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基本上是在劳动中度过的。李虹从山上下来后,为了与爸爸搞好关系,在家里抢着干家务事。这不,快过年了,家里的煤快烧完了,放假的第一天,她就主动对妈妈道:“把煤票给我吧,我去把煤挑回家来。”
妈妈不让:“还是请人挑吧,你肩膀还嫩着呢,别闪了腰。”
李虹自豪地说:“你太小看我了,我挑肥上山,都可以挑100多斤了。两百多斤煤,我两次就可以挑完。”
妈妈道:“快过年了,我给别人找了些票,可能有500多斤。”
李虹笑嘻嘻地答道:“没关系了,你就检验检验你女儿劳动锻炼的成果吧。我们在山上的劳动可不比挑煤炭轻。”
李师傅在旁边听了,插话道:“你就让她挑吧,在外面是锻炼,在家里也是锻炼嘛!还可以为家里节约开支,”李师傅虽然反对李虹去笔架山,但是无时无刻不关注李虹在山上的情况,所以他知道现在的李虹是能够挑得动煤的。
“好嘛,你爸爸都这样说了,你就去嘛。不过,多跑几次都要得,一次不要挑多了。”妈妈叮嘱道。
李虹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在想,一定要让爸爸妈妈看看自己劳动锻炼的成绩。她一边答应着,一边去拿扁担和箩筐。
临出门时,李师傅又嘱咐道:“李虹,别把你妈妈的话不当成回事哈。”
煤炭公司在河边上,离李虹的家不是很远,穿过稻米仓,横跨过大街,便进入河街上,走出河街边就到了堆煤场。那年头什么都要票,李虹排着队去开出煤单。年关了,买煤的人很多,轮子排得很长,李虹耐心地一边排轮子,一边观察着煤场。煤建公司的煤场很大,但是煤堆得并不多,像足球场那么大的煤场,只堆了小半场,而且还堆得不是很高。李虹本来想把500多斤的煤票分成两次出,但看这个样子,还是一次出比较好,因为妈妈找这点煤票也不容易,是因为邻居杜叔叔一家要调到攀枝花市去,她去找了管煤票的人,并请了人家吃饭,才把本该上交的煤票让给了妈妈。李虹觉得妈妈的这种做法不妥,但是家里的煤不怎么够烧也是事实,也就没有说什么了。看到煤炭不多,她想无论如何也要将所有的煤炭一次性买回家,否则因为没有充足的货源而将煤票作废,多可惜啊。据说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过。正想着,一个干搬运工模样的人插到了李虹的前面,后面的人吼了起来:“没长眼睛啊?到轮子后头去,我们排了这么久了,你凭啥子插到前面去?”那人也脸皮厚,装着没有听见,把手里的票给了开票人,那人也居然就接了过去。人群立即骚动起来,只见开票人飞快地将开票开好,那搬运工迅速地拿过票就要走开了。见此情景,只见李虹夺过那人手里的票,大声对开票的人说道:“你这样做是助长了歪风邪气,叫他到后面去排轮子。”
那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想把票夺回去。李虹不给他,开票人不好意思地说:“人家是下苦力的,吃的就是这碗饭。”
“没给你好处你能这样做吗?”人群中又有人吼了起来。
开票人恼羞成怒:“你们要干吗?要造反吗?我今天就要给他开,就不给你们开,你能把我怎么样?”说着,抢过李虹手里的票,就要锁抽屉。
李虹气急了:“那有你这样的人,明明自己错了还要坚持,你就不怕我们去反映你啊?!”
“啥子态度!告他,把饭碗给他出脱!”
“我认识煤建公司的马经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
俗话说众怒难犯,开票人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也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只好又重新打开抽屉,拿出票据开始开票,并瞪着眼珠子,对冒轮子的那个搬运工说:“都是你,站到后面去,等会儿再拿票!”
秩序又恢复了正常。该李虹出票了,她一下把那500多斤的煤票全买了,那人没好气地说:“开出去的票,今天必须挑完,要不明天就作废了!”
