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到霍去病和路博德关于塞垣的讨论告一断落了,赵破奴赶紧插进话来,他更感兴趣的当然还是打仗。现在看来,漠北二战今年是来不及打了,马匹还不太够,但再等一年,明年春天应该肯定可以出兵了,骠骑将军在往来的信函里,谈得最多的就是下一战该怎么打,包括对于车悬阵也有一些改动,他惦记着这件事,很想当面谈谈,自然,路博德对此也是很感兴趣。
于是霍去病领着两人来到外面,走到一排武刚车前,“这边的车都是我改过的,你们看看有什么不同?”
两个人上下转悠了一圈,首先看到的是,这些武刚车上的弩不一样,除了蹶张弩之外,每辆车还配有一架能够转圈上弦的弩机!路博德也熟悉步兵,所以立刻就认了出来,“这种弩机很厉害的,射程是蹶张弩的两倍,只是需要两个人同时操作,故而只有步兵才能使用,”说到这里他已经反应过来,“哦对,当然在武刚车上也可以使用!”
赵破奴也是连连点头,“所以说武刚车还真是兼蓄了骑兵和步兵的优势!”
霍去病赞道:“此言精辟!你算是一句话把战车的作用给概括出来了!”
赵破奴和路博德在这辆武刚车里转了一圈,很快又发现,它的下部装甲居然是可以活动的,能从里面翻上去并固定住。再仔细一看,原来上下两部分中间安装了几个铁制的铰链(类似合页),这个改动,自然是为了增强武刚车的通过能力。霍去病解释道:“匈奴人已经见过了我们的武刚车,下一战必定会极力把我们往山区引,所以武刚车不但要随时能卸掉下部装甲,必要的时候还要能够快速拆装。”
二人细看之下,果然发现这辆武刚车竟是由二十来片大部件拼接而成的,看来如果真是需要的话,可以临时拆开,分别负在马背上,到了战场上再拼装起来。二人不由得连声赞叹这种构思的精妙,霍去病则道:“这个真不是我的功劳,朔方这几年有许多大工程,这里的能工巧匠比长安还多呢!”
路博德却又说道:“即便不是山区,平原战场上估计他们也会想办法设置障碍,阻挡武刚车的移动。”
霍去病点头赞同,“这是自然的,他们可以载木桩,也可以挖沟。”
赵破奴不由得说道:“那可就麻烦了!”
霍去病道:“有什么麻烦的?战争本来就是如此,敌人又不是傻瓜,有变化是必然的。武刚车周围的骑兵,下一战就必然还要担负战场清障的任务,没关系,那就带上锯子斧头呗!总之一切前期活动,都是为了武刚车最后能在战场上形成网格,这是目标。当然,咱们也一定要考虑到,万一形成不了怎么办?”
“怎么办?”另外两个人一听到这里,都难免有点面色紧张。
霍去病却轻松地答道:“随机应变啊!办法是很多的。比如十来辆车如果挤在一起了,就可以组一个小连环阵嘛!要知道,没有任何阵法是没有破绽的,也没有任何阵法能够原封不动地应用第二次,敌人一定会想办法来破解,没关系,只要我们比他们更灵活一些就行了。”
路博德听到此处,不由得看了霍去病一眼,心里暗暗感叹,“唉,这就是此人让人特别无言的地方了,跟他在一起,你是时刻都能感受到这种心智上的差距的。‘没关系’、‘随机应变’、‘更灵活一些’,他说得如此轻松,可是一般人怎可能那么容易做到啊!”
这种感觉,赵破奴当然也有,不过十来年下来,他早就习以为常了,哪天不被碾压一下,反而要有点不舒服了,不像路博德跟霍去病接触得少,所以被碾压的感觉还比较强烈。在赵破奴看来,骠骑将军说怎么打就怎么打呗,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照样执行,反正该考虑的骠骑将军肯定都考虑到了,需要自己操心的事情真的不多。
路赵二人共同的体会则是,骠骑将军为什么从来不败,原因也就在这里。他的战法是一直在发展的,每一战都有很大的变化,当对手还在琢磨他的上一战有什么破绽的时候,他自己早就把这些破绽找出来了,而且绝对不会让你看到第二次。从旋刀冲锋到车悬阵,他的战法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即使车悬阵也不会一劳永逸,敌人并不是抓不着车悬阵的破绽,关键是我们要不断地完善,只要我们这边的将才没有凋敝,这个阵法就可以持续地演进下去。
曾经有人提出兵家应分为四个流派:兵权谋、兵形势、兵阴阳、兵技巧(见《汉书》),但是大家又发现,很难把一个具体的兵家单纯地划入某一类,比如霍去病擅长的方面吧,主动攻击、迂回包围、狠战速决、乃至慑降敌人这些都属于兵权谋,阵法应该属于兵形势,地理则属于兵阴阳,武刚车又属于兵技巧了。故而也有人说,这四者不是兵家的四大派别,而是兵家的四大要素,反正对于路博德和赵破奴来说,根本不用管这些说法,只要身边有霍去病这么一个人,兵家的要素就齐全了。
当然,身在宝山的他们,对于霍氏的各种做法,也都是很注意学习的。路博德的头脑更敏锐一些,只是跟随霍去病的时间实在太短了;赵破奴跟的时间最长,只可惜囿于资质很多东西并没有深入理解,其实这样很不好,毕竟霍氏的有些做法是很险的,一般人是驾驭不了的,生搬硬套是有可能吃大亏的。
不一会儿,路赵两人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可以升降的旗杆,都是大感兴趣,确实,旗手永远是敌人瞄准的重点目标,特别是当他们站起来时,周围的战友也不太容易保护他们,所以很自然的想法就是,别再让旗手站高了,光让旗子站高不就行了吗?
