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过于震惊,淳于律狭长的眸子不自觉的睁圆,“你说什么……”
“那时候,钦天监说我与岚姐姐的属相相冲,不宜在场,所以,我只能在自己宫里为她祈愿,因为怕我着急,那晚上的事情,所有人都瞒着我,难产的事情,也是五日后才知晓,见到岚姐姐,更是到律儿百日那天,也是那天,我发现她再也没有笑过,即便是面对陛下,亦是如此,自那之后,她再也没再旁人面前笑过,唯一的笑颜,只会展露给你,律儿…”说起往事,皇贵妃悲戚万分,“众人都以为,岚姐姐遭遇难产之后内体受损,可我清楚,以岚姐姐的身体是不可能难产的,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才导致她先是难产,后来又缠绵病榻,关于原因,我也问过几次,但岚姐姐不愿意多说……”
五年来,淳于东对贺敏岚的宠爱与日俱增,虽然不断有后妃充入后宫,其中不乏家世背景强大的女子,但这些却丝毫没有撼动贺敏岚的皇后之位。直到淳于律五岁生辰后一个月,她不慎感染风寒,汤药不断,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反而愈演愈烈,当时的辰妃已经因为诞下皇三字淳于楠而晋升为辰贵妃,即便将来面临储位之争,也不曾影响两人的姐妹之情,辰贵妃忧心贺敏岚的身体,不分日夜的照料,可后来,病榻上的贺敏岚,提出了一个请求,正因为这个请求,辰贵妃才知晓她久病不愈的真相。
说到这,皇贵妃的神色更为悲痛,“不慎感染风寒,只是太医们的一面之词,岚姐姐的病,从一开始都是她服用一种慢性毒药导致的,这种毒药无色无味,连最好的太医的眼睛都能瞒得过,我不知道她服用了多久,只知道,她对我的请求,竟是让我把最后一次药,偷偷加入她的汤药之中,岚姐姐的一干饮食汤药,都有专人试尝,加之药物作用,她说,她已经没有机会也没有力气去完成最后一个步骤……”
淳于楠从刚刚就急的抓头挠耳,听到这更是一副恨不得掐死人的表情,“母妃,故皇后病久了糊涂,你怎么跟着糊涂呢,她让你下药你就下药,你怎么不好好劝劝她呢!”
皇贵妃苦笑,她何尝愿意如此,她出身名门,自幼被礼教束缚,贺敏岚的直来直去敢做敢作,让见惯了笑里藏刀的她心生向往,她与贺敏岚,没有血缘却胜似亲姐妹,她又怎会愿意亲手毒死亲姐姐呢!然而当时的贺敏岚说,如果她不愿意下药,她就立马切腹自裁!
皇贵妃深知贺敏岚说一不二的性子,虽说都是死,但与切腹相比,她宁愿让她体面的死去,于是,便发生了淳于律当年目睹到的一幕。
淳于律沉默了,记忆中的母亲一直笑的温柔清浅,直到有一次,他无意间在父皇的书房看到一幅丹青,画中的女子红衣翩然,持剑而舞,即便是丹青,也能感觉到那凌厉的剑气和那女子眉宇间的英气勃发,画中的她笑着,肆意而张扬,率性而热血,若不是那张与现实中丝毫不差的脸,淳于律简直无法将画中人与现实中的母亲联想起来。
他一直很好奇,为何母亲从不像在画像中那样的笑,记得有一次,他忍不住问起来,回答他的确实母亲瞬间黯然的眸光,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提过那件事。而今日,他越发好奇,那样直率热情的女子,在分娩那晚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然让她心灰意冷一心求死。
扎在心头的那根刺拔掉了,可比之前那根刺更粗更痛的一根已然深深扎入,但是,当务之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淳于律去做。
“辰姨,”淳于律朝着皇贵妃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辰姨,律儿无知,这么多年一直误会了你,一直对你冷眼相待,在此,律儿给你赔罪……”淳于律知道,比起母亲的心灰意冷,当年的辰贵妃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一包混入好姐妹的汤药中,又是在怎样的悔恨与罪恶感中度过这十五年。
皇贵妃泪水交加的神情停滞了一秒。
辰姨,这个久违的称呼,自贺敏岚过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皇贵妃一直以为是孩子长大了,受礼节束缚不愿意这样叫了,没想到,竟是因为……
皇贵妃叹口气,“起来吧,律儿,哪有父母会真心怪罪自己的儿女的…”
“母妃,”淳于楠也跪了下来,满脸自责,“孩子知错,孩儿不应该……”
“你也起来吧,楠儿,”皇贵妃无力道:“你这个性子若是不改一改,指不定你父皇哪天真的下旨砍了你的脑袋……”
“砍了才好,”淳于橘因为之前的话,对淳于楠还抱有怨言,“免得他整天胡说八道,惹人讨厌……”
“好啦好啦,阿橘,是三哥不对,三哥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谁要你赔礼道歉,你跟母妃道歉!”
淳于楠连声应着,身子朝后一靠,盘腿坐下,目光转向淳于律,只见淳于律依旧跪着,再次磕了三个响头,“另外,多谢辰姨,完成我母亲的心愿,如此大恩大德,律儿今生无以为报,若有来生,律儿一定……”
皇贵妃母子三人的神色凝滞了。
这是…诀别……
“来生,你们不一定会遇见了…”宓幽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如果要报恩,就趁今世吧……”
淳于律看向宓幽,宓幽侧身靠着墙壁,眼睛低垂,看不清神色,只是莫名的觉得有股凄凉感弥漫开来。
“律儿,你若要报恩,就答应辰姨一件事!”皇贵妃擦了擦眼泪,正色道:“别去西蜀,离开周饶,再也不要回来!”
“对,大王兄,阿橘不希望大王兄去送死,宫门那边母妃都打点好了,大王兄你走吧,我和母妃商量好了,明早我们就公布你的死讯,父皇若是怪罪,我们就……”
“父皇若是怪罪,我来承担!”淳于楠接过话头,“反正现在周饶就我这么一个皇子了,父皇若不怕后继无人,大可砍了我的脑袋!”
“闭嘴!”皇贵妃低斥一声,“又在信口开河,这些事情日日后再议,现在,当务之急,是律儿赶紧带着这位姑娘离开,狱卒这边我都打点好了,律儿换上狱卒的衣服,这位姑娘跟阿橘……”
“我不会走的!”淳于律打断皇贵妃的话,斩钉截铁道:“即便是逃,我也要等出了周饶的国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