李虹看着他那张扯不伸的脸,心里好笑。她觉得今天这事真有意思,也说明一个道理,那就是有权也怕无道理,大家团结起来,就能将歪风邪气打下去。她答应道:“谢谢你的提醒,我今天一定把煤挑完。”那人抬头恨了她一眼,她却笑眯眯地道了谢,才转身离去。
煤场是不能随便进出的,但是里面仍有少许特殊的人在煤堆里挑挑拣拣。李虹没有熟人,就是有李虹也不愿意讲特殊。她将煤票递给过磅秤的人,便有人将李虹肩上的箩筐接了过去,用铲子将箩筐装满再挑到磅秤上,一过秤120斤。李虹挑在肩上,虽然沉甸甸的,但还可以。现在的李虹挑担子不像以前了,只见她将装满煤炭的箩筐挑在肩上,一只手扶着前面箩筐的绳子,另一只手却随着脚步的节奏一甩一甩的,像一个熟练的农民挑谷子,潇洒自信,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李虹一共挑了四次就把煤挑玩了,爸爸虽然听别人夸李虹在山上的劳动表现,但他和妈妈都没想到李虹一次能挑一百多斤,李虹笑着说道:“这就是我们开门办学的成果,要不是在山上锻炼,我哪有这么好的体力。”
妈妈招呼李虹快去洗手吃饭。爸爸却说:“除了一身的蛮力气外,你还有啥子进步哟。”
李虹没有听出爸爸话里的弦外之音,只顾自己高兴地说:“当然还有啊,我们还学了栽药材和蔬菜的知识,还有我还可以抡二锤打石头了,这些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一边说李虹还一边比划着。
“可是这些东西文盲都可以做到!”爸爸仍然不无忧虑地说。
妈妈怕眼前的欢乐气氛被破坏掉,忙给李虹添饭,她自己却把一箸菜挟到丈夫的碗里。家里好久没有这样和谐了,李师傅知道李虹妈妈的一片苦心,也就没说什么了。
李虹并没有往心里去,一边吃饭一边兴致勃勃地将今天在挑煤时发生的事情叙述着。
李师傅听完李虹的叙述,表扬李虹做得对,他气愤地说:“现在掌握物资的人歪得很,仗着手里有点权就作威作福,这哪是劳动人民当家作主嘛,不好好整顿一下,都叫这帮资产阶级孝子贤孙把权掌完了,社会风气咋好得起来嘛。”
李虹妈妈用筷子打了他一下手:“小声点,你头脑又开始发热了,这些事是我们老百姓能管得了的吗?小心把你打成反革命!”
为了缓和气氛,李虹告诉爸爸妈妈,准备趁热打铁,明天就把煤巴打出来。
妈妈担心道:“今天累了,歇两天嘛,反正已经放假了,有的是时间。”
李虹说:“我们假期还有活动,早点打出来好些,也好打扫卫生。”
爸爸同意:“要得,就明天。堆在屋檐下看着不舒服,脏兮兮的。”
晚上睡在床上,李虹的腰有些隐隐作痛。她不愿意让父母知道,而且在心里埋怨自己太娇气了。她想自己一定要克服困难,她相信人定胜天,这点腰痛算什么。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李虹仍像上学时那样,广播里雄壮的东方红音乐刚响起,她就起来了。家里的这个广播,除了有收听的功能外,还起着闹钟的作用。每天早上六点半,音乐声一响,便是李虹一家人一天生活的开始。李虹已经习惯了。
她穿上黑色的胶统靴,熟练地拿着漏筛,将昨天挑的煤用铲子把它铲在漏筛里,然后端住筛子的两端使劲地筛,漏下去的煤面就是用来打煤巴的,留在筛子里的块煤可以直接放在炉子里燃烧,就把它放在箩筐里。
李虹家里有两个炉灶,那时还没有发明蜂窝煤,都是将煤巴掰成几块放在炉子里烧,来得很慢。所以还有一个风箱灶,风箱一拉,火直往上冲,煮饭来得快。李虹把煤筛完后,妈妈的早饭也煮好了。今天照例是沥米稀饭。这滤米稀饭就是全天的米一起下锅,然后煮到半熟时,将中午和晚上要吃的用筲箕滤起来,然后将过滤的米汤再倒在锅里,与余下的一部分米一起煮成稀饭。只不过今天下饭的菜不是咸菜,而是一大盘油炸花生米。
李虹知道,妈妈是因为她今天要干重活,所以特地加了花生米。他们家平时每天三顿饭基本上是有规律的,早上滤米稀饭下咸菜,中午是红苕甑子饭,晚上剩多少吃多少,不够的话就用菜将饭一起煮成汤饭。李虹听爸爸说,就这样的饭在三江县城里算得上中等偏上了,当然与旧社会相比就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所以李虹一家人很知足,也很感谢党和毛主席。
