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柯杰那道坎,单晓飞找杨欣彤越发勤快了,也更毫不掩饰,肆无忌惮,他不独满足于机场等候,有时候还会跑到重庆杨欣彤所住的公寓去探望她,去的前几次,杨艳霞是不屑的,秦静怡是事不关己的冷若冰霜,黎瑾萱倒是乐咯,因为两人有着同样的心智和沟通交流话题。杨欣彤并不拒绝,然也并不急切,对单晓飞一如既往,只是多了些要求。比如他不能喝碳酸饮料,是决计不能喝酒的,因为柯杰就是因为闹婚礼,在酒宴上被朋友灌醉,酒精中毒而卒!还有他要时常打电话给她,她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如果不是紧急工作,他是一定要接的,如果是紧急工作,也是要接的,不过可是允许他先回短信,过后再接;还有就是不能和其他女孩子走得太近,至于挤眉弄眼,那是不成的!直说得黎瑾萱咯咯地笑。
单晓飞也万料不到追个女朋友这么麻烦,也这样的夸张,几乎什么都给她翻个遍,差不多把身子交出去了。然好景并不长久,有一天,单晓飞还在办公室整理基金客户文件资料,突然有同事叫:“单晓飞,有人找。”单晓飞应着,满心疑惑而且不安地走出去,只见那人立在门口,五十来岁,可看上去却要显年轻十来岁。单晓飞以为是基金客户,忙笑着和他招呼,然后很客气地引他进来。那人只是淡淡的,脸上似笑非笑,不客气地走进来了,全面打量了一下单晓飞所在公司的办公室,并不说话。
单晓飞笑容可掬地向他介绍公司情况,又准备介绍公司业务。他们随即走到公司专门留给员工和客户谈判的会议室里,单晓飞招呼那人坐下,然后叫了前台小妹雯雯倒了茶水。那人看着茶水,又轻瞟了单晓飞一眼,这一眼很使得单晓飞不慊。过了半晌,那人才说道:“你就是单晓飞?”单晓飞吃了一怔,不知道对方为何会知道自己,却从语气中隐觉有些异样,像长者的语气,忙踧踖应道:“是的,您是?……”
那人见问,并不急于回答,只是端起那茶杯,先端详了一下,然后呷一口茶,在嘴里慢品片刻,说道:“茉莉花茶,一般般……”单晓飞不懂茶,也不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过了许久,那人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小彤的?”单晓飞惊了一刹,“小彤”向来只有他才这么叫的,眼前的这个人何以叫的这样亲切,可是他口中的“小彤”和自己口中的“小彤”是否是同一个人呢?单晓飞迟疑了一下,那人似乎看出了他的迟疑,随即说道:“怎么,你没明白我说的话?”
单晓飞还是满眼疑惑,摇着头,那人却恼羞的绷着严肃的脸,不满地道:“你都追了我女儿这么久了,不知道他有个爸爸么?”单晓飞闻之憬然,忙踧踖的陪下脸来问好:“您好……”原来来的却是杨欣彤的父亲杨国建,然他对单晓飞的恭谨似乎并不在意,仍旧是漫不经心的淡漠的脸,又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女儿的?”单晓飞踌躇一下,感觉这问和之前柯杰的问如出一辙呢?他内心开始有些不安,但随即坦白说道:“应该是前年十一月份。”
杨国建见他记得倒是清楚,似乎吃惊地说道:“哦——,还蛮久的了。”单晓飞不说话。杨国建道:“你在这里上班?”单晓飞道:“是。”杨国建道:“做什么的?”单晓飞道:“基金发行和销售。”杨国建道:“都是你负责吗?”单晓飞惭愧地道:“不是,有些我负责,有些事公司其他同事负责。”杨国建听了,似乎不屑地道:“哦,那这么说这里的负责人不是你咯?”单晓飞尴尬地道:“不是,我们总经理出去了,我刚进来半年。”
杨国建听了,仰头凝思一回,又问:“你现在是干什么?”单晓飞道:“整理基金资料,找客户。”杨国建听了,似乎不满地瞥了一眼窗外,显然单晓飞没明白他的意思似的,又说道:“我是说你的职位,你在这里是什么职位?”单晓飞听罢,胸中有些恼,中国上一辈对下一辈的问话就像警察审犯人似的,高高在上,傲慢无礼;却碍于杨欣彤,只得说道:“销售主管,分管部分项目实地考察评估。”杨国建听了,似笑非笑地道:“哦,不错么,半年就当上主管了。”单晓飞恼而不语,杨国建又问:“你父母是哪里人?”单晓飞听了,顿了顿,说道:“乡下的?”杨国建憋住火气,不满地道:“我是问他们住哪里?你家在那里?!”他显然看出单晓飞对他的排斥,对他问题的不屑!心想一个后生,也值得这样的傲气!
