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你情我愿的彼此结缘,却被世俗牵绊得波折连连,急步上前的王安石双手扶起母亲,气凉了一颗多情相许之心。
面对富者强势,王安石方正自持且泰然处之:“吴老爷还请息怒,晚辈有一事不明,倒要请教。从古至今,如同我辈的贫寒之家遍布天下,吴老爷为何如此轻视这般人间常景?”吴楚仁的怒目之中透着千般不屑和万分轻蔑,他愤恨不已地大骂出气:“你这个缩头缩脑的小畜牲,可真是不知自贱自轻,既然住在破败之门,还敢有这无耻之问?我花容月貌的闺女,怎么可能便宜了你这个无名小辈?你这一介穷鬼,总是想方设法地追求富贵,你难道不懂什么叫做门当户对吗?多少达官显贵,全都四处托媒,求亲还得排着大队,你这人下之人,休想攀上豪门?”连连点指的吴楚仁越骂越气,已然失去理智。
面对暴躁之人,王安石神情自若地开口再问:“依阁下之愿,你的女儿应该嫁个怎样的人家?”吴楚仁深皱双眉地怒目相对:“我女儿就算嫁给鸡鸭猫狗,也绝对不可能嫁给你这无耻之徒。告诉你,就凭紫莲的花容月貌,即使攀不上官员,嫁个商贾也得是腰缠万贯,你若再敢痴心妄想,对我女儿死缠不放,老爷我就让你尝尝比贫贱还苦的滋味。”耳听嫌贫爱富的根本心意,王安石愤然出语:“吴老爷难道不知,以穷富论人和仗势欺人,都是最为低等的短浅小人吗?”吴楚仁闻言之后,深感受辱且顿然震怒:“好个卑鄙小卒,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品头论足,老爷我就先让你尝尝皮肉之苦,来人,给我往死里打这个小牲畜。”一声令下,几个莽汉一拥而上,蛮横无礼地抓住王安石,便要拳打脚踢。
老夫人和紫莲面对寡难敌众,真是情急意恐,眼见不可开交,可谓情况不妙,紫莲唯有苦苦哀求着以身拦阻,奈何父亲却施威助阵且更加放肆。两厢强弱,还在你拉我扯,却忽听一声威然断喝:“这户可是王家?”在场之众耳听威严之声,全都神魂震惊地停止了行动。只见一队官衙兵马,显赫夺目地停在门前,为首一位头戴官帽、身穿官服的府衙官员,随后昂首阔步地踏进小院。
仔细一看的吴楚仁连忙调整气韵,他显得分外难料,转而咧嘴堆笑,又连忙躬身上前地殷勤出言:“哎呀,张大军头,今日刮的这是什么风?老朽有失远迎,真是失敬失敬呀。您难道是神机妙算,知道老朽有难?所以及时出手,来救助老朽?”在此相遇,这位张军头却是深感意外,他斜视相望,竟然趾高气扬:“原来是吴老爷,你腰缠万贯,怎会突然遭难?可即便你是冤大如天,也得先等本官把公事办完啊!”深感无奈的吴楚仁虽知暴露家丑,却是有求于人地连连拱手:“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您老先请公干,等到公差一完,只请您为我除恶惩奸,老朽我甘心倾其家产。”张军头贵人居高地摆手一笑:“好说,好说。”随后便恢复正色地四处张望:“哪位是今科进士王安石?”眼看零乱小院,他却丝毫不敢怠慢。
只见气色深沉的王安石略整零乱的衣衫,随后穿过人群而拱手上前:“王安石在此,这厢有礼。”一看清瘦气盛的王安石,张军头一脸敬服地开口赞慕:“哎呀呀,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呀,失敬,失敬,下官是替官府传达朝廷下派的文书来了,恭喜王大人就要扬州赴任了,敬请大人稍等。”转身之后便高声下令:“来呀,快把王大人的文书和官服呈献上来。”随时待令的几位下属官吏显得十分恭敬,连忙齐声应命,然后便在目瞪口呆的吴楚仁面前昂首走过,且在不卑不亢的王安石面前背弓如驼。刚刚耀武扬威的几个勇猛大汉顿然体缩形惭,轻手轻脚地移到吴楚仁的后面,还在心惊胆颤。
欣然受命的王安石宠辱不惊,更显言谈谦敬:“多谢军头大人,有劳各位。”连连还礼的张军头满面媚笑地连声夸耀:“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从此一跃上青天呀。能为王大人效劳,下官荣幸,不胜荣幸呀。”老夫人随后接过衣物,显得平和如故:“各位辛苦,快请堂内喝杯茶吧。”张军头带着三生有幸,连忙施礼相敬:“这位想必就是深明大义的王老夫人,您教子有方,为朝廷养育奇才栋梁,真是孟母在世,名传后世呀。”老夫人微然淡笑:“军头过奖,哪里敢当,不过是人母之职罢了,请到堂中坐吧。”张军头却若显无私地连声推辞:“怎敢劳烦老夫人,下官还得回衙复命,今日就不便久留了,老夫人以后但凡有事,只要您贵口一开,下官就飞身而来,甘为您老报效犬马之劳。王大人,老夫人,下官这就告退了。”王安石拱手相送:“军头走好。”张军头连忙回礼,又笑口不闭地躬身退去,路过吴楚仁之时,不禁悄声出语:“吴老爷,若想申冤,你可不能只有口头诺言,今晚不妨来我府上细细洽谈。”说完此言,那张神秘的笑脸自有期待无限!
