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龙颜大变,才知事态严重,自相矛盾的吕诲顿时理屈词穷,只好面带羞愧地就地而跪:“陛下英明,老臣,有罪。”就听赵顼怒语责备:“子虚乌有之事,居然大言不惭地当面诬陷,朕曾听到后人赞誉前朝宰相吕端大事不糊涂,可你做为他的后辈子孙,在大是大非面前,怎会糊涂至此?”满朝文武听到赵顼明察秋毫的审问之词,再看当众困窘的吕诲不但消退了昂扬气焰且又深感畏罪,守旧之臣顿然谨慎自馁,全都咬紧牙关,默然闭嘴。
鸦雀无声当中,只见翰林学士司马光躬身向上奏请:“陛下息怒,吕诲年老昏聩,一时糊涂,只愿皇上念其效忠皇室之心,不如从轻发落吧。”赵顼随后无奈一叹:“吕诲对于朝廷虽无功劳,却有苦劳,朕的心中原本不忍责罚,可若不做追究,此后人人信口雌黄,岂非要养成一种不正之风?”此时的吕诲双腿屈膝,已是追悔莫及:“陛下,臣老迈无能,已经无颜面君,希望归隐田园,还请皇上恩准。”听到此言,赵顼转而询问:“王卿以为如何?”只听王安石庄重而答:“臣与吕大人平日并无过节,一切只因政见不和,臣无话可说。”赵顼略思又叹之后,唯有从其所愿:“既然如此,出知邓州,吕卿可否愿意?”有气无力的吕诲显得惶恐未定,连忙匍匐感恩:“老臣愿意,老臣谢主隆恩。”这些元老之臣依靠连带关系竟然也熬得资深位重,所以总是显得有恃无恐,唯有待到咎由自取之后,才会在打回原形的原来如此当中,悔不当初地幡然清醒!
自从吕诲被贬以后,这个年轻的皇上已让百官由衷叹服,朝廷上下一时偃旗息鼓,而且赵顼的英明决断,也更让守旧之臣暗自收敛,此后一段时间,出现了难得一见的风平浪静,可谓朝野安宁!
这日一散早朝,赵顼便神清气爽地回到御书房,门旁恃立的宫女陈玉儿一如既往地守候圣驾,她此时恭敬而温婉地深施一礼,赵顼昂扬走过之后,竟又转身而回,似乎询问又似乎自语:“水和土有天和地恩赐,可是粮食却要依靠农民春种秋收,今日与两府大臣商议农田水利之法,朕忽然心有所惑,真是不知广大农民百姓,究竟是如何种地收田的呢?”陈玉儿不因天子多日之前的有意亲近而萌生痴心妄想,她仍旧安分守己且小心翼翼,此时听到一国之君口含不解之语,就知无不言地再拜而答:“回禀陛下,农民种地步步艰难,农民收田粒粒辛苦。”世人都将艰难和辛苦用在农民身上,赵顼闻得言谈容易,不禁居高临下而问:“你怎么知道?”玉儿不以己悲地坦然一笑:“奴婢本是农家儿女,自然了解农民艰辛。”说话之时,玉儿不禁暗自感叹,想到贫者的无限劳作,只是换来富者的无限奢华,这种贫富之差,不知谁更无价?
听到玉儿的率真之言,赵顼在意料之外又加刮目相看:“朕还一直以为耕种之民远在天边,不想居然近在眼前。自古以来,中原大国一向就以农业为本,朕这一国之君,不懂耕地种田,实属羞愧,今日,我这门外汉也来请教一下你这内行人。”玉儿听完以后,若有所羞地上传民情:“皇上不知,这五谷有多香,农民就有多累,春暖花开时,种地之前先要耕地,富裕的人家有黄牛耕地,贫穷的人家就只能依靠人工拉犁,拉完一亩地下来之后,你才会知道,这耕犁呀,重有千斤呢。”世间虽然只有农民百姓在辛勤耕织,可又有谁不是为了身上衣裳口中食!