单晓飞无奈,沉默片刻,说道:“贵州——”杨国建道:“你是贵州的?”单晓飞道:“是。”杨国建又道:“贵州哪里?”单晓飞道:“安顺。”杨国建道:“哦,安顺?安顺在那里?”单晓飞听了,冷了杨国建一眼,家乡就像父母,是不许人鄙夷轻视的,单晓飞忍住气道:“黄果树就属于安顺市的!”杨国建听了,恍然地道:“哦——,是有黄果树的那地方?”单晓飞:“是。”杨国建听完,终于说道:“那不错么?怎么会来深圳,不在家里?”他显然是没话找话说了,单晓飞知道他在故意查探自己家世,心中本来不快,现在见问,只说道:“毕业就来了。”杨国建听了,不再说话,只是又开始盘算。
过了会儿,那边有公司同事喊:“单晓飞,潘总叫你!”单晓飞朝那方应着,然后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可能以后和他纠缠不清,也可能因为他而一切幻灭。杨国建或许看出了单晓飞的忙碌,却似乎于视无睹,他只想尽快截断这些纠缠,然现在不好裁断了,他见单晓飞在等他示下。杨国建淡笑一回,说道:“你这么忙,我也不再打扰,只有一点,我需说明,我今天专程从成都乘飞机飞到这里,不过想看看一些消息是否属实,现在基本差不多了。这样说吧,小兄弟,我女儿从小住在城市,娇生惯养惯了,只怕做不来农活,也未必合了你父母的心;你呢,现在正是做事业、打基础的时候,我想也不应该另做他顾,分心在与事业无关的事情上,所以——你们的事情就到此为此吧。”
他说得婉转,却不可回绝,似乎是来警告。单晓飞怔怔地看着他,他万料不到以前在电视上、报纸上、新闻上看到的场景、看到的笑料,竟硬生生展现在自己的眼前,而且和自己有关,原来他今天来这里,是来“棒打鸳鸯”的。然单晓飞不觉在心里冷冷一笑,险些嗤笑出来,这在单晓飞看来“自以为是”的“中国式”的父母,果然一脉相承,果然天下一班!他对杨国建的态度也由愭敬转而愤懑。
然杨国建并不在乎,在人世间,他比他要早生几十年,人生阅历不知要比他丰富多少倍,心肠自然也要硬得多了!杨国建继续说道:“小彤她最近在成都那边相亲,有几人她还蛮中意的,家庭条件也不差,我相信你也不希望她以后跟人过苦日子,对吗?”单晓飞仍旧冷冷一笑,面若冰霜,睇了杨国建一眼,直截了当说道:“是她中意还是你们中意?”杨国建楞了一下,他不料单晓飞反应得这样快,也不料他这样冷静沉着,然他却也并不仓皇,反而说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单晓飞听了,沉顿一下,不客气地道:“如果是她自己的意思,我不便干涉,如果不是,那对不起,只怕让您白跑一趟了!”说完起身要走,杨国建不料他会这样傲慢无礼,目无尊长,不禁怫然作色道:“是吗,那意思是你不打算听劝了?”单晓飞懒怠纠缠,只说道:“你爱怎么想都成。”他语气颇有些不耐烦了,可是想着他毕竟是杨欣彤的父亲,不好做怒罢。杨国建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答话,而且个后生,是个要追自己的女儿的后生!
