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虹这段时间有些孤独,因为只有周清华还愿意随她参加到轮船码头的活动,活动不得不中断。所以她一天到晚闷闷不乐。
杨林找到陈老师,把那天他和万芳芳的想法告诉了陈老师。
陈老师说:“真正解决李虹的思想问题,现在还不到最佳的时候。我还在等待机会,要不然,她不会真正从思想上认识到自己的问题。还有,我们还要澄清一个问题,就是到轮船码头去接送旅客的事情,不能简单地说是错误的,最近我听到同学们的一些反映。我反对那种把学雷锋简单地理解为做好事,到轮船码头去,作为开展一次活动去也没什么,这对于提倡良好的社会风气是一个促进。但是如果天天去,就要耽误作为学生的本分。就像工人农民,如果为做好事而耽误了生产和种庄稼,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这个道理大家必须明白。所以,我们在元旦前夕,到轮船码头去搞一次大规模的活动,这对李虹的思想转变也有帮助。”
杨林觉得陈老师想问题看得远,不得不佩服。
接上级通知,高78级的学生可以参加1977年的高考。这个消息轰动了整个南山中学。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大家都真切地感受到了高考实实在在地来到了。陈久明集中了全校的优秀老师,努力帮助同学们迎接这个来之不易的日子。他在接到这个通知的第一时间里,便集中了高78级四个班的同学进行了动员。他在动员会上说:“同学们,我希望能不能考上的同学都去考,这叫小试牛刀,就当是去体会一下高考的味道。通过这个预习,看看我们的差距在什么地方,下一步该怎么样来努力。”其实,陈久明对这次提前来临的高考,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利用高考的标准,摸清同学们真正的底细,以便对症下药,冲刺明年七月份的那次高考。
因为没有压力,所以高78级的全体学生都参加了1977年推迟到12月份的高考。
为了使李虹的思想真正转变过来,陈久明觉得自己终于等来了机会。这天,他看到《人民文学》第12期上有一篇叫《班主任》的小说,职业的本能使他想看看《班主任》的内容。没想到看完这篇小说,他就觉得找到了打开李虹心灵的钥匙。他感谢《班主任》的作者,把自己想说的通过艺术的形式表现出来了,这样就更能感染人和说服人了。他决定把这本书送给李虹,让她好好看看。
吃完晚饭,他约杨林一同去李虹家去家访。他这段时间太忙了,忙得来都没有关心一下杨林高考的情况。所以,他叫上杨林,一方面是想了解情况,一方面因为李虹对杨林有一定的认同感。他问道:“参加高考的感觉如何啊?”
杨林兴奋道:“陈老师,我好感谢你和我父亲。是你们一直鼓励我不要放松学习,我才可能抓住这样的机会。数学、物理和化学都有两三道题是我们没有学过的,其余的我对照了答案,基本上都对了。语文和政治还马马虎虎。”
陈老师又继续问:“假如你这次考上了,你准备报考什么专业呢?”
杨林睁大了眼睛:“陈老师,不可能吧?我这次就是去尝试一下的,根本没有指望考上,所以,就没想什么志愿的问题。”
陈老师认真地说:“为什么不想呢?早就应该想了。你们不是要开展畅谈革命理想的演讲会吗?我看现在时机成熟了,可以在元旦节之前开展一次,增强大家对高考的信心和决心。即使没有考上大学,也对今后的人生路程有一个规划和努力的方向。”
杨林真的很佩服陈老师,做什么事情总是想的那么周到。
说到对李虹的帮助,陈久明问杨林最近有什么新的想法没有。杨林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杂志,陈久明接过一看,就是那本《人民文学》的12月刊。陈久明知道杨林和他想到一块去了,他问道:“你看了《班主任》了?”