这位口出暗语的变色之君,刚要威武上路,却遭遇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色变之人,就听吴楚仁挺直弯腰地一声高叫:“张军头此言差矣,本老爷何冤之有?竟要劳烦你这一介军头?”听到此言,张军头顿然不满,他把眼一瞪而陡然高声:“吴老爷,你今个一阵雨又一阵风,还真是让人难以适应,难道从今以后,你对我再也无事相求?另外几家绸缎铺可从没像你这么放肆。”吴楚仁把头一昂,已与之前声势两样:“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张军头还有所不知吧,这位王安石,王大人,正是老爷我的东床快婿。”张军头听到此话,分外惊讶,他连忙媚色以对地笑口相陪:“哎呀,哎呀,吴老爷真是慧眼识金,得此佳婿更是让人刮目相看了,恭喜,贺喜呀。”张军头说话之时,接连参拜,脑袋低得可以碰到膝盖。
见人如此多礼,吴楚仁顿时扬眉吐气:“不知者不怪罪,军头自会分清是非。哪日闲暇,你说本老爷是不是应该亲自登门,与你说上几句家常闲话呀?”分外慷慨的张军头更显恭敬地巴结奉承:“何需您老亲自登门,真是折煞小人,只要您老动动嘴,开开口,小的借个天大的胆就做了主,那家铺面是非您莫属,哪能轮到那几家的一堆破布。”二人各自心知肚明,就见张扬得意的吴楚仁神气活现地把头一点:“我这个岳父老泰山,还有些事得吩咐我那入仕为官的乘龙婿,我今日可就恕不远送了。”张军头点头哈腰地巧言陪笑:“您老可是乘龙岳父,以后简直就好比咱这江南之乡的闪耀明珠,您老赶快留步,您快留步,小人这就告辞了。”张军头拱手不放地周圈施礼,才一脸卑敬地带人退去。
高抬头、直挺身的吴楚仁,昂头目送,更觉自己高人一等,在自我陶醉之中,他又觉然清醒,随后便眉开眼笑地调头转还,击掌惊呼地直奔王安石,口中神乎其神,已经语无伦次:“我的如意贤婿,我的东床快婿呀,上感天,下感地,黄天不负苦心人,终将是,郎才配女貌,英雄恋美人。”王安石一语不发而面沉似水,甩袖转身便不予理会。吴楚仁自知理亏又问心有愧,连忙笑语欢言地转向老夫人,带着媚俗之态,接连弯腰参拜:“亲家母呀亲家母,我那海腹乘船的亲家母,您是满面红光,福德无量,必然儿孙满堂,辈辈流芳,今儿个您是喜事临门又辞旧迎新,明儿个我就帮您就焕然一新,您再喜中迎亲吧。”吴楚仁嬉笑相对而满脸卑微,他只有抓住眼前机会,才能攀高倚贵。
目睹一切的老夫人万般无奈而暗自悲慨,又不便置之不理,唯有叹然出语:“吴老爷此后不再兴师动众就好呀。”听此一句客套话,吴楚仁顿时乐开心花:“能和您老结亲,我真是三生有幸之人,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两家人赶快变成一家。老朽就这一个女儿,将来是房是地,是家是财,还不都让女婿伸手拿来。当然了,我那高官厚禄的女婿,既有才学又有气节,将来哪能看上我这点小家小业?”王安石对此俗不可耐,真是心灰意哀,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地来到母亲面前,郁色满面地愤愤出言:“娘,我明日便要赴任扬州,还请母亲为儿子打点行装。”几人惊闻之后,全都无言以对,可各自心中却都是混杂百味。
嫌贫爱富的吴楚仁,自始至终全都不知自重,这一点一滴皆被紫莲看在眼中,她虽清者自清,却依然无地自容。察言观色之间,看到王安石冷若冰霜的脸上显出大失所望,又听他去意已决,顿然让人心焦意切!
