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的录取通知书来了，他就要到向往的北京去上大学了。这件喜事，已经不仅仅是杨家的骄傲了，也是南山中学的骄傲。学校为他召开了欢送座谈会，毕业班都派代表参加了。
离开家乡的头一晚，几个同学相约在陈久明老师的寝室里聚会。
杨林得到录取通知书。李虹既为他感到高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在座谈会上，李虹没有像以往开会那样带头发言，整个会议从开始到结束，她都没说一句话。她只是默默地、远远地看着杨林，这个她心目中一直存有好感的优秀的男孩。她没有听座谈会上同学和老师讲什么，而是将思绪飞回到过去的岁月去了。想到第一次看到杨林在办墙报的身影，想到他对此为自己仗义执言的情景，想到他不满意自己生气的样儿，想到他生病时那股倔强劲，想到他在劳动中浑身泥水那张傻乎乎的脸，心里就涌出一股子甜甜的味道。想到她偷看“黄书”后梦中的情景，她的心既甜蜜又不安，既向往又苦恼，因为作为一个学生，有这样的想法总是不对。自从她向柳云飞老师请教了什么是小资产阶级情调以后，她就在心里有意排斥着杨林，甚至有一段时间故意不跟杨林接触。尽管杨林有时也帮她说话，但他们之间的意见分歧越来越大。李虹没有认识到这是因为他们之间对待事物的观念不同，而把它归结到杨林对她的态度。她有些遗憾，遗憾的是杨林明天就要离开了，她的身边再也没有可以鼓励她的人了。无论如何，李虹想找个什么机会跟杨林单独说说话。
这样想着，就会就来了。李虹吃过晚饭，早就在杨林要经过的路边上等着他。她怕有人看见她，特意往街边里面靠，两眼却目转睛地盯着杨林来的那个方向。开春季节，虽然比冬天黑得晚些，但天还是慢慢地暗下来了。街上的人不是很多，那年头除了看电影以外，好像也没什么娱乐，所以很冷清。李虹今晚特意传来件枚红色的毛衣，这是妈妈给她打的。现在流行将毛衣当外套穿，李虹也赶时髦了，虽然还不怎么习惯，但爱美之心让她觉得这件衣服比她往日穿的那些都好看。远远的，好像是杨林的身影，清瘦的身材穿着一件灰色的学生装，下装好像是黑色的。都是很严肃的颜色，李虹觉得杨林今天穿得不如她的好看。待杨林要走到她跟前时，她装着没有看见他从身边走过。
果然，杨林叫住了她：“李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虹转过头，看着杨林，嫣然一笑：“我妈妈叫我出来买点东西，我刚买好，正要到陈老师家去呢！”
“我们一起走吧？！”杨林大方地说：“你今天穿的衣服真好看。”
“是吗？我妈妈给我织的。”李虹为自己的小伎俩而得意。她和杨林顺理成章地走在一起了。她主动说道：“杨林，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们都舍不得你。”
杨林根本就没有觉察到李虹异常的心理，他也说道：“我也舍不得同学们。不过，我在北京会想着大家，等着大家。我希望你们都到北京去读书。”他说的是心里话。
李虹说道：“能考出去就不错了，北京我是不敢奢望了。”
杨林看他信心不足，就鼓励他：“李虹，你知道你的优点是什么？”
“是什么？”
“什么事情只要明白过来，就会向着那个目标努力奋斗的。所以，我相信你现在的学习干劲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只要努力，没有什么不能的。”杨林真诚地说。
李虹的眼里突然涌出了泪花，幸而天已黑下来了，杨林没有看见。还是杨林了解她。
见李虹半天没有吭声，杨林问道：“李虹，你怎么了？”
李虹好容易把眼泪忍了回去，说道：“没什么。”过了一会又说道：“我后悔自己觉悟太迟了，要早一点的话，也不至于底子太差了。”
“你不要灰心。你看那些老三届的哥哥姐姐们，岁数那么大了，书也丢了那么久，都还在那里拼搏。你和人家比起来，条件就好多了。我相信你一定能！”杨林依然鼓励着她。
“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鼓励和帮助，我一定会努力拼搏的。”李虹真的很感动。
杨林感到没有火药味的李虹，还是很温柔的，尤其是今天穿着的红毛衣，显得十分的美丽。听到李虹说谢谢，他赶忙说道：“要说谢谢，我还真的要谢谢你。”
