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设在保管室前大樟树下的坝子里,就是李虹她们原来农忙假时吃饭的地方。按照农村的风俗,婚宴本应由男方安排,可是裁缝小武家父母双亡,也没什么亲人。唐大这边与父母关系又不好。张五爷想到唐大出嫁也是生产队的一件大事,于是建议移风易俗、新事新办,在队里办婚宴,叫上全队的人吃上一顿,热闹一番,再把新娘子送到武裁缝家里去。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好。办婚宴的猪是唐大亲自喂的,喜糖是武裁缝凑了好久的糖票买的。
陈久明和他两个学生去的时候,婚宴还没有开始。他看到院子里一个柱着拐杖、穿戴整齐,正忙得不亦乐乎年轻人,估计那就是新郎官,便走过去热情地握着他的手:“小武,祝贺你呀!听说你造就了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硬是把唐大的文盲给扫了,成就了你们的今天。了不起啊!也值得大家学习!”
小武被陈老师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低着头小声说道:“哪里呀,都是李虹她们的功劳!”
李虹在旁边接嘴说:“你不说那些话,我们班的同学就没有机会呀!还是你的激将法有效。”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陈久明把脸盆和温水瓶递给他:“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小武收下了,连声道谢。
李虹看到王秀莲她们早就来了,便朝她们跑去,一边跑一边嚷着:“新娘子呢?我们快去看新娘子。”
王秀莲说:“我带你去。唐大姐打扮起来多漂亮的。”说着,拉着李虹朝保管室里钻。
唐大姐在保管室里的值班室,她穿着小武给她做的一套红衣服,头上还带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花。她静静地坐在镜子前,左照右照好像照不够似的。是啊,她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打扮过,今天这样的打扮,她觉得除了幸福以外,还发现了自己原来还那么的美丽。
李虹一进门就嚷道:“唐大姐,今天你是最美的了!”
马彩凤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接着道:“美吧?今天的唐大,比那天上的仙女还美。”
唐大姐不好意思地说:“这都是彩凤姐给打扮的。你们别取笑我了。”
这马彩凤终于找到一回用武之地了,虽然唐大是个残疾人,但那脸蛋那五官是没得说。她把自己家里的东西贡献出来打扮唐大,看到她被人赞美,心里也很高兴。
李虹她们围着唐大姐说道:“我们几个代表全班来祝贺你,希望你今后生活幸福。”
“你们要祝她花好月圆,白头到老,早生贵子!这才是新婚的祝福嘛。”马彩凤补充道。
“人家都是些小姑娘,咋个说得出口嘛。你以为像你那张嘴,什么话都敢说。”张五娘怕李虹她们生气,抢白道。
“好了,好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好久没有看到李虹她们到这里来了,你们聊吧。我走了。”马彩凤说着离开了。
唐大姐身边有一口漆着枣红色的小木箱。几个同学想打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唐大姐红着脸想拦着,可是没拦住。王秀莲刚打开就嚷起来:“哇,这么多信呀,我看看!”说着拿起一封信就要拆。
李虹按住了王秀莲的手,调侃道:“未经同意就拆人家的私人信件,那可是违法的哟。”李虹明白了,那就是唐大姐的情书,虽然那信封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但那是她亲手写的。难怪那么珍惜。
唐大姐的手不再按着箱子了。她眼里噙着泪花,对李虹她们道:“好妹妹们,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你们,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今天的幸福。我和小武都说要谢谢你们。”
李虹忙劝道:“唐大姐,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就不要哭了,要不眼泪把你的妆弄花了,就不好看了。”
正说着,小武跛着脚进来叫她们出去得了。他一边说一边来搀扶唐大,看得出,他是很爱她的。
婚礼进行得很简单,由张五爷司仪。先是对着毛主席的画像一鞠躬,然后是对着来宾二鞠躬,最后是夫妻对着三鞠躬。由于他们的腿脚都不方便,说是鞠躬,实际就是行个点头礼。议程一过,便开席了。
生产队的人全都来了,加上陈老师和李虹她们,坝子里坐了十多桌,好不热闹。今天的酒席,做的是当年农村最流行的九大碗,这就是那时农村请客的最高标准了。当然,九大碗中也有一些区别,有全是猪肉做出的九种不同花样的肉,比如全猪汤、酥肉、肘子等,有整鸡、整鸭、整鱼加上猪肉的九大碗。唐大姐和小武的婚宴主要是猪肉做的九大碗,喝的是高粱老白干,这在当时已经是很不容易了。陈久明在三江县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地地道道农村婚宴,感到新鲜高兴。李虹和其他的同学们也没有吃过这样的宴席,好奇地问这问那。
酒席正进行得热闹,突然有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到陈久明面前:“陈老师,冯校长叫你马上回学校去,说有急事找你!”