“看了。”
“说说你的看法。”陈久明很想知道从学生的角度,怎么来理解《班主任》所表达的内涵。
杨林说:“陈老师,没有看《班主任》之前,我觉得李虹就是性格的问题,而且是个别的,固执、偏激,好钻牛角尖。读了《班主任》以后,我才认识到,像李虹这样的典型人物不只一个,学校的不少人都在谢惠敏身上或多或少找得着自己的影子。如果不把她们那些错误的思想彻底转变过来,对社会的危害是很大的。”杨林显然深层次地思考过。
“是啊。宋宝琦不过是个小流氓,大家都认识得到他的坏。可是谢惠敏就不同了,尽管她有朴素的阶级感情,可是她追求的信念有偏差,对事物的认识黑白颠倒,使大家暂时认识不到她的危害。所以说,这类人与小流氓比起来,对社会的危害更大。”陈久明赞同杨林的看法。他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学生了。
到了李虹家,她爸爸妈妈正在做家务事情。见到陈老师和杨林,李师傅非常高兴:“陈老师,听说你现在是个大忙人了,想找你又怕耽误你。”他一边说一边将他们让进屋。
陈久明问:“李虹没在家?”
李虹的妈妈用嘴噜了噜里屋:“这些天不高兴,进屋就不出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大声朝里屋喊:“李虹,陈老师和你同学来了!”
听到里屋的门响,一会儿李虹出来了。她看见杨林也来了,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看她有些局促,陈久明反客为主地说道:“李虹,过来坐。我今天是来家访的。”随后又招呼李师傅。
以前的屋子,大都没有专门的客厅之类,饭厅即是客厅,客厅即使饭厅,李虹家也如此。待大家都围坐在饭桌后,陈久明说:“李师傅,我本来很早就想来家访了,可是来了以后,我真不知道对你们说些什么,或者说怎么对你们说。所以,我把到你家放在了最后,你不会怪我吧?”
李师傅说:“不会,不会,我知道你很忙。”
陈久明笑了笑说:“不单单是忙的事情。你们家李虹给我提了许多的问题,我是回答了些,但自己都不怎么满意,怎么能说服她呢?”说着,他从包里拿出杂志:“今天我带来一本书,里面有篇小说,叫《班主任》,我相信李虹给我提的问题,可能在里面都能找到答案。”说着,把书放在了李虹的面前。
杨林挨着李虹坐的,他也对李虹说道:“好好看看吧,这篇小说像一面镜子一样,好多同学都在里面找得到影子。”
李虹接过书,低着头小声地说:“最近爸爸也给我讲了好多的道理,我也在思考一些问题。感谢陈老师和杨林同学对我的帮助,我一定好好看看。”
陈老师说:“那好。我们今天就不多说什么了。等你看完了书,我们再交换意见。”说着,起身要走。
李师傅有些不解:“陈老师,你这家访还没开始呢,就要走了?”
陈久明说:“李师傅,我和你到屋外说吧。让李虹好好看书。”
来到屋外,陈久明把书的内容和自己的看法说了,并说:“李师傅,真的很对不起。你对我寄予了厚望,而我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好的办法,所以不敢来。”
李师傅对陈老师把李虹的事情一直挂在心上,很感动。他连忙说道:“哪里的话呀,是我们家李虹给你添麻烦了。也是我对她教育上的失败呀!”
