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古与李德一样,对毛泽东不满意。他思忖了一会儿说,干脆,打发毛泽东去上海养病算了。李德摇摇头说:“毛在红军中威信太深,他在苏区会影响我们的军事决策,到上海也随时可以回来。我看,不如把他送到苏联去疗养,就说他有病,他也的确有病。”博古一下子就同意了,觉得这样更彻底。1934年4月的一天,李德和博古签发了一封给共产国际的秘密电报,请求送毛泽东去苏联疗养。不久,电报内容泄露,毛泽东知道后,很平静地说:“我没有病,身体还可以。就是有病,我也不去苏联,我不离开中国,我是中国共产党的一分子,我有权有义务为这个党的事业服务。”共产国际对毛泽东在苏区的威望和作用是多少了解的,并没有接受李德和博古的建议。5月,共产国际回电说:鉴于毛泽东同志对苏区和整个红军的重要作用,不宜在苏区面临紧要关头时赴苏联养病。李德很不甘心,建议博古开除毛泽东的党籍,或者把他发落到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淡化毛泽东在红军中的影响和威望。博古不敢太过分,只好冷落毛泽东。毛泽东遭到冷落后,心情十分郁闷。后来他提出要到“粤赣省去休息”。
这样,毛泽带着王首道、周月麟和朱开铨三个巡视员,到了粤赣省委所在地会昌文武坝。他到这里来,并不是要“休息”,而是为了有用武之地。因为北方战线广昌正在打仗,博古、李德他们去了,插不上手。而南方战线形势也很严峻,可以亲自指挥作战。果然,毛泽东分析形势后,指挥了筠门岭战斗,并和粤赣省委书记刘晓、省军区司令员兼政委何长工一起研究南线作战计划和部署。经过努力工作,与南粤王陈济棠消除了赤白对立的局面,促使陈济棠反蒋抗日。南方战线的局势出现了缓和的奇观,只用一个红二十二师就顶住了。而北方战线越来越吃紧。“左”倾领导者采取“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战法,使红军损失惨重,损兵失地,连连告急。
这种南北战线出现的不同局面,使毛泽东颇有感慨,他回到了文武坝后,写下《清平乐·会昌》的诗词:
东方欲晓,
莫道君行早。
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会昌城外高峰,
颠连直接东溟。
战士指看南粤,
更加郁郁葱葱。
可是,在“左”倾领导者眼里,却是“风景”这边不好。毛泽东一离开会昌,灾难就来到了粤赣省。他们下达文件批评粤赣军区脱离战争、和平训练的右倾机会主义观念,扬言要无情打击这种观念。显然,他们的矛头又是指向毛泽东的。
毛泽东始终成为“左”倾领导者的打击对象,直至1935年1月的遵义会议,才摆脱了这个阴影。?
“赋闲”的毛泽东并未闲着,为红军主力突围去于都调查。一天,一刺客举枪对准了他
长征出发前的三个月里,毛泽东是在瑞金高围乡的云石山和于都县城的何屋度过的。这段时间,他进一步被排挤,党内军内没他的事,苏维埃政府的事也没有多少可做了。但他仍以对党对革命的高度责任心,默默地做了大量工作,为红军主力的顺利突围做出了鲜为人知的贡献。
云石山在瑞金县城西约19公里处,是座小山,高不足百米。山顶平坦,有一座青瓦黄墙古寺。寺门口有一对联:“云山日永常如昼,古寺林深不老春。”取这对联开头四字,但是横匾:云山古寺。据说,古寺建于1857年。
中共中央、中革军委及中央政府各部机关,分别驻扎在云石山下的村庄里。山顶古寺,分配给政府主席毛泽东和“总理”张闻天居住。
