峰,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离雪峰这么近的地方,正常情况下,他肯定是很有兴致要上到雪线那里去看看的,只是此时即将接敌,什么闲情逸致都谈不上了。
地势越高,气候越是复杂多变,尤其是现在这个季节,时而艳阳高照,时而乌云弥漫,时而狂风大作,时而又落一阵子冰雹,简直是变幻莫测。马背上的两万四千汉军骑兵,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十里不同天。当然,对匈奴人来说,这一切就是他们在转场的过程中每个男女老幼都要忍受的东西,游牧民族的性格之所以彪悍,也是因为游牧生活确实是太艰苦了。
眼看着天气如此恶劣,霍去病默默地考虑着该如何安排行军,“山区昼夜温差极大,夜间睡觉实在太冷了!还不如行军可以活动身体,白天倒很暖和,可以好好睡一会儿......”
考虑停当,他随即传出将令,“进入山区,今日白天休息,夜间行军。”
两天之后,汉军已经进山三百来里,此时他们正处于一段雪峰密集、河谷狭窄的地段,而斥侯赶回来报告了前方的情况:过了这几十里之后,前方河谷将变得十分宽平,南北宽达十里,东西长达八十余里——这,就是匈奴人所说的托勒宽谷了!
而更为关键的情况则是:浑邪王的将近四万主力,此刻就驻扎在这里!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霍去病身边的校尉们都是一怔,大家反应了片刻,便一起放声大笑了起来!因为在这之前,所有人都默认为浑邪王会跟往年一样驻扎在东边的弱水宽谷,不曾想他竟然一反常态,跑到西边来了!然而只要略一思考,就会发现其原因也太明显了:他正是因为害怕汉军再从东边出现,所以躲到西边来了!
赵破奴道:“咱们这一路行来,浑邪王没有沿着托勒水布置任何警戒,看来他是真的放心背后啊,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们会从他的背后过来!”说到这里众人又都大笑起来。
霍去病在下属面前并不会放声大笑,不过他的嘴角边也挂着一丝笑容,“真有意思,我本来还准备在这个宽谷扎营呢......”
校尉们纷纷嚷道:“这样正好!先打完浑邪王,再扎营岂不现成!”
眼前的这一幕,让霍去病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你也算是有进步吧,一点点地懂得用兵之道了!这一战跟上一战有很大的不同,上次在进入敌境之后是走一步算一步的,每天都要考虑第二天该往哪里去,而这次则是早就规划好了路径,执行上更是一点差错都没有出,终于成功地绕到了敌人的背后!”
此刻的浑邪王,确实就待在几十里之外的托勒宽谷之中。三个月前那场激战过后,他和休屠王都是损失惨重,不但死了不少人,更麻烦的是受伤者甚众,很多人到现在都还未曾养好伤势。而最要命的是,在经历了旋刀的绞杀之后,人人都有些惊弓之鸟的感觉......
眼看着牛羊已经转场到了高高的山坡之上,而受伤者的伤势还不曾完全恢复,他的心中也是忧急万状,而且这些天里,部众中竟又开始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据说有一位萨满得到了上天的启示,说霍去病不是一个普通的汉人,他是天上的天狼星下凡,上天是派他来惩罚匈奴人的......”
这些话听在浑邪王的耳朵里,简直是令他忍无可忍,“这种传言纯粹就是蛊惑人心!”这几天来,他一直在考虑着“看来必须得杀几个妖言惑众的人了......”可问题是,他自己的心里也是没有足够底气的,“莫非此人真的是天上的苍狼吗......”
这段时间以来,河西两王戒备的重点方向自然都是东边,也就是汉军上一次出现的方向。而且浑邪王还存着侥幸心理:“汉军不会这么快再来的,毕竟他们也需要休整,即使他们再来,首当其冲的也是东边的休屠王部!即使他们放过了休屠王而直接来找我,那也得首先穿过东边的弱水宽谷......”
在从东向西的这一路上,他早已经精心地部署好了防御和警戒措施,只要汉军从东边一露面,他相信自己肯定能够很快地做出反应。现在他待在托勒宽谷里,坐西朝东,感觉自己背后的山脉安全而又可靠,他确实没有沿着托勒水布置任何警戒,他也确实做梦都没有想到,霍去病会从西边过来,就出现在他的身后!
这是一个晴朗的夏夜,抬头仰望,只见格外明亮的银河划开了整个天空,就在浑邪王还在做梦的此刻,霍去病已经在召开战前会议了。
这次他又讲了三点:
“第一,这次找到的是浑邪王主力,总数接近四万。我军虽然远道而来,但却是出其不意,敌人是仓促应战,也算不上以逸待劳。更重要的是敌已畏我,所以此战目标与上次不同,上次是击溃敌人,而这次必须歼灭!”
“第二,我们这次要有包围圈。高不识、仆多,你们各带六千人,一南一北,今天夜里出发,进入宽谷后不要沿河走,而是要沿着南北两侧第一层山坡的背面溜着边走,这样敌人不容易听到动静。埋伏好之后,一旦我这里发起进攻,你们要立刻合围!注意,特别是东边一定要尽快收住口!估计作战区域的周长不会超过二十里,你们要争取把包围圈压缩到二十里之内,要有里外三层,务必保证歼灭!”
“第三,此战我们要充分发挥旋刀冲锋的威力。另外一万二千兵力,可以组成两把旋刀,一左一右绞杀。”
说到这里,他目视赵破奴,“赵破奴,你可愿意当一回刀尖?”
赵破奴一挺胸,大声答道:“末将愿意!”
“好!”霍去病说:“右边旋刀由我带队,左边旋刀由你带队。记住,你不是自己决定冲锋方向,我身后这面红旗,是专门指挥你的,你要时刻注意看我旗语!”
赵破奴行礼领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