“你谢我做什么？”李虹不解。
“你知道我这人，由于家庭的原因，胆子一直很小，是你经常给我的鼓励帮助，使我克服了这个毛病。还有看到你劳动的那股干劲，我们男同学都在暗暗和你较劲呢。”杨林说的是老实话。
李虹感到羞愧：“你快别取笑我了。那些东西哪是优点，现在看来全是无用的东西。”
杨林反对道：“李虹，你这个观点我不赞同。学生参加劳动我觉得是应该的，因为在劳动中，可以培养我们对劳动人民的感情，让我们知道幸福的生活来的不容易。只是那种一天到晚的劳动，不应该是我们学生要做的。说实在的，我还很怀念在笔架山那段时光呢！”
“是吗？”原来杨林是这样看待劳动的，她在杨林的心目中也不是多么不好的印象。李虹心里有底了，也受感动了。他们默默地走了好长一段路，还是李虹打破了沉默：“杨林，你到北京后，我们能不能写信啊？”
杨林迟疑了一会，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向他提过这样问题，尤其是女同学，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可以呀，同学之间都可以通信的。我在北京看到有什么好的复习资料，就给大家买回来。”
还没等李虹回话，钟涛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嗨，你们两个要写什么信？”
杨林看钟涛冒冒失失的，就招呼道：“钟涛，你别乱说哈，我和李虹在路上碰到，随便聊聊。你从哪里来呀？”
钟涛笑扯扯地说：“我去约你，你妈说你刚走不久。我就赶过来，看见你和李大支书亲密地排街，就没敢打扰你。远远地跟在你们的后面。没坏你们的事儿吧？”
杨林知道钟涛那张嘴，怕说出去对李虹不好，又快点说道：“钟涛，我跟你说正经事，你别嬉皮笑脸的。”
“心中无冷病，哪怕吃西瓜。你没事着什么急嘛。人家李大支书都没说什么，看把你急的。”钟涛还是那副软硬不吃的样子。
李虹见杨林急得什么似的，也说话了：“人家钟涛给你开玩笑，再说，我们在一起走走有什么，不是顺便的嘛。”
“就是嘛，还是人家李大支书看得开。”钟涛说着，朝杨林眨了眨眼睛，做了个鬼脸，朝前跑了。
本来没有什么的杨林，经钟涛这么一闹，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为了掩饰自己，他催促着李虹：“时间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快到陈久明的寝室，就听到屋里的笑声。等杨林和李虹到达门口时，笑声嘎然而止。
李虹和杨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愣在那里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万芳芳以审问的口气说：“你们写什么信？从实招来。”说完，绷着的脸一下绷不住，“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杨林知道就是钟涛那张快嘴当了小喇叭，忙说：“别听钟涛胡说八道。”
倒是李虹沉得住气，解释说：“人家杨林说到了北京，要给我们全班同学写信，报告他在大学的情况。这有什么说不得的。”
陈久明其实心里很清楚，他早就觉察出李虹的那点心思，实际上杨林的心里根本就没那么回事。都是十八九的姑娘小伙了，产生这类的事情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陈久明觉得，李虹如果不好好处理，会对她参加高考和今后的人生之路有影响。他准备等会儿找李虹谈谈。此时，他只有装糊涂地打岔道：“明天杨林就要到北京去了，我们大家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的都可以说。不过，我最关心的还是你们今后的打算，不管今后做什么，都要首先有理想，不管理想能否实现。心中有目标，学习才有动力和方向，不能哪里黑哪里歇。”
