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左千炀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肉眼不可见得的丝丝紫气从头顶贯入肉身窍穴,等到商队一行人差不多都醒来时,他站起身,悠然朝着货车走去。像他这样的身怀奇门秘术的江湖人,很受大江南北到处闯荡的武夫敬重,功夫或许不高,但手段花样繁多,这一路走来,不止是躲避天灾,于何处扎营,于何处寻找干净水源,都由他说了算,而且这种偏近风水勘察的本事的确让商队少去很多麻烦事,连眼界相当高的二管事都流露出了几分招揽意思,不止一次暗示过这趟买卖过后,可以加入山海盟做个清闲的客卿,条件相当之优厚。
左千炀每次遇见这种情况,都只是随口敷衍,身为西昆仑正宗弟子出身的他,哪能真去做凡间商行的客卿,跟着这支商队不过只是为了行事方便一些,等到了铁磨军镇之后的金城关,他便就会与山海盟的商队分道扬镳,因为那里有一处西昆仑外门执事设立的站点,无论是打听消息还是做其他事,都比到处在凡间乱转来得好。
商队整备片刻,便就继续踏上行程,左千炀不经意的打量了那名聋哑车夫几眼,身形佝偻,穿着普通,年纪在三十左右,单看外貌像是五十多的老人,风霜雨雪在脸上留下了深刻痕迹。
昨天商队停顿扎营,夜晚他精心养剑养气时,感应到了一股隐秘气机浮动,还有丝丝血腥气散开,几乎细微不可闻。开始他以为是那辆诡谲马车中传来,后来静心探察,发现马车里悄然无生息,反而是马车下坐着的聋哑车夫,身躯不断颤抖,低头缩成一团,似是遭受着何种苦痛,足足有半柱香时间才停歇下来,左千炀看在眼里,觉得古怪倒也没有声张,只是今日刻意的注意了这名聋哑车夫,才觉得有所不妥。
左千炀没有以气机去探察虚实,而是隐秘的看着那名聋哑车夫,细瞧之下发现他两颊消瘦,脸色苍白,血气衰弱,生机更是微弱。
最重要的是,他眉心灵台处有一道黑气盘踞。
如同一位将死之人!
左千炀默不作声坐在货车后头,微微皱眉,心想道:“这人绝对有古怪,平日里一人躲在一旁,倒是没有注意,莫非是修炼邪功的邪道中人?不对,气机如常人,体魄肉身比之凡夫还要差上几分,应该不是。”
左千炀思忖之下,招手把睡眼惺忪的石头喊过来,瞧着他一脸迷茫还未睡醒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他平淡道:“那位驾车的聋哑车夫也是山海盟里的人吗?”
石头揉了揉眼睛,往左千炀示意的那边望了一眼,打哈欠道:“不是。好像是二管事在西域寻到货物时集市上遇见的人,本来是不想招他的,后来二管事见他可怜,驾车手艺勉强也还过得去,就招了进来。”
左千炀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石头约莫是今天昨日没睡好,坐在货车后头也哈欠不停,歪着头打瞌睡,左千炀无奈的一手扯着他的衣领,每每在颠簸路途中要摔下去时,就把他扯回来,即使这样孩子都没有半途醒来,一直睡到中午。
左千炀拍了拍石头的脸,递过水囊,取笑道:“睡了一早上,还没够?”
石头嘿嘿一笑,拿着水囊喝一小口,不好意思道:“从来没有跟大伙走过这么远的路程,昨天本来就没睡好,这一早上就总是犯困!”
左千炀轻轻敲了一下孩子的头,笑道:“你年纪小,犯困打瞌睡正常,以前我师傅教我抄书看书,我也爱犯困,尤其是写字,一提笔就睁不开眼,没少被师傅说过!”
