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天空是暗红色,几个身着布衣的妇女蹲坐在河岸边上,两手搓着衣裳。这时候,她们抬头看见不远处一位灰衣青年走过时,脸上顿时洋溢起笑容,热情的挥手招呼这位青年。
青年转过头,笑着点点头。
不到半天,御龙大会的消息便已经在方圆百里传了出去,或许再过两天,整个梁州也都能认识了秦泽。
大会还未结束,秦泽便已经离开了现场,所以具体还有哪些人成为了御龙者,秦泽并不知晓。而对于如今这种虚无的名誉,秦泽的心很平静,很平静。
他知道,他的人生这才刚刚开始,接下来他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想要做。前往王城,找到失踪的雪儿,另外,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为母亲报仇。
从他出生起,便和母亲相依为命,四处颠沛流离,她这十三年受过太多太多的委屈,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恶人杀害。如今的秦泽,只知道十三年前母亲是被王城派来的禹刑狱使所杀害,可是具体的,是谁派遣的禹刑狱使,是谁一心想要母亲死。
这一切的一切,秦泽发誓,自己一定要查清楚,母亲在天有灵,一定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哗哗哗……
浅浅河流从山腰上面急促的往下流淌,秦泽弯下腰,蹲坐在河滩上,他的双眼垂下,盯着河面上倒映着天上的落日,一直盯着,看着红色的太阳一点一滴的隐没在两山之间。
秦泽从袖中取出之前从尹彭越手中夺来的天阴御鬼戒,只怕很多人会疑惑,这场御龙大会有王室资助,一旦获胜所得到的奖励不比天阴御鬼戒差,只是秦泽,不惜得罪黑风部落,也要拿到天阴御鬼戒。
秦泽闭下双目,运转丹田,把自己的灵力一点一滴的渗透进天阴御鬼戒的内部。
“呜呜呜……”
戒指内部,封印着上万只鬼魂,它们面目狰狞,痛苦的哀鸣。
或许生前,他们是战场的士兵,保家卫国,本想死后可以落个清净,至少不用继续忍受凡世间的苦痛,却是不想连自己死后也得不到解脱,日复一日,如同家畜一般被人圈养,被人使唤。
一阵“咔嚓”脆响,戒指上的那颗紫金钻戒应声碎裂。
秦泽睁开双眼,只见上万只鬼魂如同涌泉一般从戒指里面喷涌而出。
天空上面,密密麻麻的魂魄在四周飞舞。
“你们走吧!”秦泽对着天空大声叫道,“从此以后,你们都自由。希望你们能够前往冥界,早日得到超脱。”
那些鬼魂呜呜作响,围着秦泽转了一个圈,好似在说一声“谢谢”。
天色越来越暗,秦泽就这么平静的,目送这些亡灵越走越远。
张老两鬓斑白,背着双手站着秦泽身后,默默注视着秦泽所做的一切。摇头笑了笑:“傻孩子,你知不知道,这天阴御鬼戒是黑风部落几代人传下来的法器,万鬼威力十分巨大,那个尹彭越连一半的威力也没有发挥出来。而你呢,竟然就这么把它毁了,你说你傻不傻。”
秦泽转过头,看见是张老,连忙打声招呼:“张老先生。”
“咦?”张老抬起头,有些诧异的指了指一只白色亡魂,“这只鬼魂,似是和其他的有些不一样啊。”
“不一样?”
秦泽愣了愣,发现其余鬼魂都已经飞走了,可现在还剩下一只亡魂,一直站在秦泽身边,好似不愿离开。
可它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写字,整个身形看起来也只像是一团白色薄烟,连做个手势都不行。
张老到底是见多识广,对着这只亡魂询问道:“你生前可有未了结的心愿,所以暂时不想离开?”
那只亡魂上下飞舞,像是在点头,张老摸着山羊胡须笑了笑,而秦泽却是疑惑问道:“张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张老转过头,意味深长看着秦泽:“普通亡魂其实是十分脆弱的,若想长时间在凡间呆着,没有外力帮助,早晚会魂飞魄散。所以,这只亡魂想要你的庇护,他想把自己托付给你。”
“庇护?为什么是我?”秦泽眉头一皱。
“因为你的善良。”
张老目光和蔼的看着秦泽,秦泽有些踌躇,他低下了头,轻声问道:“我该怎么做?”
“拿好这枚戒指。”
听见张老的话,秦泽看了看手中的天阴御鬼戒,又抬头望向那只亡魂,只见它在半空漂浮着,继而一点一点的移动,竟是重新钻进了戒指里面。
感受着天阴御鬼戒轻轻的晃动,秦泽的五指轻轻握着,半晌后,他小心翼翼的把戒指放进袖口里面。
戒指上面起着封印作用的钻石已经被秦泽毁坏,只要那只亡魂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只是,目前来看他似乎暂时没有离开的样子。
“怎么,你现在都已成为梁州名人,怎的看起来如此闷闷不乐。”张老抱起双臂,盯着坐在地上的秦泽。
秦泽抬头望向张老,怔了怔:“有吗?”