原来是南山中学高中部的一个同学,奉学校之命专程跑来通知陈老师回学校的。
什么事情这么急呀?陈久明预感不是什么好事。他叫那个学生入席吃了饭再走,那学生不敢怠慢,说要他通知到了必须马上与陈老师一起回去。
陈久明只得与张五爷和新婚夫妇打个招呼,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陈久明一回到学校,便被请到了小会议室。那里早已有几个不认识但表情严肃的人在那里等待。陈久明一直在猜想是什么事情,可就是没有理出什么头绪。他刚在会议室坐下,其中一个人可能是领头的便问道:“陈久明,你女朋友是叫叶敏吗?”
陈久明明白了,一定是叶敏出事了。他回答道:“是啊,怎么了?”
“她因为参加天安门的暴乱活动,被拘留了。”
“参加暴乱活动?不可能吧。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她暴什么乱?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陈久明不相信。
“我们找你来,不是听你说搞没搞错的事情,而是要对你进行隔离审查,交待你在三江县期间散布反动言论的问题。”领头的那人口气强硬的说。
陈久明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凭什么呀?就算叶敏被抓了,也不能搞株连九族的事情呀!也不看现在是什么年代!”
“陈久明,你老实点!我们注意你很久了!只有老实交待你的问题,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陈久明觉得跟这些人说不清楚,干脆就不说话了。任那些人说什么,他也不开腔。
那些人拿他没法,只好先把他隔离起来,要他写书面材料。
陈老师被隔离审查的消息很快就在全校传遍了。魏师傅到市里开会去了。冯校长和柳云飞是最先得到叶敏被捕消息的。当县里来人要求他对陈久明进行隔离审查时,冯校长二话没说,就叫人去找陈久明了。
柳云飞对陈久明的隔离审查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认为陈久明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他今天因为要和冯校长一起研究迎检的事情,所以没有去参加唐大的婚礼。在派人去找陈老师的时间里,他对冯校长说:“陈久明是个危险分子。不趁这个机会好好地整治他,以后还会给学校惹麻烦。”
南山中学在工宣队和冯校长的领导下,现在正处于县里、市里很看好的时期,容不得出现半点的差错。原来他还对陈久明老师抱有一丝的希望,现在看来没有那个必要了。所以,当柳云飞这样说时,他同意地说:“对,这次一定要好好整治一下,免得以后再出现问题。”
陈久明没有被隔离几天便出来了。原因是魏师傅回来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便跑到县革委去,当面向周书记汇报,说陈久明这个年轻人平时工作认真,同学们都喜欢他。他女朋友的事情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进行隔离审查,对县革委的声誉不好。周书记实际上也没有把这个事情当成好大一个事情。原因是他已经先人一步知道了北京有人借吊唁周总理,在天安门前搞示威,最后进行暴乱。这北京的事情对三江县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来讲,影响不是很大。就算他陈久明想做什么,量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所以当魏师傅来找他时,他以开玩笑的口气说道:“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这个事情你就看着办吧。出了问题,我就要找你这个工人阶级了。”
魏师傅回学校以后,便把陈久明放了出来。告诉冯校长和柳云飞,这叫控制使用。
陈久民在隔离审查的这两天,没有考虑如何交待自己的问题,倒是担心叶敏的安危。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收到她的来信了。写信回去问父亲也没有回音。叶敏前次写信告诉过他,北京的群众对压制他们自发悼唁周总理很不满意,准备在清明节前后自发举行悼唁活动,她也在积极的参与其中。莫非就是因为参加活动被抓的吗?后来的事实证明,陈久民猜测得一点没错,叶敏在悼唁活动中是个积极分子,自然被作为暴乱分子被抓来关起了。
魏师傅对放出来的陈久民说:“陈老师,有些人想抓你的辫子,你出来后只管教你的书,别的啥都不要管,也不要说什么。北京那边你也不要打电话写信什么的,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就行了。”
看到魏师傅心情沉重的样子,陈久明知道又是魏师傅保护着他。所以他对魏师傅道:“魏师傅,谢谢你。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