吃完饭,李虹便把昨天已经泡好的黄泥提出来,拿起一根木棍往泡黄泥的捅使劲地搅拌着。接着又拿起一把小锄头,将筛好的细煤面中间刨了一个坑,然后把已经搅拌得很稠的黄泥水倒进坑里,用锄头慢慢将煤面搅合,直到干煤面有些湿润为止。别看这活简单,干起来可不那么容易。黄泥水既不能太稠又不能太稀,稠了煤巴含泥过重不好烧,稀了煤巴又打不紧实。和煤也是这样,既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湿润,干了煤巴要散,太湿润了煤巴也不好打,所以要恰到好处。看李虹那样已经是熟练工了。煤已和得差不多了,李虹把打煤巴的工具拿出来。说工具,其实就是一块比较大且平的鹅卵石,加上一个比较厚实的铁圈和一个扁平的铁锤。将和好的煤面刨进铁圈里,然后用铁锤把煤面使劲夯实,再将它抖出来,一个圆圆的煤巴就成了,煤巴的大小取决于铁圈的大小和厚实的程度。李虹接过妈妈递来的一条小板凳,便坐下开始打煤巴。她坐下后将两脚叉开,然后把鹅卵石搬在面前合适的地方放平,拿起铁圈将煤面刨到鹅卵石上,右手拿起铁锤,左手抓起一把煤面,一边往装满铁圈的煤面锤,一边又往铁圈里不断地加煤面,直到夯实后把它抖出来。干这活要不怕脏,还要臂力好。这些李虹都不在话下。
爸爸妈妈上班去了,临出门时嘱咐李虹打累了多歇歇。李虹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想,今天非把它打完不可。500多斤煤,除去不多的块煤,李虹打一天必须要抓紧。寒冬腊月,李虹刚开始打煤巴时,觉得冰凉冰凉的,打了一会,便浑身冒热气,干脆把棉衣脱了。
快到中午时分,杨林、万芳芳和吴梅到李虹家来了。杨林今天去陈老师家送他回北京度假,碰到柳老师,柳老师便叫他通知班委会的同学们,他在街上又碰到了万芳芳和吴梅,所以就结伴来了。他们是来告诉李虹,县里依然要求全县要过革命化的春节,柳老师说今年的内容是参观阶级教育展览馆。听说大邑县的泥塑展收租院要到三江县来巡展,柳老师希望初76级(2)班要认真组织好。参观前要跟同学们提要求,参观后要写出带有深厚阶级感情的心得体会。所以,他们来找李虹商量如何组织的问题。
万芳芳刚叫了一声“李虹”,就看到李虹的花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李虹不好意思,便赶紧把搭在颈上的毛巾来擦脸,自己起身洗手,叫大家屋里坐。杨林看到已经码得很多的煤巴,心里也佩服李虹的能干。他说:“假期也不休息啊?那么多煤巴,叫上几个同学,大家帮帮忙,一会儿就干完了。”杨林想起上次他家打煤巴,同学帮忙的事情。
李虹笑笑:“这点活算什么啊!我今天就能够做完。好不容易放假了,不好麻烦大家。”
万芳芳嘴不饶人:“人家李虹是万事不求人的,哪用得着别人帮忙。”
吴梅记得李虹腰受伤的事情,关心道:“你那腰伤要注意。我问过我妈了,不注意保养,以后会留下后遗症。”
李虹说:“谢谢关心,不会的有事的。”
李虹的妈妈回家做饭了,她说李虹的爸爸今天中午不回家吃饭,叫同学们多玩一会,吃了饭再走。
大家都知道李虹的脾气,不愿耽误她做事,大家相约明天到学校再商量,就告辞了。
李虹吃了午饭后又开始打煤巴,一直到天黑才打完了。妈妈看她累得腰都直不起了,便叫她休息,自己用水冲洗着打煤巴的地方。李虹的确累坏了,除了腰直不起以外,她的手也握不拢了,像肿了一样。她从没有一次打过这么多的煤巴,本来觉得能行的,看来自己还需要锻炼,这点活就把自己累成这样,能算铁姑娘吗?
妈妈心疼得直把李虹的手用热毛巾敷着。李师傅回家后看到煤巴全部都打完了,心里又是疼又是爱:“你这娃娃就是犟脾气,两天的活硬要一天做完,以后不要这样了!”
妈妈指着李师傅:“还不是种你呀!我看你两爷子都一样,都是改不了的犟脾气。”
李虹听得出来,爸爸妈妈是高兴,一家人围在桌前,开始了其乐融融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