“你从那个擂台下来以后,便是一声不吭的样子,再加上现在大家明明都在庆祝,而你一个人却是跑到河边上。”张老站着秦泽侧面,拍拍他衣摆上面的灰尘,也跟着坐了下来,“在与黑风尹彭越一战时,你深陷万鬼的精神干扰里面,定是看到许多令你难过的事物。”
“难过的事情?”秦泽垂下了自己的脑袋,望着脚下碎石,“先生,我在幻境里面,看到我死去的母亲了。”
“想她了?”
“一直都很想念。”秦泽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怅然,“时间过得越久,我才明白在这世上,母亲永远是对我最好的人,只是五年前惨遭杀害……”
说到这里,秦泽有些急促的喘息。
“那些伤害我母亲的人,我绝不会饶恕……”
张老皱着灰白的眉毛,看着秦泽的一双眼睛,透着一股哀愁:“傻娃娃,你真傻。这五年你在西风营地,我可是最了解你的一个人,你这人拉,不怕痛,也不怕吃苦,做什么都是勤恳踏实,可就是有些心魔始终纠缠着你……”
“当年西洪大哥也有心魔,可他却在关键时刻打败自己的心魔。我不知,能不能像西洪大哥那般具有强大意志力。”
“心魔,是每个人都需要面对的,最可怕的敌人,要想打败心魔,除了需要意志力,还需要一样东西,而且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最宝贵的东西?”秦泽转过头,对张老道,“这东西是什么,我该如何得到。”
“你已经拥有了。”
“已经有了?”秦泽惊讶,“在哪里?”
张老神色安详,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伸出食指,轻轻的戳了戳的秦泽胸前心脏的位置:“那就是爱。”
“爱?”秦泽诧异,旋即哑然笑道,“先生真会说笑,我可不是几岁孩童了。”
张老的一只苍老的手,依旧对着秦泽胸膛,他继续开口道:“我活了大把年纪,所以明白,有的时候爱真的可以融化一切心魔。而秦泽,你母亲对你的爱,一直都在你的心里面,不是吗?”
“心里面……”
张老把手臂放了下来,可秦泽现在,却是陷入了沉思,他再次想到了那天夜里母亲说的话。
泽儿……你要记住……将来一个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你都要坚信……母亲是爱你的……
这是母亲临死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那时候自己才十三岁,也许,正是那一句话支撑着自己,不管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坚持的走下去。五年过去,现在的自己更是能够照顾好自己,更有能力去面对未知的未来。
因为心中有爱,让他懂得了生命可贵,因为爱,让他总能看见世界美好的一面,让他可以乐观向上的不断成长。
秦泽轻轻扬起两边嘴角:“多谢张老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
张老的一番话,确实让秦泽豁然开朗许多。
“其实我这会儿过来,还有一事想要向你说明。”张老别有深意的看着秦泽。
“先生请讲。”
“西风部落的族长,赵长风,他对你的一些行为,你难道就没有一些疑惑地方吗?”
“疑惑的地方?”秦泽眨了眨眼睛。
在西风部落五年时间里,赵长风对于秦泽向来很是冷漠,秦泽心想或许自己是外族人,也或许是因为西洪,族长才会如此,但是……关键时刻,他却是救自己。
这或许,是秦泽当前对于族长最为不解的缘故。
秦泽长呼了一口气,对张老道:“确是有些疑惑,御龙大会的时候,我若是使用青神赋,也不会陷入苦战,可是在我走上擂台的时候,族长封印了我的青神赋,可在我陷入万鬼幻境的关键时刻,他又把封印解开了,我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其实是为了保护你。”张老神色平淡的望着秦泽。
秦泽眼中一怔,嘴角颤了颤:“保……保护我?”
“保护你,也是保护西风部落。难道你忘了吗?你从懂事起,你和你的母亲便四处颠沛流离,被人追杀。你虽为大夏六王子,可就算是王室,也派遣了禹刑狱使不肯放过你们。”
秦泽垂下眼,撑在河滩上的两只手的手指头,微微有些弯曲,以至于泥沙间被划出了十道整齐的指痕。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神玉的牵扯。十八年前,有仍氏族本该是实力强盛的古老家族,因为牵扯上了神玉,不得不被灭族,而母亲,曾近虽贵为大夏王后,因为牵扯上神玉,而死的凄惨,如今的秦泽,虽也是贵为大夏六王子,但也是因为牵扯上了神玉,不得不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神玉,就像是一道难以跨过诅咒,也许,这就是命运?