当毛泽东和贺子珍带着“小毛”住进云山古寺时,张闻天正在闽赣省巡视。古寺里,住着一位法号为“乐能”的和尚和两个小和尚。毛泽东搬进了左厢房,和尚们住在右厢房,彼此相安而居。古寺幽雅,芳草满院。寺后,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樟树,树下有两个青石圆凳。毛泽东常坐在青石凳上读书。有时,贺子珍带着三岁的小毛到这儿坐坐。
8月下旬,张闻天结束了在闽赣省的巡视工作,搬入云山古寺,独自住在侧屋。空闲时,那大樟树下的两只青石圆凳,成了毛泽东和张闻天的对坐之处。这样的极偶然机会,使昔日的对头毛泽东和张闻天朝夕相处,彼此间的坚冰消融,日益亲近起来。毛泽东和张闻天,他们早年的生活环境、接受教育的内容,思想方法、实践经验等诸多方面迥然不同,虽说一个是政府主席,一个是“总理”,却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尤其是张闻天作为王明、博古的“坚定的战友”,曾几度参与批判和排挤过毛泽东,更何况让他当“总理”,就是为了从毛泽东手中夺得政府实权。可是,原来是两股道上的车,现在却走在一起了。张闻天主动地向毛泽东靠拢。
最初,他俩只谈政府工作,后来谈起文学来,也就是由于“文学”使他俩的兴趣、思想有了沟通。
日久天长,张闻天从内心开始佩服毛泽东,赞成毛泽东的思想、主张。他开始向毛泽东倾诉内心的苦闷,倾诉对博古的不满:
会议上,我同博古同志的公开冲突,是在关于广昌战斗的一次讨论。我批评广昌战斗同敌人死拼,遭受不应有的损失,是不对的。他批评我,说这是普列汉诺夫反对1905年俄国工人武装暴动的机会主义思想。我当时批驳了他的这种污蔑,坚持了我的意见,结果大家不欢而散。
从那时起,我同博古的矛盾加深了……博古开始排挤我。(六届)五中全会后,我被派往中央政府工作,就是要把我从中央排挤出去的具体步骤(引者注:张闻天曾又说:“这是‘一箭双雕’的妙计。一方面可以把我从中央排挤出去,另一方面又可以把毛泽东同志从中央政府排挤出去。”)。后来又把我派到闽赣做巡视工作(项英从闽粤巡视才回来后),实际上要把多我从中央政府再排挤出去,而把中央政府的领导交给别人……
我当时感觉到我已经处于无权的地位,我心里很不满意。
张闻天面对着毛泽东,“把这些不满意完全向他坦白了”。就这样,张闻天走到毛泽东这条道上了。这是毛泽东住在云山古寺的一大收获。
1934年9月上旬的一天,毛泽东离开了云石山去往于都。跟随他去于都的有贺子珍和秘书黄祖炎、卫生员钟光、警卫员吴吉清、马夫老余和一个警卫班,共20人。
毛泽东离开端金到于都做什么呢?当时的赣南军区司令员兼政委龚楚回忆道:
“8月初旬的一天下午(回忆的时间不准——作者注),我正在读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研究湘赣边境的地形,忽然特派员跑来报告‘毛主席来了!’我连忙放下地图。毛泽东带着两个特务员刚在门外下马,我便请他到我的办公室休息。他那时面色发黄,形容憔悴。我问他:‘主席不舒服吗?’他回答道:‘是的,近来身体不好,精神更坏。你近来好吗?我有一个多月没到总司令部去,也有一个多月没见到你了。”
“我招呼他洗过脸,抽着烟,他拦着说道:‘我现在来于都督导苏维埃政府工作。在此将有相当的时间住,我们在一起,一切问题都可随时谈谈……”
毛泽东说是来于都“督导苏维埃政府工作”,其实是来搞社会调查和做长征出发前的动员工作。他搞社会调查,一是开一些座谈会,一是走访。通过调查,毛泽东了解到当地的生产、生活情况,苏维埃政府工作人员的工作作风情况,以及开展游击战争,打击敌人等方面的情况。9月下旬的一天中午,毛泽东来到住处附近的一个村庄,向赤卫队长黄银娃问起了当地的风土人情。黄银娃聊到本村的一个老学究罗志勉时,毛泽东颇有兴趣,便问:“他住在哪儿?能见到他吗?”
