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小境其实名为蜃城,位列西昆仑十座小洞天之一,来头不小,据说是西昆仑八宫某位前代宫主下山游历,在东海之滨误入一座由千年老蜃变化的古城,机缘巧合之下,摄取了一座残破宫殿,有演化无穷厉鬼凶魂之能,经门中长老辨识,可能为八百年前酆都的一座残存宫殿,历经悠悠岁月,难以修复,被数位长老合力炼制成一座小千世界,用以试炼弟子。
道家有洞天福地一说,《青囊书》中有云:世间遍布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皆是人间难得的灵秀宝地。
所谓的洞天福地,有的是因天地造化汇聚而成,神妙天成,而有些却是那些仙佛大能以大神通炼制出来的,譬如西昆仑便有享誉天下的十三秘境,十座洞天,大部分是前辈高人出世游历,得到机缘,收取某处洞府禁地,用芥子纳须弥的神通炼制成一座小千世界。
西昆仑独占了四座洞天,六处福地,还有诸位前辈炼制的大小十三秘境,较之当初佛门大雷音寺的三千狮子林也是不输,委实没有愧对仙宗魁首的名号。
当然,左千炀之所以听到森罗小境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全是因为这座据说是酆都宫殿的洞天,万千凶魂可比冥府,其中不乏有吸聚煞气通达鬼神之境的恶鬼,十座小洞天,独独这森罗小境杀伐性最重,寻常人走进,运道不好,遇见了那些专门吞噬魂魄的恶鬼,下场大多是被万鬼啃噬,连魂魄都入不了轮回。
这已经不能算作道家口中的洞天福地,而是凶名赫赫的绝地。
西昆仑年轻弟子少有去此座洞天修行,一是煞气戾气太重,容易影响心志,污浊道心,二是其中遍布杀机,一个不慎,便会折损在里面,那种惨无人道的下场不是人人都可以承受的。
但依着北宫青瑜的性子,可不会跟左千炀讲什么道理,既然说好是这座凶名远扬的洞天,便怎么都不会更改了。
左千炀无可奈何,只得盼望这位燕国公主修为够高,境界够深,遇见那些吞纳煞气百年的恶鬼能尽数一剑斩杀了事,本来只是想寻个洞天好好修行,突破至驭剑中境的青衣少年满心委屈,他只是想安静修行,以待下山,怎想碰见了这个女煞星!
少年心有郁气,单手牵引,驭剑挥斩。
竹林之中,剑光大作,如骤雨倾盆,数棵青竹断作两截,仆倒在地。
一日时光,悠悠而过。
左千炀共计挥出七百剑,一股若隐若现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消之不去。
正午时,导引练气,滴血养剑后,左千炀动身向天幽峰行去,昨日北宫青瑜告知他,在峰顶等他,共进森罗小境。
已经稳步进入通玄下品的左千炀依然只能步行,纵使他现如今全力奔跑起来,速度不输快马,亦能使些轻身体纵之术,乘风而行,可终究不能如北宫青瑜那般,御气临空,踏剑飞行,那是要通玄上品才能有的神通。
大步快行的左千炀,并未花费多少时间,便走到这座地处偏僻的天幽峰,运极目力抬头看去,云雾之中,隐隐可见一袭黄衫飘摇如仙。
登上峰顶,北宫青瑜孑然一身,腰间不见那两把“璧人”,说实话,不佩剑的燕国殿下,方才有几分女子的娴静模样。
北宫青瑜领头前行,回头递给左千炀一枚刻着密密麻麻篆字云纹的方形令牌,:“这是森罗小境的枢机引,关键时刻可破开洞府禁制,用于危急时刻逃生之用,记得妥善保存,必要时刻可以救你一命。”
左千炀接过那枚雕有重重云纹符篆的枢机引,放入怀中,点头称谢,虽然这女子有时候性子霸道,可是大事之上还是懂得事理的。
青衣少年刚升起的一丝好感,下一刻,瞬间被北宫青瑜打破,“话先说好,到时候若是碰见了道行有成的凶戾恶鬼,自己躲在一边去,别拖累本宫!”
左千炀压下那股破口大骂的想法,安慰自己道:“看在上次的赠丹情分上,且忍她一时!”
