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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委曲求全(2)

朴石朴想,对方肯定会觉得是自己夺走了她的恩爱、温暖和靠山。再说,又因为她那儿子海文替张佐铭写状子与独揽告状责任之事,自己也曾狠狠地报复过他们母子俩。牛肋骨总会往里拐,金氏肯定不会认为,是由于她那儿子的游手好闲与不谙世事,才引起了那些矛盾。恐怕只是牢牢地记住了他这个队长的心狠手辣。看来,无论从哪一点讲,对方都很难理解和原谅自己。

金氏正拿着一把铁锹往院子中间的一个坑里填土,发现杜石朴朝自己跟前走来,惊恐得连锹头上的土也猛地抖落到了地上。仔细打量过杜石朴的嘴脸之后,她才发现,对方的行为举止,是那样陌生而又古怪。像是很亲热,又像很恐惧;像是很善良,又像很凶恶;像是要靠近,又像要逃跑。也正是这样的感觉,又把她的记忆带回到,以往对方狠狠整治自己一家人的光阴里。可不,尽管全国已经解放了这么多年,但在她金氏的感觉里,正是由于杜石朴和他手中权利的共同存在,自己一家人依然处在水深火热饥寒交迫之中。

对方的神情,让杜石朴非常敏感地意识到了完成此行任务的艰难程度。在金氏的心里,自己定然就像野兽或凶犯一般可恶。但他又不得不耐心地劝告自己,至于那些木已成舟的往事,再后悔也无挽回和改变。细想来,都是他本人的目光短浅所致。此时最要紧的是,遇到的僵局该如何打破。若是不赶快想办法缓和与她家的关系,并立马打消隔阂,自己那番设想的一半肯定就会落空。看来,哪怕受再大的委屈,以至低声下气地纳软,三番五次地告饶,他也得把金氏这块心病了结。

这种人到自己家来,还能有什么好事啊?金氏竭力控制着身心的颤抖,想再正眼看对方一次,也好判断出,带来灾难的程度。刚瞭了一眼,就被他那死鬼卖俏的脸面吓坏了。看来,无疑是自己那惹事头儿子在外面又闯下了什么大乱子,让对方抓住了把柄。否则,神色怎能那般阴阳怪气,行为怎能那样鬼鬼祟祟。刚考虑到这里,便觉得天旋地转起来,就连身子也站立不稳了。若不是将手里紧紧攥着的锹把支撑在地上,肯定就会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又怎能不让仇人杜石朴幸灾乐祸。

“赛丽麦嫂子啊。”正在她头晕目眩的时刻,对方却唤起了她的经名,还称呼着她的辈分。语调里的那种亲热劲儿,简直让她都有些难以承受,她立马意识到,这般不同寻常的变化,其用心很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狠毒。她眨巴眨巴眼睛,再次仔仔细细端详了对方一会儿,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咽进了肚子里,然后用一种探究不已的目光继续审视着他。

见金氏被自己刚才那句热情暖意的话,搞得没了多少惊恐,杜石朴绷紧的心弦渐渐舒缓开来,正准备下一步该如何行进,没想到金氏的眉眼里又传递出了一些疑惑。他怕情况突变之后,会使自己前功尽弃,立即提高嗓门用更加亲切和热烈的语调说:“老嫂子,我来找你有话说呢。”

金氏依然什么话也不说,摆出了一副女英雄凛然面对凶恶敌人的姿态,横眉怒视着他。从那神情举止之中,杜石朴仿佛已经听到了对方的心声:与你这种恶魔还有什么人话可讲,过去你是板着面孔吃人,莫非现在变成了笑着吃人?见实现目的的时机还不成熟,杜石朴又带着笑脸哀告着:“老嫂子,你别来气嘛。”

“有啥话,你到院门外去说。”她终于说话了,但字字千钧,分明是一句严厉的逐客令,而且双手也还牢牢攥着那根粗粗的锹把,朝他跟前步步逼来。虽说已经感觉到了金氏给自己施予的精神压力,可杜石朴依然不愿退出门外。他知道,自己的许多话,只有在这院子里说才比较合适,自己这龟孙子样只有在这个院子表演,才能达到让对方满意的水平。他怕金氏会把自己赶出门外,急忙迂回到她的侧面:“真格的,我真格有句掏心窝子的话,想对你说呢。不信,我说出来你听听唦。”

一个堂堂的男子汉,一个想当初那么张狂和残酷的当权者、土皇帝,竟然以如此一副蔫头蔫脑的模样,死乞白赖地缠着自己,要说什么非说不可的话,怎能不叫她心里犯怵,浑身发毛,又怎能不叫她百倍警惕,严加防范?从对方手段的变换里,也可以说是从他的攻势里,金氏很快意识到,这场强加给自己家的灾难,几乎无法避免。那么,她只有凝神屏息地等待,对方露出凶恶本相来。

“那年,老哥海中山无辜地去世了,他是这队里的一口人,又辛辛苦苦为队里操心了那么多年集体的事,对于他的不幸,当时队里应该给一些关照才好。可你也知道,当时队上穷得屁淌呢,就没做任何处理。如今这年头,冤假错案都兴平反,对于这件人命关天的大事,也该做个了结了。你也知道,我这队长,也是有今天无明天。可那件命案,又恰恰发生在我当队长的时候,最近我想做个处理呢。也就是要给你家补发几个抚恤款,你就别嫌少,也不要担心啥。这件事情的主是我做的,家是我当的,队里的手续也用不着你亲自去做了。”