秦泽的拳头握得越来越紧,心里暗下誓言,他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打破这样的诅咒。
张老继续道:“当年,你母亲虽死,但我用易容术把那个已死的九婴鬼童伪装成你的模样,这样,便让所有追杀你的敌人误以为你已经死了。这也是为何,五年过去再也没有追杀你的人了。”
秦泽的手指再次放松,重新伸展开来。
“张老先生的意思我明白。青神赋,这个术法毕竟只有有仍氏族的人才会使用,我若在大会现场使用青神赋,必定暴露我的身份,到时候,定会再次像我母亲当年那般,四处遭人追杀。这些年我一直受西风部落庇护,如若暴露出去,只怕西风部落也会遭到一场浩劫。因此,族长他把我的青神赋封印,是为了保护西风部落。”
张老轻轻摇了摇头:“不仅仅是保护部落,也是为了保护你。你的身份,只有我们几个西风高层知道,你之所以五年都么有暴露身份,全靠族长把你对外的消息封的严严实实的,孩子啊,你难道没想过吗?族长他,宁可冒着灭族的风险,也要保护你。”
听到张老所说的话,秦泽呆呆的睁大双眼,低声自言道:“难道……是我误会族长了……”
大会的时候,族长若真想全心保护西风部落,大可一直封印秦泽体内的青神赋,为何在关键时刻解除封印,仅是为了救我的命?难道他就不怕这秘密暴露了吗?
五年前,族长亲自为秦泽掩盖身份,在禹刑狱使的手中救了秦泽的命,难道,他真的就不怕西风部落像有仍氏族那般,遭到灭族的厄运吗?
仅仅是为了秦泽一个人,值得如此费心费力吗?
秦泽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年族长待我冷漠,拒绝我参加御龙大会,也是为了不让我太招摇,我只有继续低调,才可以继续明哲保身对不对。”
“小娃娃,你可不知,当年我教你阵法,也是族长特意安排的,只是,他一向不去表达罢了。”
“为什么?”秦泽对着自己脚下低吼着,他的眉头紧锁,“如果我为西风添了麻烦,大可赶我离去,而我何德何能,那么多西风族人,为何偏偏对我如此费心。”
张老神色复杂的看着秦泽,叹声道:“你可还记得西洪?”
“西洪大哥?”
“族长年轻时候,他的孩子被仇人杀害。所以当看到失去双亲的西洪时,族长收他为义子好生抚养。只是一直以来,族长一心只为了西风部落,所以从来不顾及西洪感受,到最后还把西洪当成了为部落卖命的棋子。或许是五年前西洪突然离去,让族长心头大震,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义子真正死因,并非是那个鬼先生,而是这些年他把西洪当成棋子,他忽视着西洪,他失去了一个当父亲应该有的责任。当他恍然大悟之时,一切却是已经晚了。”张老一双老眼中,有些怅然,“那段时间,族长很长时间都是抑郁不振,直到他想到了你……”
“我?”
“在决定收留你的第二天,族长便邀我进行了一次长谈。他告诉我,西洪是个死脑筋,固执的让人头疼,可西洪和秦泽您,只相处很短时间,你便令他化敌为友,突破玄气,舍生救你,这一切是如此神奇。或许根本原因,你有些地方和西洪很像,所以西洪才在你的身上找到共鸣,找到自我,不再迷茫。“
“我跟西洪大哥,很相像?”
“有些地方,确实如此。”张老点点头,“西洪的死,族长后悔莫及,后来他在绝望之中,却是把秦泽您,当成了西洪,当成了他的义子,最后,甚至是把你看成了他的孩子。”
秦泽讶然的张大嘴:“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族长冒着被灭族的风险,欺骗狱使,暗中收留你,并费尽心思的保护你,为了不让你引人注意,表面冷漠,暗地里却把你托付给我,多次嘱咐让我好生照顾你。”
“张老先生专门过来教导我,是因为族长。”秦泽的头,垂得越来越低,“这些年来,殷夫人与族长的之间关系屡次闹僵,是否也是因为我的缘故?”
“是的,这五年以来,你能平安无事的成长,全靠族长的细心筹划,多方安排。”
自秦泽出生起,便一直与母亲过着逃亡生活。可是五年前在秦泽进入西风部落以后,便再也没有遭到追杀……可是,连母亲都不能完完全全的隐瞒身份,逃过那些杀手,可如今赵族长却是能够完完整整的让秦泽隐姓埋名,在这中间,定是花了不少心思,也定然耗费了不小的代价。
秦泽牙齿紧咬,嘴角发颤地说道:“没想到……族长待我,竟是如此之重,而我竟还一直误会了他。”
秦泽埋了下头,缓缓的从河滩上站起了身。
“你要去哪里?”张老看见秦泽已经背转过身,出声问道。
秦泽依然埋着头,右手却不自觉地捏了捏袖口,他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把胸前一口气长长呼了出来。
“去找族长大人……我错怪了他,我想当面与他道歉。”
晚风迎着河面微微吹起,吹到了张老的两鬓斑白,张老看着秦泽越行越远的背影,眼里有些怅然,他闭上一双老眼,半晌过后,又摇头轻笑起来。
“小娃娃,到底还是长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