杨国建见单晓飞似乎并不把他当回事,睚眦怒道:“单晓飞,我告诉你,我女儿的事情我做得了主,请你留点自知之明,省些力气卖你的基金去吧!”单晓飞被这话撄怒了,登时两眼通红,转过脸来,几乎要破口相讥;然他脑海一旋,立即克制住,对杨国建冷冷地道:“我怎样做轮不到你来指示,小彤就算是您女儿,您也不能替她做选择!还有,请不要摆着你们的架子,拿你们的所谓的阅历来和我谈资历!”说完,拉门便走出去,刚出门口的那一刻,他感觉眼前有一堵墙,令他撞不开,挣不脱,他知道,他和杨欣彤就此完了!
公司同事头一遭见他发怒,他的脸几乎冰霜铁青,火红的眸子还没褪去,极像凶狠的野狼。无人不惊骇,无人不胆惧。
杨国建更是气得青筋暴突,怒不可遏,这是他人生之中从来未有之事,这是怎样的不知体统的后生呵!还想追自己的女儿?不过他随即也就平静下来,单晓飞想要追他女儿,——只怕没门了!单晓飞也奇怪,自己今天竟然会发这样大的脾气,那可是杨欣彤的爸爸,指不定是他自己未来的丈人,他摇摇头,往经理室里走去。杨国建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待心里平静下来的时候,他有些懊丧。自己辛苦努力、辗转拼命了这么久,也许就这样葬送了!
单晓飞的上司潘卫国,——是潮汕人,话说在深圳的潮汕人是极多的,在深圳做大老板和做生意的也多是潮汕人,李嘉诚也是潮汕人,马化腾也是潮汕人;在潮汕人里有一句俚语“宁做菜市场老板,不做大公司员工”,也许正是这股犟气形成了生意上的“潮汕帮”。
潘卫国招呼单晓飞坐下,似乎隐约还感觉到他的怒气,却不说破,只说道:“上次太原那个房地产项目怎么样了?”单晓飞道:“嗯,已经基本弄好,我这两天在整理资料,过两天就可以叫他们来签合同。”潘卫国听了,点点头,他知道单晓飞的办事效率和风格,雷厉风行,稳健细致,遂也不再多说,只又问:“上次你和百威集团陈副总谈定的那单基金现在怎样?他们还没确定打款吗?”单晓飞听了,却显些为难,只说道:“嗯,也快了,就明后天,到时候我带着公司财务过去,叫他们把款打到第三方托管账户上!”潘卫国听了,说道:“嗯,那很好,你去忙吧。”
单晓飞要退出来,潘卫国却突然叫住,单晓飞只得又站立着,潘卫国道:“小飞,以后对待客人,不要显脾气。气大伤身,也伤和气。”单晓飞听了,低头一回,他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那股邪气,就觉他们都想阻碍他,都想贬低他,想践踏他;胸中生出对这焦躁不安的世界带给他的种种不如意、不满和压抑的强烈抵触、强烈反抗!
单晓飞再见到杨欣彤的时候是七月中旬,现在的他越来越忙,杨欣彤也不很愿意他每周都去,她知道“细水长流”、“门当户对”,只让他努力工作。地点仍旧是深圳机场,他呆立在那,心里却百般滋味,想着杨国建的话,又想着自己的现状,不由得又自自卑又恼怒。他把头压得很低,生怕她知道了责怪。
杨欣彤走过来,脸上似乎没有过多表情,还是温柔可亲,黎瑾萱也过来,不过打了招呼之后,便先避开走了。单晓飞却突然愣愣地支吾道:“小……小彤,我……”杨欣彤听了,一脸喜色地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着单晓飞,他仿若做错事似的,眼神有些怯,忙问:“嗯,怎么了?”单晓飞见问,心里有些惶恐,謇謇地道:“那……那天,你爸爸来深圳找过我了,我……”说着他“哎”的叹气起来。