九五之尊的赵顼对这闻所未闻之事更是见所未见,他讶然吃惊地深思而问:“万顷土地竟然要用人工拉犁,那农民百姓在这辽阔大地,真可谓是挥汗如雨呀?”说话之时,竟然幽幽垂思地弯下腰身:“来,玉儿,朕背着你转上几圈,也来尝尝这出力的辛苦。”花容失色的玉儿难以担当地连忙拒绝:“陛下,这可使不得。”赵顼抬头反问:“怎么就使不得?”玉儿不敢越礼:“您是君主,我是奴仆,这本就尊卑有别呀。”赵顼似笑非笑地出语调笑:“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不会是害怕男女有别吧?”玉儿听后,顿然害羞:“陛下都不怕卑贱,我又怎么会怕高贵呢?”赵顼还原正色:“那就不要拘于小节了。”玉儿不再犹豫而又施一礼,才心跳飞速地移近脚步。
一国之君,此刻真正地背负着国之子民,他绕案而行,步步消耗体能,想着春种秋收的农之常情,又想那贪官污吏的坐享其成,不禁痛由心生,在气喘不均之时,赵顼由衷感慨:“朕的这点辛苦,是不是相比农民的九牛一毛都不如吧?”玉儿伏在皇上肩头,已经紧张得难以开口,她如同海棠含羞,暗自平复良久,然后才气吐如兰且轻声和缓:“陛下倘若真想尝尝民间疾苦,奴婢倒是有个办法,先让奴婢下来,否则就更是折杀我了。”粗声紧喘的赵顼缓缓放下玉儿,却见她轻盈上前,感叹而言:“陛下为了大宋子民受苦受累,奴婢要替百姓为您擦一擦这辛苦的汗水。”口吐芬芳的玉儿手提丝巾,一颗方寸之心含有万分感恩。
如此心声,让人动容,谁知赵顼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而逗弄出言:“你也知道受苦受累的是朕,可为什么汗如雨下的却是你呢?”一句明知故问,震颤了玲珑女儿心,神思恍惚的玉儿不忘根本而意念精深:“奴婢只能流些汗水,陛下却珍惜农民汗水,您的心意如此宝贵,所幸您的地位也最是至高尊贵。”赵顼听得心生暖潮,此刻温和含笑:“不是都说民为贵,君为轻吗?看着朕的子民如此香汗淋漓,朕又岂能不知怜香惜玉,还是让我来给你擦汗吧。”玉儿听后,连忙倒退一步,更是声容羞楚:“陛下是皇上,此言是爱民如子,陛下若是平民,这话可就成了登徒浪子,奴婢不敢有损陛下圣明,还是自己擦吧。”她虽提袖擦汗,却意在遮颜,然后敬而远之又不敢直视,那杳杳芳魂,竟让自己都难以追寻!
听其莺声颤栗,赵顼只觉自己的珍幽思绪,漫至无边无际,他暗暗心许而带着情丝一缕,口中的怀柔之语,却是不急不徐:“你这样的女子,就是能让正人君子变成登徒浪子,可谁让朕是万民之主呢,当然也只能爱民如子了。那你刚刚吃苦的办法,可否说来听听。”恍然想起的玉儿先是娇楚一笑,她的所出之法还真是让人难料:“来年开春,皇上不如亲自动手,在御花园中开垦一亩田地,到时,奴婢可以专门教您如何播种施肥。”赵顼听此别有新意,不禁爽朗大笑:“朕来挑水,你来浇园,那你我不成了比翼双飞的一对农家夫妇了吗?”听到拨动心弦之言,玉儿脸如俏花,顿时垂头不语。二人虽然地位尊卑迥异,等级贵贱不同,但自身却是各有千秋,君有阳钢之壮美,伊有阴柔之娇美,看着玉儿的红颜粉面,羞得婵娟娇艳。赵顼心间的温柔,带着男儿的风流,可谓浓情醉透!