随即少年又轻声道:“当然要不是师傅,我也下不了山。”
石头眼珠转动,越发坐实了左大哥的师傅一位隐世高人的想法,不然怎么会住在山上呢?要知道故事里头的世外高人都是隐居深山的。
左千炀跳下货车,跟着随行的护卫一样,缓步慢行,不紧不慢也能跟上商队行驶速度,一些护卫看在眼里,不约而同想到这位少年人不愧是奇门高人,看这一身不俗的风范气质就知道了。
戈壁上大风吹动,黄沙飘扬,左千炀罩着一身青色袍子,前面骑在西凉大马上的二管事一脸轻松,估摸着是离那座驻扎有三十万铁骑的铁磨军镇不远了,心头一块大石落下,青衣少年想了想,也觉得一旦到了那座森严军镇,这一路也该就没什么波澜可言了,货物到了军镇里头就会有大管事接应,凭着山海盟后面的靠山势力,可以借下八千精骑护卫,加上山海盟本身就是吸收江湖武夫成立的商行,实力不俗,哪怕有方外人插手,都要事先掂量一下,毕竟百名甲士不足为惧,可上千精通军阵围困的铁骑和一大批不怕死的江湖武夫加在一起,真丹以下的修士还真要三思而行。
至于真丹境界的修行人,自会有攀附朝廷的练气士出面收拾,而且达到那种小真人境界的修士,左千炀不觉得会为了几车货物出手,太掉价了。
左千炀嘀咕道:“难道是我猜错了,这一路上的心血来潮不过是气机浮动,而非某种征兆?可昨天的气机变动又是怎么回事,那名聋哑车夫身上明明有古怪!”
少年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嘲一笑道:“果然是一入凡尘,犹如身在樊笼。这才下山多久,我已经被这些烦人琐事缠住了,也难怪那些道教真人隐居洞天福地,不愿下山入世,更不愿跟俗子结缘,红尘滚滚最能打磨人心,师傅这句话真没说错。”
左千炀双手伸入袖,负在身后,学着澹台长明的模样,慢悠悠跟着商队前进。
……
铁磨军镇十里之外,有三人席地而坐。
一位是身披重甲,浓眉肃穆的大将军,其余两位则是素白衣衫,一位儒雅中年人,一位俊朗青年人,俱是如同入世仙人一般。
一柄华盖大伞撑开,遮挡住烈烈骄阳,地上铺盖着华美毯子,一张红檀长桌置放在三人中间。
此情此景,放在江南之地很正常,但搁在黄沙万里的西域戈壁上,显有点不同寻常。
披甲将军率先开口,雄浑沉厚道:“事先跟两位仙师说好,今日之事王某可以当做没有发生,铁磨军镇也没有来过什么山海盟商队,这一切都是戈壁上的西域马贼所为。反正西域这片辽阔地方上有着不少规模不小的贼窝,给两位仙师当替罪羊也不冤!”
一位身着白衣却是不染半点黄沙的中年人笑道:“将军通情达理,周渊先代国师大人谢过了。”
至于另一位面容俊朗的青年没有开口,眼中隐隐有不屑神色,凡夫俗子,也配与我等仙人同坐一席!
同桌有三人,桌上两盏茶。
中年人举起茶杯,沉声说道:“王载将军镇守西域边关数十年,劳苦功高,一人坐镇西域,便就让外邦百余国不敢妄动,如此赫赫威名,且让周渊今日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中年人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披甲将军脸上也露出难得笑意,开口说道:“区区一群商行草芥,也敢打扰国师大人的谋划大计,真是该死!周仙师,如果这群江湖莽夫胆敢反抗,我可以召集六千重甲铁骑,随时都能把他们碾成肉泥!”
中年人点点头,没有拒绝这位燕国战功彪炳的将军示好。
在燕国,国师随口一言,可要比天子诏令都要来得好使!
面容俊朗的青年人端起茶杯,慢饮一口,听着车马粼粼声,眼睛眯起。
不过一群蝼蚁。
三人两盏茶,片刻便将山海盟上下八十三人的生死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