就在这么说着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崭新的十元面值的人民币,急忙往对方的手跟前递着,态度那么诚恳,动作那么爽快,数量那么可观,几乎让金氏感觉不到一丁点儿虚情假意。话虽那么说了,可杜石朴的心里又怎能不清楚,眼下队里穷得几乎连吃虱子的钱都没有,还哪有什么闲余钱来填这种黑窟窿啊。那是韩家送来的女儿彩礼中的一部分,本来是要给张佐铭家还债的,觉得这边的事情更紧迫、更重要,他便做了这样的安排。

他想,金氏家的光阴如此寒薄,只要自己肯拿出这些钱来,对方定会眉开眼笑。一旦把这些钱拿到手,退一万步讲,即使对实现自己的目的没多少帮助,他也没什么后悔。是啊,至少也算了结了自己的一块久治不愈的心病。的确,那份账债许久以来,总是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就连有时做梦,心情也是那样沉重。细想来,海中山的去世,与自己有很大关系,如果自己不派他去执行那种调停矛盾双方关系、息事宁人的紧急任务,又怎能会出那种人命关天的大事呢?

拿出这份钱的时候,杜石朴也想起了老母亲曾给他讲过的——那个穿一身白、清瘦无比而又没下巴的海中山,于夜深人静之时,到他家给海文求情的场面。那时那刻,他的心里也还做了这样的举意:就算是我给海家老哥的一份施舍吧,还望海家老哥能领受它,并祈求真主给两家人赐予平安吉祥。

是啊,不这样做,心里就会愧疚不安,无论走到哪里,身后时刻仿佛都跟随着海中山的魂魄、气息和脚步声。不这样做,自己就永远别想从那份人命债里脱身出来。他一直认为,冤魂肯定也是有报复心的,尤其自己在明处,对方在暗处。只要他在那个地方,不再给自己家制造什么事端,这些钱也算没有白花。若能起到一举两得的作用,岂不更好。

唉,不知怎的,人愈上年纪,愈爱考虑与自己有关的亡人的事情了。莫非是已经考虑到,与对方在那个世界打交道的时间为期不远?尽管,这些年来,通过参加大队和公社的各种会议,以及名堂繁多的学习班,自己经常都会受到唯物主义思想的熏陶,但就心底里来讲,又不能不承认,自己还有着特别强烈的宿命意识。

在那特殊的年月里,由于自己一时糊涂,曾带领乃至指派社员拆过寺,也动员乃至强迫过大家养哼哼,但他认为,主要责任该有上面来承担。自己仅仅是一个受人指派的角色。作为一队之长,上面的命令怎能不服从?要知道,社员不服从,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听不听话的问题,而队长如若不服从,就是一个政治态度和阶级立场方面的问题。

最轻的处理,也会把你立即赶下台。更不要说,还有更厉害的手段在等着你。当初自己之所以那样做,并不像局外人所认为或想象的那样,是因为心里完全没有民众的利益和尊严,是一时心血来潮。但他觉得,那是经过再三思考之后的明智之举,好汉不吃眼前亏嘛。只不过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只能藏在自己的心里。说白了,还是怕受处分,想保住生产队长这点权力。而继续当队长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想进一步把生产搞好,让社员们有好日子过。

金氏被杜石朴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呆了,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若说里面暗藏着什么玄机,举止和神情却是那样真诚;若说果真是一片好心,以往那种凶神恶煞的劲儿,以及那些整治人的恶毒办法,又不时地浮现在自己的脑际。但最终她还是做出了拒收的决定:“这钱我不能要,你照样拿回去吧。”

听起来,是以再寻常、再平静不过的口气作了回绝,实际上,她心里的那堵仇恨的高墙,却被对方那番热乎话感动出来的潮水浸垮了。多少年来为冤作对,胸膛里从未舒畅过一会儿。一旦释然,禁不住一阵滚烫,就连老泪也忍不住簌簌而下。惹得杜石朴这个本来还想做戏的人,心里也泛出不少酸酸的感觉。没想到,方才对方还在往外赶他,此时语气竟会变得这般柔和。他在心里暗暗感叹:“唉,苦做苦熬出来的女人们啊,你们的心真是比水都软呀!”

“好我的赛丽麦嫂子呢,你不收这钱,叫我一辈子心里都不得安宁。你还是接,接住吧。你千万不要怀疑,这是我给你下的一个扣,挖的一个坑。如今的杜石朴,不再是以往的那个杜石朴。”要说,起先自己的确是带着那么一种急功近利的目的而来,但身临其境之后,特别是当面对金氏的那种惟有正直勤苦妇女才会有的善良与洁净心灵的时候,他却动起了真格的感情,说着说着就连眼泪也噙不住了。

“你放心,即使我们家穷得揭不开锅,也不会要你的这份钱。再说,你也别来给我编这种荒唐离奇的故事,队上和你家穷到了啥程度,全队的社员心里都是一本账,还哪有闲钱来处理这样的事情?”大概是怕他对这件事依然抱有什么指望,金氏用衣袖搌搌两个泪汪汪的眼窝,严严厉厉地说,“娃他爹去世的事情,就像一块沉重的磨扇,多少年来一直都压在我们全家人的心上,让我们总是无法好好生生活人,如果再背上你的这么一些来路不明的债务,那还叫我们全家人怎么活人啊?”

字字都是那么笃实沉重,句句都是那么掷地有声,一切又都是那么符合情理,不给他留下一点儿余地。杜石朴万万没有想到,就连平时散工回家,见了柴棒棒、驴粪蛋乃至鸡毛都会如获至宝捡拾的一位可怜巴巴的女人,面对送上门来的这么一叠大面额的人民币,却手不伸,眼不馋,心不贪,心地竟会如此干净,品行竟会如此高洁。顿时,他的脸上仿佛被谁打过无数个响亮巴掌似的,胀乎乎、麻酥酥而又热辣辣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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