“能,他家离这不远,我带你去!”黄银娃爽快地答道。罗志勉的家住在村东头的山坡上,孤零零的一座翠竹小院,显得特别幽静。
“到了!”黄银娃指着眼前的小院。推开门,见一位须发如银的老者坐在院当中的石桌旁,正用麻刷在练习书法呢。毛泽东走上前去,恭敬地低声叫道:“罗老先生,你好哇?”老人没有一点儿反应,继续写着。黄队长抱歉地对毛泽东说:“老先生耳朵聋了,听不见。”毛泽东笑了笑,转身到老先生面前,面带微笑,深深地鞠了一躬。老人抬起头,放下手中的麻刷,双手合抱胸前,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毛泽东拿起麻刷,飞快地在石板上写下一行字:“学生毛泽东特来登门讨教。”老先生一看,不由微微一笑。心想,这位衣着朴素、彬彬有礼的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毛泽东。他用敬佩的目光打量毛泽东一番,然后起身搬来一把竹椅,让毛泽东坐下,二人聊了起来。从《诗经》谈到《史记》,从秦始皇谈到唐太宗……兴致未尽,夜幕将要降临。晚霞的余辉把整个山寨笼罩在一抹淡淡的红光中。接着便好像有一张黑色的纱幕轻轻地铺撒在小小的竹院内。
忽然,一个当地农民打扮的中年人,手提一枝火铳枪,闪身躲进小院旁的竹林之中。他弯着腰轻轻地分开竹丛,敏捷地靠近小院,几只麻雀被他惊飞了,“喳喳”直叫。站在小院门旁负责警卫的小张警觉地盯住发出声音的竹林,大声喝道:“谁!”
那个人立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阵微风掠过,整个竹林发出一阵瑟瑟的涛声。看来没有人过来。野花、杂草都被压在身下,蚂蚁爬到手上,又延伸到脖子上……他顾不上这些,只是神情紧张地盯住前方。
终于,他看到了目标。他下意识地从竹林中跃起,往前跑了几步,举起枪,对准了毛泽东……
这时,毛泽东和罗老先生仍在兴致勃勃地交谈着,丝毫没有察觉到刚才竹林里发生的一切。
枪声、喊声打断了两人的说话。
警卫员小张闯进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报告主席,山上有反水的老俵,警卫班追过去了。”
毛泽东缓缓站起身来,又朝着枪响的方向扫了一眼,对小张说:“不要紧张嘛,这是在咱们的家门口!”
“那可不能大意,说不定是冲着主席来的呢。”老先生的脸色发白,声音颤抖。
毛泽东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是自家人打自家人,这是个悲剧……”忽然,毛泽东把话停了下来,急切对小张说:“快!快告诉你们警卫班,不要打死老俵,要劝说他们放下武器,带来见我!”刚才发生的一切,罗老先生都看在眼里。他为毛泽东临危不惧、遇险不慌的气度所折服。但他对毛泽东的安全却不放心了。“主席,咱们还是进屋里聊吧!”
“不必了,外边很风凉,没什么事的。老反水,这里一定是有什么误解,不然……”毛泽东一边吸着烟,一边分析着。正在这时,警卫员把“刺客”带来了。那个人见到毛泽东,就大声叫着:“毛泽东,算你命大,我是奔着你来的,可惜,打你那枪是瞎火,不然……”
“不是瞎火也不一定能伤着我。”毛泽东又吸了一口烟,诙谐地说,“当年打白匪,从长沙往株洲撤退时,子弹把我的帽子打穿了,裤脚上也钻了两个洞,可连我的毫毛都没伤着……”毛泽东话题一转:“我是你们的政府主席,你为什么要打我?”
“反正我也落到你们的手里了,我就说个痛快!”“刺客”歪着脖子说道,“我也是穷苦人,本来我是拥护苏维埃的,可是,你们苏维埃分了我的地,把我也划成了富农……”
毛泽东和大家都明白了。
“你是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字?”毛泽东和蔼地问道。
“我就是这个村的,叫宋雨来!”
罗老先生一拍大腿,“唉”了一声,“我认识他,他是个好小伙子!”宋雨来“扑通”一声给毛泽东跪下了,哭着说:“主席,我冤枉啊!”毛泽东命令警卫员:“快给宋雨来松绑!”毛泽东把宋雨来扶起来,说道:“有什么事慢慢说!”宋雨来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原来,宋雨来是个很能干的小伙子,他的粮食产量每年都最多,全家一年能交二十多担公粮,生活也比别人富裕一些,按规定,本来可以评上劳动模范,却非但没有评上,在第二次土改时,村苏维埃主席王虎林还把他划了一个富农,不仅分了他家的浮财,还把他家的土地没收后分给了自己的弟弟王啸林。眼看即将收割的麦田归了王啸林,一气之下,宋雨来放火把麦田烧了个精光。
一夜之间,宋雨来成了破坏苏区建设的现行反革命。王啸林带着赤卫队抓捕他,他逃进了山林。他的老婆为了掩护他而被当场打死了。家破人亡,使宋雨来丧失理智,一心只想报仇。
近日,宋雨来听说苏维埃政府主席毛泽东在竹林村养病,认为他家破人亡是毛泽东制定的政策造成的,于是便来找毛泽东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