杨欣彤更加疑惑不解,忙问:“什么?我爸来找过你,他跟你说什么了?”单晓飞艰难地道:“哎……我,当时肯定是吃错药,抽了风了,和他顶起嘴来了!小彤,这可怎么办?”杨欣彤听他讲完,见他这样叹气,不觉笑道:“哎,就这样?”单晓飞见她毫不在意模样,不知是自己说得不够严肃,还是她真不知道事情的厉害性;他终究是不善于表达的,把正经严肃的事说得像小孩吵架似的。他怯怯地道:“都这样了,还不严重?”杨欣彤却安慰他:“不怕的,我爸爸是个很明事理的人,他不会和你计较的,只要以后你去和他道歉,再不恼他,过不了多久,便好啦!”单晓飞听了,眼里似有一丝曙光,情不自禁地抓了杨欣彤的肩膀,吃喜地道:“真的!他真的会原谅我?”杨欣彤见他这样,放下身段来,安慰他说道:“是哒,你放心吧,我回去会跟他好好说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了。”单晓飞听了,仍觉不安,杨欣彤少不了耐下性子来,又宽慰他良久,单晓飞才略略地放了心。
可是刚搁下心不久,单晓飞又即刻想起了什么,跳起来,说道:“哎哟,你爸爸说这几天你去相亲了,可是真的?!”他这回要惶急的多,惊惧得多;杨欣彤听了,先是一头雾水,然后无奈且笑地白了单晓飞一眼,说道:“嗯呢,我要是相亲上了,那可怎么着?”单晓飞听了痴了,眼神也钝下去,怔怔地看着杨欣彤,不说话。杨欣彤见他这样,又想笑又怜爱,忙说道:“哎,真是笨得可以,我天天在飞机上飞,哪里有时间去相亲?”单晓飞听罢,眼神登时又转活过来,尴尬的喜道:“真……真的?”杨欣彤道:“是哒,我是不会去相亲的,你放心吧。”
他们这才携手走了出来,杨欣彤休息一个时辰便要回去,单晓飞送她上机组乘务员专车,自己也跟着上去了。杨欣彤突然道:“过几天我们的客舱经理娟姐就要停飞了,她约了我们到她家去,你跟我去吗?”单晓飞听了,低着头说道:“这……我……合适么?”在一旁的黎瑾萱笑道:“怎么不可以,我都去呢?”坐在前排的李娟也回过头来,笑容可掬道:“如果可以,你就和小彤一起来吧,反正那天人也不多,就你们几个呢。”单晓飞听了,欣喜地笑了。
杨欣彤下午回到重庆,次日刚好休假,她乘动车回家里来,要和父母说自己和单晓飞这事,哪知道平日里对她温和可亲的父亲听了她说单晓飞之后,勃然大怒地都将跳起来,不禁说她不会看人,还要他们断绝来往。杨欣彤万料不到事情这样的严重,无论她如何跟父亲杨国建解说,杨国建总是不许!杨欣彤委屈不过,遂自己跑进房里躲着哭了起来。
冉蔡薰忙从厨房里出来,她还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闹得很凶,忙解说道:“国建,小彤今天才回来看我们。你怎么又这样的说她,柯杰的事情刚过去不久,她才才好了些,你现在这样打击她,实在是……”她说着顺下眼,不再说下去了,只得满心哀戚地去敲杨欣彤的房门。杨国建也着实有些于心不忍,可是想到单晓飞在深圳对自己的态度,登时又怒火中烧,绝命不肯的!就算仅只是为了颜面,也绝不许!