陈老师已经命题了，大家说话的热情就更加高涨了。赖永刚说他想当一个李四光似的地质学家。所以，他想报考地质学院；周清华说他想读农学院，当农业科学家。李虹说她想当老师，最想去的是北京师范大学；穆小兵说他想当解放军，所以想报考军事学院；王秀莲说她想当医生，立志报考医学院，毕业了好为当搬运的妈妈医那一身的病；吴梅说：“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今后的社会，使电子科技领先的社会，所以我想去读电子工程学。”刘萍萍细声细气地说：“我想当一名舞蹈演员，就是不知道行不行。”还有万芳芳和钟涛没有发言了，大家都看着他们俩。万芳芳说道：“我很矛盾，想当医生，又想当演电影的演员。你们给参谋参谋吧。”钟涛搓搓手道：“按理我没有资格说想当什么，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成绩不好，肯定考不上的。如果你们硬要我说的话，我也想到部队上去锻炼自己，只不过想发挥自己的专长，到部队去拉二胡。”钟涛说完这句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并且咕隆了一句：“不知道这个算不算理想？”
杨林从来没有听钟涛谈过自己的理想，听他这一说，连忙说：“算，怎么不算？我听说考艺术院校的文化分数要低一些。我建议你找个好的专业老师辅导一下，文化课上再加把劲，应该没问题。”
围绕这个话题，大家又热烈地讨论起来。陈久明看时间不早了，便说道：“我听了你们的打算，心里很高兴。我相信只要大家坚持不断努力，一定会实现自己的理想。今天就讨论到这里吧，开学了，大家一定不要浪费时间了。”陈久明叫杨林在寝室里等他，他把同学送了再回来。他实际上是想找李虹谈谈。
出门来，陈久明让其他的同学先走，他和李虹在后面。待大家都走了，他问李虹：“李虹，现在是高考的关键时期，你可不要分心哟！”
李虹心里一惊：陈老师看出什么了？
陈老师没等她说什么，又缓缓说道：“人生好比漫长的路，每一段路都有不同的风景，都有不同的事情要做。只有把每一段路程中该做的事情做好，才有心情欣赏到美丽的风景。否则，把不该在这段时间里做的事情提前做了，再好的风景你也看不到它的美丽了。目前，你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学习，实现你的理想。这样你才有资格和能力去追求你心中的梦，欣赏你那一段美丽的风景。你说呢？”
李虹没有说话，她低着头思考陈老师含蓄而深刻的话。
陈久明看她沉思，便疼爱地又说：“回去好好想想老师的话，不要让关心你的父母失望。”
李虹抬头看着陈老师小声说道：“陈老师，我会的。”说完，向陈久明敬了个鞠躬礼，才离开了。
陈久明回到寝室，杨林以为陈老师要问他与李虹一起走来的事情，连忙辩解道：“陈老师，我真的是在路上碰到李虹的。她问我可以与她写信不。我说可以给同学们写信。真的没什么。”
陈久明看他急于表白清楚的样子，便笑道：“傻小子，谁问你那个事情啊！你现在是大学生了，对感情问题有权自己处理了。”
杨林不好意思地挠着自己的后脑勺，红着脸道：“陈老师，你说什么呀，怎么可能呢？我还想读书呢！”
陈久明看他傻得真是可爱，又笑着说道：“你不想还不准别人想啊？不过，我要提醒你，不管你的想法如何，我建议你都给我装糊涂，只许起积极鼓励的作用，不许流露出你半点真实的想法。等高考过后，你爱怎么样我不管。”
杨林终于明白了，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着说：“陈老师，你是不是太武断了？”
陈久明严肃地说：“一点也不，男子汉就是要有担当。杨林，你懂老师的心噻？”
杨林收起笑容，举手对陈久明：“陈老师，我懂了。”
陈久明放心了。他恢复了平常说话的口吻，对杨林开玩笑地问道：“你跟老师说说心里话，你小子的心里对女同学就没有一个有好感的？”
杨林红着脸坦然地回答：“有。”
“谁呀？”
“万芳芳！”说完杨林的脸又红了，他马上又说道：“不过，就是好感而已，没有其他的意思。”
陈久明使劲地摸着他的头，哈哈笑起来：“傻小子，你不用解释。老师是过来人，懂得起。”
杨林看着陈久明，也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