人心若有真情,便可以轻易地穿透世俗重重,赵顼正当美意奔腾,却被突来困扰搅散了悠扬心境,内侍官李宪恰好此时进门通禀:“陛下,最近,太皇太后茶饭不思,皇太后也是入夜难眠,皇后娘娘万般无奈,特让奴才前来告知皇上。”赵顼一向以孝当先,此时不由心神收敛:“太皇太后一向身体健朗,怎会突然生病?”李宪犹豫之间,轻声提醒:“陛下,好像都是均输法给闹的。”赵顼若有所惑地闷闷自语:“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整日深居后宫,怎么可能知道朝堂的事呢?”然后哀叹一声地开口吩咐:“立刻摆驾庆寿宫,朕得赶快过去看看二老。”天子一言,非同一般,片刻之间,宫娥彩女,内侍随从,便整装有序地簇拥皇上,浩荡而去。唯有芳心难安的陈玉儿,愧疚沉闷地伫在原处,只剩叹然凝思!
一进庆寿宫,匆忙上前的赵顼就看到往日慈眉善目的祖母和母亲今日都是愁眉紧皱。温良贤淑的向皇后一见赵顼,连忙迎身施礼,随后焦困出语:“陛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这些日子消瘦憔悴,臣妾只恨不能代受其罪。”急步临近的赵顼连忙扶住皇后,不禁好言安慰:“皇后别急,朕已经传了御医,马上就到。”曹氏听后,连连摇头:“皇上呀,别传太医了,太医能治的病也是有限呀。”赵顼连忙近前地关切而言:“二老身体不适,让朕如何安心治国?”此时的高氏更是深显忧虑:“皇上不用挂念我们,我们倒是担心皇上,实在让人百思难解,为何举朝反对王安石的均输法,皇上却要一意孤行呀?”曹氏更加忧心如焚:“吕诲忠心耿耿,又是贤臣之后,却被贬出京城,这简直就是我大宋皇朝的莫大损失呀。”说到此处,两位养尊处优的后宫之主,全都显得痛心疾首。
暗自纳闷的赵顼被向皇后扶入座位之后,他才一声叹息地开口解释:“二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国行均输法,可使物尽其用,减少浪费,而且限制商贾,又充盈国库,这是大有成效的一项良法。朝中只有少数守旧大臣表示反对,朕又不是不分是非、不懂仁德,怎么可能让国家和百姓全都陷入水深火热呢?”听完以后,高氏却更加忧愁:“若是益国良法,怎能换得群臣讨伐?而且儒老旧臣多是国之栋梁,皇上就算不纳其谏,也不至于将其贬至偏远呀。”看到母亲愁眉不开,赵顼满口无奈:“母后,吕诲今日苦果,纯属自己所造,他满嘴无稽之谈,竟对王安石当众污蔑,就算朕想留他,他又如何取信百官,如何面对同僚呢?”下了朝堂的赵顼竟又面临家中事端,真是没有一刻松闲!
革新之政,竟然惊动后宫,难解迷惑的赵顼想到烦恼增多,此时眉头紧锁!于心不忍的高氏看在眼中不由转而劝说:“为娘也是无意之间听到的下人闲谈,现在听皇上如此一说,我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此言听后,赵顼恼然生怒:“是哪个舌长八尺的,竟向两宫讹传谣言?再有下次,朕绝不轻饶。”见到赵顼心生不快,曹氏连忙恢复慈爱:“孙儿呀,莫生闲气,我就知道,皇上绝顶聪明,做事定有分寸,这人一老呀,就愿意惦记儿孙。”说话之间,曹氏已经露出笑颜。
风波初定,赵顼心中才略显安宁:“二老安安稳稳地颐养天年,不去听信闲杂流言,才会让朕放心,朕为二老倒茶。”皇后连忙接过白玉茶壶,起身轻移莲步:“何劳皇上亲自动手,还是臣妾来吧,您整日为朝廷操劳,臣妾自当要为二老尽孝,这既是为妻之职,更是为媳之本。”就听高氏连声夸赞:“这就是:人有好妻,一生福气,婆有贤媳,半世如意。”郁气渐散,两个长辈又如往日一样嘘寒问暖,赵顼这才感到压力减轻,从而消除了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