陈久明安慰李师傅道:“你不能这样说,这是历史的原因造成的,不能怪你。不过,我相信这次啊,李虹一定能够认识自己。只要她信念上的偏差纠正过来了,她一定会迎头赶上来的。”
李师傅看着杨林,感慨地说道:“但愿吧,但愿她能像杨林那样,我就满足了。”
杨林不好意思地说:“李叔叔,我差远了。你相信李虹一定会比我好的。”
李师傅哈哈大笑起来:“今天你们来了,我心里就有底了。不管怎么说,我都感谢你们了。”
陈老师和杨林走后,李虹便迫不及待地看起杂志来。她要看看被陈老师和杨林推崇的书里到底有什么神奇。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李虹一口气把《班主任》看完了,接着又开始看第二遍,越看她的脸越发热。杨林说得对,这书就是一面镜子,把她照得淋漓尽致,体无完肤。、觉得书里那个谢惠敏简直就是自己的化身。她虽然不知道《牛虻》这本书,但她也有过把《青春之歌》、《红岩》等等好书说成是“黄书”的经历,她也是一个子较高,但除了干体力劳动以外,什么体育活动都不会的人,她的身上,也发生过‘死心眼’的事情,为了保持无产阶级的本色,自己也从不穿裙子,并认为那是资产阶级的东西。她也是热衷于社会工作而宁愿放弃学习的人……总之,谢惠敏身上有的,她几乎一样都没有落下。那个宋宝琦好像当年的钟涛,可是钟涛都已经逐步朝着好的方向变了,可她自己……书里的张老师就是陈老师的缩影,他为了帮助学生,尤其是对那个谢惠敏的帮助,简直可以说是呕心沥血。书里那个石红,有杨林和万芳芳的影子,他们才是代表“四化”建设的新人啊!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书里把谢惠民和小流氓都看成是‘四人帮’的受害者,因为她(他)们都惊人一致地把好书看成黄书,而且张老师似乎还认为谢惠敏式的人物对社会的危害更大。按这样的理解,自己连小流氓也不如了。李虹感到悲哀,感到痛苦,不仅放声大哭起来。
李虹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哭声,赶忙跑进去,敲着她的门:“李虹,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李师傅走进来,安慰着她:“没事,没事。”他知道李虹一定是受到了震动,所以拉着她妈妈的手出去了。
是的,李虹的确受到了震动。你想,一个人长久以来追求的信念一旦被另一种精神的力量摧垮了,仿佛就像天垮了一样。此时的李虹正处在这样的时刻,她能不震动吗?她哭得好伤心。
不知过了多久,李虹抱着那本杂志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梦中,她碰见了柳云飞老师。柳老师从学习班里出来了,看见李虹就高兴地说:“李虹,我在学习班里明白了好多道理,就想回来给你讲呢。”“你说吧,柳老师,我听着呢。”李虹也很高兴,毕竟好久没有碰到柳老师了。于是,柳老师就讲了起来。柳老师讲得快,讲得多。李虹听不清,也记不住。她叫柳老师讲慢一点。柳老师最后说一句:“我们都是贫下中农出生,我们的错误在于主观的愿望与客观的现实相违背。”这句话是陈老师经常说的,怎么柳老师也这样说呢?李虹想,自己不管怎么样,对毛主席的感情却是真的,自己想当革命接班人是真的,她不是什么坏人,绝对不是。她好像来到了笔架山上的那几棵大樟树下,看着半山腰那些漂浮着的朵朵白云,被山下那些美丽的田园景色衬托得格外妖娆,她大声地喊了起来:“我不是坏人,我不是坏人!…….”
“李虹,李虹,你醒醒,醒醒!”
李虹听见有人叫她,费了好大的劲才睁开了眼睛。看见是爸爸妈妈站在自己的面前,她不好意思地说:“天亮了?”
李师傅看见李虹的眼睛肿的像核桃那么大,心疼地说:“李虹,我的好女儿,有什么事情别闷在心里,给爸爸讲,好吗?”
李虹想到梦中的情景,联想到昨天的事情,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爸爸妈妈说:“爸、妈,你们放心,我没事的。我想去找陈老师。”
“今天是星期天,你就多睡一会吧。再说,你眼睛又红又肿的,出去不好。”李妈妈劝道。
“是啊,听你妈的劝,待会起来用热毛巾把眼睛敷一下,眼睛恢复得快些。”李爸爸也劝道。
李虹坚持说:“那我就下午去找陈老师,我有好多的话想对他说。”说着,她将被盖掀开,精神抖擞地下了床。
李师傅看着李虹又恢复了过去的神情,心里很宽慰。他知道女儿这次的精神状态虽然与过去相同,但实质和内心却发生了质的不同。这是他愿意看到的,女儿又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