几番犹豫的紫莲虽然百感窘迫,却无法继续沉默:“公子,此去扬州,何日返回?”隐忍许久的王安石,乍闻此言,顿时勃然怒起:“这与你吴家小姐有何相关?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面对穷苦之人,便傲漫无礼,对待富贵之人却低声下气,等你吴姓之家懂到何为道德天理,再来与我王安石共结连理。吴紫莲,如今既然难以同路,还请你止步而退,不要自取其辱。”对于人心媚俗,总是让人深感愤怒,若是无此事故,还真是不知这所谓的人间冷暖到底藏在何处?
再遭迎头重创,紫莲心有百孔千疮,她不禁抖步溃退,又强忍泪水:“即使海烂石枯,我也不愿承受丝毫侮辱,我现在只有一事要问,你刚刚在房中的话,到底还算不算数?”面对率真勇气,王安石竟然冷漠出语:“我平生出口之言,从不后悔,只有那几句例外,但一言即出,你若不知何为羞耻?那些话,倒也算数。”人格蒙羞,尊严受辱,紫莲被其一语击怒,这转瞬之间,爱如随风散沙,让人滂沱泪下:“我刚刚已经向你请求,望你不要对我侮辱,因为女子的羞耻之心比男子还要不可侵犯!但我此次接受大人的侮辱,我的父亲千错万错,我都一样愿意替他受过。王大人也不必后悔房中之言,我现在就可以替你全部勾销。”说话之间,转向老夫人:“打扰数月,多谢您的宽容之德,今日一别必定后会无期,紫莲在此向您拜辞。”深深下拜的紫莲,任由伤痛漫延,此次彻底心灰意寒。
面对事出有因,真是难为了是非通达的王老夫人,她急忙扶住紫莲又瞪视儿子:“你还想再糊涂一次吗?”地位之差,映射人性浮华,王安石已经气郁成结,一时难以开解:“娘,如果儿子今日没中进士,那不光我一人要身遭横祸,咱们王家岂不要受到灭顶之灾。”老夫人虽然深感无奈,但她对于紫莲依然珍爱,便以宽厚为怀:“不如到此为止,既往不咎吧?”一向孝顺的王安石,此次竟然心如铁石:“我还没有走马上任,便有人借机踏进左道旁门,真若成就姻缘,怕只怕,剪不断,理还乱。”说完之后,便对紫莲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别无选择的吴紫莲勇于追逐的爱恋之路,坎坷多磨,蜿蜒曲折,直到由爱生怨而由怨成空,她恍恍惚惚地转向父亲,一颗丹心已然痛切万分:“爹,女儿现在就跟你回家。”见此情景,吴楚仁惊心惶恐,他生怕良缘成梦,随后把眼一瞪,可谓父威横生:“胡说,你生是王家的媳妇,死也是王家的媳妇,赶快去给你家夫君赔个不是,你今日若不能让我那乘龙快婿回心转意,从此以后就别再管我叫爹。” 紫莲被拒之门外,已经无路可走,她闻言无语,顿时神魂抑郁地僵在原地。
对此多变之心,王老夫人已经忍无可忍,她一把上前拉住紫莲,愠怒满面地高声出言:“真是炎凉自受,冷暖自知,你们一老一少,一喝一和,倒让无辜的女子承担无病之罚。紫莲,危难之时,你就同为娘相依为命吧。”老夫人的此言此举正好合人心意,吴楚仁似显轻松而暗自庆幸,总算有了权贵可以任由攀登。一眼探破的王安石越发气堵难出,更加不愿与小人为武,一场风波过后,众人各怀心事且各有坚持。王安石此后依然冷漠,未到柳暗花明,便赶往扬州上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