杨欣彤这才想到昨天单晓飞在机场的惶恐面色,那也是她头一次见他这样仓皇失措。她也不知道他们谈的什么,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这样的痛恨单晓飞,也不知道在她面前始终温和傻痴的单晓飞怎么会惹得她父亲这样的动怒。她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单晓飞那样的惊慌和父亲这样的动怒,只怕他们一时是和好不了的,想想自己早已过二十五了,李娟又将停飞,自己还能飞多久?她陡然茫然起来。
再过两天,是李娟停飞的日子,想着自己的客舱生涯就这样的结束,想到自己就要离开二十多年的岗位,离开朝昔相伴的同事、领导,她看着那制服,从进来至今,更改了五六次;最难舍的是机舱,那个她待过时间比家里时间还要长的地方,里面很多仪器和东西都翻新了好几道;她从别人的徒弟,成为了别人的师父;想着自己刚来的时候,懵懵懂懂,可是一眨眼,就要走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心里的不舍,也许只有她自己才说得清楚。离别那天有整个班机组给她做了一次离别宴会,又有领导来给她送行,可算是功德圆满罢。
李娟在家请客的那天,单晓飞特地请了一天的假,先到杨欣彤公寓处等她,那豪华的公寓不禁又触动了他的心弦,哎——怎么这样的奇怪,以前没有遇到杨欣彤的时候,他可从来不想这些,不知怎的,近一年来老执着这些东西,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现实,所谓的“再完美的爱情也抵不过残酷的现实么”?单晓飞痴痴地想。
杨欣彤是在下午六点钟的时候回来的,她事先告知了单晓飞。她回来的时候,眼神里有一丝怒气,脸色也有些严肃,可一见到单晓飞又消阙了;然——单晓飞分明看的见,他的心有些发憷,那还是他第一次在杨欣彤的眼里看到这样的怒气,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杨欣彤这样的脸色。
他们先走进公寓去,杨艳霞还没有回。杨欣彤叫他先到客厅坐着,单晓飞应声过去了,可是心里总是惴惴的,有些不安,——杨欣彤和他说话的口气有些冷。她们把行李放回自己的房间,换了衣着,又补了妆,要走的时候,杨欣彤叫黎瑾萱和秦静怡先走,黎瑾萱见她脸上似显愠色,眼光严肃地看着单晓飞,自己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怯怯的和秦静怡先去了。待黎瑾萱等人走后,杨欣彤却一股地坐在沙发上,板着脸,近乎呵斥地道:“你那天和我爸爸说了什么?!”单晓飞煞时怔住了,他不料一向婉嫕和平的她会以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心“怦怦”的都快跳出来。
单晓飞蹀躞过去,他不敢坐下,耷拉着头,无可适从地站着,仿佛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过半晌,然后开口,把那天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杨欣彤说了,然后等她训斥。杨欣彤听罢,自己本来还有怒气,见他说的这样诚恳,而自己的父亲又确实有些过分,又见单晓飞这样,便也把气消去了一半,不觉心中歉疚柔软了下来。
杨欣彤坐顿片刻,站起来,走近单晓飞,要伸手去牵他,单晓飞却倏而踉跄后退了几步,两眼怔忪地看着杨欣彤,杨欣彤也很吃了一惊,她不料他会这样的惊惧,仿佛遇到厉鬼似的。杨欣彤心平静下来,想着自己今天叫他来,本来是要一起去李娟家里赴宴,哪知自己竟一时气恼,将他恐吓成这个样子,不觉又悔又心疼。杨欣彤道:“飞,你知道,他是我父亲,就算他再怎样,总是长辈,你不能那样和他说话,知道吗?”单晓飞见她开口了,脸色反而舒缓下来,点点头,不说话。
杨欣彤伸手拉着他的手,却吃了一惊,他的手心全是汗,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因为天热。过了半天,单晓飞道:“小彤,我以后不……不和你爸爸说话就是了。”杨欣彤听了他这孩子气的话,不禁好笑又欣慰,温柔地说道:“飞,不是叫你不和我爸爸说话,而是不能那样子跟他说,知道吗?”单晓飞点点头,然后悄悄地问:“他们有叫你去相亲么?如果……”杨欣彤听了,笑着安慰他道:“没了啦,就算他们叫,我也不去的。好了,不说了,要迟到了,赶紧走吧。”说时携着他便要出门。