彼此不顺眼的一男一女向峰顶的一座幽暗洞口走去,洞口窄小,勉强可容两人通过,往里面深入,愈行愈口,七拐八弯,岔路口极多,左千炀都觉得已经走入这座天幽峰的山腹之中了,初入这处地的左千炀,只觉着透体冰寒,以他如今通玄境界的体魄竟扛不住洞里升腾的刺骨阴气,伐骨侵髓,他现在才知道,透心凉到底是何意了,阴寒气息直入心底。
不是走了多少光景,左千炀都感觉身体有些僵硬,一路上,北宫青瑜也一言不发,这座森罗小境倒真不负森罗二字,确实与冥府无异,毫无洞天福地的祥和气象。
走在前头的北宫青瑜突然停下步伐,前方已无路,是一处百丈峭壁。
今日格外沉默寡言的北宫青瑜指向悬崖下方,轻声道:“森罗小境入口就在悬崖下方,据进过的师兄说,这座洞天共有十三座大城,百万凶魂恶鬼,我来此是想斩杀百头凶狠鬼物,来炼制一幅百鬼图,师尊说你身具佛门异相护身,对阴邪鬼煞有克制之力,所以这一次还需你帮忙。”
左千炀面色如常,眼神却冷了下去,天底下果真没有免费的午餐,佛门异相?难道又要唤出一次八部天龙,那种从骨髓中吸取精血的痛苦,他实在不想再受上一遭罪。
北宫青瑜转过身去,独立在悬崖侧边,出声道:“百头鬼王,近乎是真丹上品的小真人,何况森罗小境里终年不见天日,鬼气森森,各种杀机层出不穷,我未必能护得住你,现在离去,为时未晚。”
左千炀看着身前的这位身份尊贵的女子,莫名觉得她的身影有些孤单,与白苇师姐有几分相似,遗世独立,自从竹林之后,再见到她,似乎就与以往不太一样了,霸道依旧,却没有那种无理任性的娇蛮。罢了,罢了,就当是看在那枚小金丹的份上,青衣少年如是对自己说。
“我说殿下,这怎么下去啊,悬崖峭壁的,难道要我跳下去?”
北宫青瑜回过头来,望着这个一直不对眼的青衣少年,眉眼清秀,一脸为难模样看着自己,没来由的,她心中略微暖上几分,单手招使大燕“璧人”中的凤式,纤细长剑安安分分的停在悬崖之外。
一步踏上飞剑的北宫青瑜轻声道:“上来。”
左千炀看着那狭长剑身,果断跳上去,飞剑散发着淡淡光晕,划破这座洞天的终年沉暗。
约莫是第一次踏剑飞行,左千炀觉得耳边大风呼啸而过,飞剑迅速的向下降去,从高空向下望去,山崖草木,洞若观火,一个出神,便差点从凤式剑上栽下去,北宫青瑜一把拉扯住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脸怒容道:“站稳些,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
不过几息光景,北宫青瑜降下剑光,左千炀换环顾四周,除去一座气势恢宏的青铜巨门外,别无他物。
北宫青瑜率先向青铜巨门走去,左千炀跟上,那座恢宏巨大的青铜门依着山崖,比之他以前在大佛窟看见的那尊如来大佛还要高出一线,如同顶天立地一般。
北宫青瑜眼中流露出向往之情,面对这座恢宏巨门,不难想象当初的酆都的实力,这一座巨门,是那座鬼神轮回之所存在的证明,也是另一种无言的强大!
“传说世间妖物,飞禽走兽,凡是通灵开窍者,都能望见九天之上有一座九龙拱卫的龙门,是妖物毕生所想,跃过那座龙门,便能凡俗化龙,脱劫逍遥!我等修士最终盼望的,也不过是走过仙门,飞升证道,做那长生久视的仙人!龙门,仙门,好笑,难道酆都还有座鬼门不成?!”
北宫青瑜喃喃道:“可是世间已经有三百年未曾出现过飞升证道的陆地神仙了,都说那位高坐云端的太上教主是可飞升却不愿飞升的真仙,谁知道是真是假,左千炀,你日后是想成为你师傅那样的剑仙,还是太上教主这样的天下第一?”
左千炀死脑筋道:“剑仙,天下第一这些东西太远了,我现在只想着下山。”
北宫青瑜露出恼怒表情,恨其不争道:“你修行难道就没什么志向?你进了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仙宗,拜了原来是世间剑道魁首的剑仙做师傅,你可知这是修了几世才有的福缘,可你为何就是不珍惜,胸无大志,那你修的什么仙?!”
左千炀一脸惊愕,似乎没有料到自己的回答会让北宫青瑜如此生气,怎么看,自家修行事,都跟这位燕国宫主扯不到半点关系。
北宫青瑜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之举,冷着脸,望着青铜巨门上的阴刻篆字,细细参详,仿佛丝毫未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半晌后,左千炀低声说道:“殿下,你是身负气运的上好根骨,天生就该走上修行路的天之骄子,你与我师姐一样,对于你们而言,除去修行外便再无挂心之事,破境,修行,求长生,求大道,这些就是可以付出一生所求之事。可是我不一样,我本来就是个凡尘中的俗子,我羡慕那些长生真人,也想着可以御剑千里,但这些都是闲暇之时的无聊心思,当不得真。殿下说我不珍惜现在的福缘,却不知道你之珍馐非我所愿。”
北宫青瑜触碰青铜巨门上篆字的手停了停,眼中生出迷离颜色,却冷笑道:“敢情在西昆仑修行都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左千炀无言以对,跟这位公主还真不能好好说话。
大地陡然无端震动,像是山河崩裂,有如地龙翻身。
青铜巨门上的阴刻篆字如流水串动,左面大门变化出一尊恶鬼夜叉像,右面大门凝聚一头异兽,身具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竟是集众般瑞兽之形象。
青铜巨门,缓缓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