二人还在研究这个旗杆,又听霍去病说道:“你们再看看这个,认得出来是什么吗?”说着他从一边的架子上抱下一大团东西,展开摊在地上,只见那是好几件皮质的东西,大小不一,有点像是铠甲,但尺寸又要大得多。
赵破奴猜测道:“似乎是马的铠甲?”
霍去病答道:“正是。你们想想看,漠北之战我们损失最大的是什么?就是马匹!特别是我们的战马在战场上毫无防护,损失太惨重了!”
对面两人都是默默点头,漠北之战的马匹,损失率高达十之七八。原因有很多,有一部分是水土不服病死的,也有一部分是路途太远,劳累羸弱而死的,还有些只是在行军途中伤到了马蹄,但毕竟来回八千里,很可能也就只能原地丢弃了。除此之外,还有相当多的战马,则是死于战场伤损的,战场上人有铠甲护身,还有长刀可以拨打箭矢,但战马却什么都没有,只要是受了伤,哪怕伤得并不严重,这么远的路也就很难回得来了。
所以,有了漠北之战的教训,给战马也装备铠甲,就是霍去病很自然的考虑了。此刻见这两个人对着这副马甲仔细研究,他便解说道:“这是轻甲,还有铁制的重甲,不过分量就比较沉了,至少得上百斤。”
赵破奴一听不免觉得太贵,“这么多铁?成本肯定太高了。”
路博德却道:“这两年盐铁不是官营了吗?我觉得可以试试。以前向民间买铁还要花钱,现在不用再花钱了,朝廷说不定真能拿得出这么多铁。”
霍去病赞同道:“就算在马甲上花些钱,只要能少折损一些马匹,自然也就省回来了。而且也不需要很多,马的甲衣应该与人相应,轻骑兵的话,人用轻甲马也用轻甲,只有刀尖上的重骑兵,人和马才都是铁衣重甲。”
(注:尹湾汉墓出土的《武库永始四年兵车器集簿》中有记录,在西汉末年战马铠甲已经成批量使用了)
三个人的讨论刚刚告一段落,就见一名亲兵走了过来,手里托着几份刻有鲤鱼图案的木质封套,一望而知这是刚从长安传递过来的信函。霍去病接过来略微翻检了一下,显然其中的一封信让他眼睛一亮,他犹豫了一下,看向对面两人。
那两个人自然会意,赶紧说道:“您先看信吧,我们俩自己转悠一会儿。”
离开了霍去病,赵破奴和路博德漫无目的地转悠着,路博德问道:“你在京城里消息灵通,到底圣上有没有打算召回骠骑将军?”
对方摇摇头,“像咱们这种人,除了在军中,其他事情哪还有消息灵通的时候?”
路博德也是无奈地一笑,赵破奴认真地想了想,又慢慢说道:“不过我感觉圣上不召回霍将军,主要还是做给那些人看的,搞搞平衡嘛!毕竟是杀了他们的人,现在是圣上顶着不认,所以绝对不能正式处罚霍将军,一旦正式处罚,不就等于圣上自己承认说谎了吗?”
路博德理解对方的意思,圣上尽管袒护着骠骑将军,不让他认账,不给他正式的处分,但是也不能太出格了,因为“平衡”二字,乃是所有居上位者的重点考虑。世家集团毕竟人多势众,他们的情绪也确实得照顾到,把骠骑将军放在这里,不是处罚也是处罚了,也算是对那边意思一下,再者说了,若是现在就回长安,双方也实在是不好见面。
“其实,只要圣上仍旧宠信骠骑将军,我们也就放心了。”
“这个你尽管放心,前一阵子还听说,圣上打算让他尚主呢!”
路博德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很替霍去病高兴,“好呀!这当然是好事!想想也是,这婚娶的事情看他一点也不上心的样子!有时候我都替他着急,难道还没有挑拣好吗?”
赵破奴赶紧替霍去病解释,“主要是他这几年太忙了,不是出兵就是备战,哪有工夫啊?而且你不知道,这个人从小对女人就不怎么上心的,我认识他十来年了,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口味!”
其实路博德跟随霍去病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这些事情大体也都知道,也觉得此人确实是清高得很。比如在军营里没事聊天,你说有谁不谈女人?但他就从来闭口不谈。今天那个使美人计的舞女,在座的有谁没有评点过?但他就真的没有评点一句。至于他的口味嘛,虽然没有人清楚,但想必应该很刁吧,他想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要说挑三拣四,肯定也是少不了的。
路博德想到这里,不由得笑道:“好吧,用不着咱们替他操心,反正像他这样的,想娶什么公主都容易!”
赵破奴也笑道:“可不是嘛!只是不知道他看中的到底是哪位公主,大概是年纪还小些吧?所以圣上好像也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