单晓飞无意间回眸一看,那阳台之上的一个瓶里,却还插着几根树枝似的东西,葳蕤干枯了,顶尖的灰白的枝叶似的东西裹在一起,煞是难看。——那是他两年前送给杨欣彤的白百合,不知为什么她们到现在都还没有丢,是忘了,还是故意的。
得到李娟家的时候,是黎瑾萱开的门,李娟的女儿郑莜莜在看电视。见他们进来,黎瑾萱一面嚼着水果一面对莜莜说道:“莜莜,叫叔叔阿姨好。”郑莜莜便嘟囔个嘴儿喊道:“叔叔阿姨好。”杨欣彤听了,笑着过去道:“哎,莜莜好。”然后问:“静怡和娟姐呢?”黎瑾萱道:“静怡去她男朋友那里去了,一会儿过来,娟姐出去买菜去了,应该快回来了。”说完她又和郑莜莜一起看电视,杨欣彤和单晓飞也顺势坐下休息。
大约过了一刻钟,李娟便提着满满的几大袋蔬菜水果进来,满脸笑容地道:“你们都来了,咦——,秦静怡怎么没来?”黎瑾萱道:“她去她男朋友那里去了,他们一会儿来。”李娟听了,忙点头微笑,把东西拎到厨房去。这时黎瑾萱歪脑筋又来了,对着单晓飞道:“小飞,你怎么不去帮娟姐洗菜呢?”单晓飞吃了一怔,看着杨欣彤,杨欣彤正要回过头去看黎瑾萱的意思,谁知道单晓飞竟起身朝厨房走去了,只留杨欣彤瞠目结舌坐在那,黎瑾萱却止不住坏笑。
李娟见他进来,先吃了一惊,随即知道他要来帮忙,还以为是杨欣彤撺掇他来的;忙说是自己可以,叫他回客厅陪欣彤她们说话就成,然单晓飞却执意不肯,李娟无法,而且也确实正缺人手,所以单晓飞便围着围裙,在李娟一旁有模有样地洗起菜来。以前都说女孩要“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现在倒反过来了。单晓飞知道不必进厨房来的,但因为太过于心实,不肯别人几多言语相激,而又有“厨房里献殷勤显细节”的想法,也就来了,是以图得加分。
过不多时,秦静怡带着她的男友来,紧接着李娟丈夫郑家华也下班回来,他今天加班。一进门见她们,都吃惊地喜道:“哎呦,你们都来了?”他们齐口叫道:“大哥好。”郑莜莜喊了一声“爸爸”,便扑过去求抱。郑家华抱着郑莜莜,在她粉嫩的脸亲昵一下,直进厨房里去,见是单晓飞在洗菜,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哎呦!我的个乖乖,你洗菜?”这叫喊使得客厅里的黎瑾萱们咯咯扬声噱笑起来。
不多时,一桌丰盛鲜美的菜肴便端上桌来了。黎瑾萱不料这顿菜还有单晓飞的功劳,不由得在饭桌上有意无意地夸赞他,李娟见她鬼机灵,不由得也都笑了。饭桌上的单晓飞仍旧只是吃,并不说话。小时候他常听爷爷说起饭桌上是不许讲话的,那样不礼貌,所以一直以来,聚会的时候他多半是沉默。李娟不时地招呼搛菜,又给单晓飞、黎瑾萱等人搛菜。过不多时,也便饭饱人足,剩下的就开始唠嗑家常。这次是郑家华洗碗,黎瑾萱还要揣掇单晓飞去洗碗筷,李娟却并不了,杨欣彤也白她一眼,郑家华玩笑道:“我家里可舍不得花大价钱请你这样的洗碗工呢。”众人听罢,都笑了一回。
然说到唠嗑家常,黎瑾萱不喜,她早溜到书房去教郑莜莜做功课去了,杨欣彤知单晓飞也不惯于闲谈,只得叫他先到书房去陪郑莜莜,单晓飞也正求之不得。秦静怡和男朋友在一旁谈天说笑呢,杨欣彤和李娟也并不理会。杨欣彤道:“娟姐,你觉得他怎样?”李娟听了,长叹道:“我觉得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觉得如何,他都追你快两年了,他是怎样的人你还不了解?”杨欣彤踌躇一回,李娟见她这样,遂又笑道:“其实两个人在一起,有时候,爱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相处不累,在一起不会觉得压抑,那才叫好!至于你父亲不同意这事,那是不妨的,每个父母都是希望女儿过得好,想当初我和你大哥谈婚论嫁那哈,我的父母也是死活不同意,因为那时我们也和你们一样,刚毕业不久,也都基本没什么物质基础,而且他家里也挺难的,不过你看,这么多年了我们不都这样过来了吗?”
杨欣彤听了,忙为难地道:“可是我爸爸似乎并不喜欢他,而且……而且他现在的状况……我怕……”李娟听了,长叹一声,笑道:“哎,也难怪,毕竟你是有钱人家的子女,你爸爸也难免要求高。不过话说回来,总不能要求每个男的在二十几岁便就有了人家三十多岁的经验,四十多岁的经济基础,五十多岁的人生阅历啊;总得慢慢来,一个男的,只要他肯努力上进,我想,以后总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杨欣彤听了,心中略有些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