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宣队就要进驻南山中学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遍了学校的每一个师生员工。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只不过这浪花在每个人心里翻腾的都不一样。柳云飞就不用说了,心里是那种汹涌澎湃的激动和期待。陈久明因为担忧隔行如隔山,由不懂教育的人来管教育,不知道又要出什么问题,心里激起的是不安的波浪。李虹对这个事情有些信心不足,因为她爸爸也是工人阶级一员,如果像爸爸那样的人进入工宣队,能起什么作用呢?她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只是没有提爸爸。柳云飞表扬她开动脑筋想问题,接着又告诉她,进入工宣队的成员都是要政审的,不符合条件的肯定不能进。李虹这才莫名地兴奋和期待着。她按照柳老师的安排,积极地准备着暑假中的开门办学试点工作。
县农场是在离县城十多公里的江对岸,每年承担着制种任务和试验任务。三江县这个地方,属于亚热带气候,物产比较丰富,粮食以稻谷为主,家禽主要是鸡、鸭、鹅,家畜主要有猪、羊、牛,水果种类繁多,主要以荔枝、青果、柚子最为出名。据说,当年杨贵妃吃的荔枝,便是用这里出产的楠竹装上保鲜,一个驿站接着一个驿站地快马加鞭,才博得了妃子一笑的。至今这里的荔枝有一个品种就叫妃子笑,也许就是这样得名的吧。三江县的地势深丘浅丘都有,要找连着百十亩平整的田土,还只有这县农场才有。所以,这里的土地是最好的,也是最肥沃的。柳云飞之所以把同学们带到这里来,主要是想培养大家过集体生活,增强集体观念。这里的“农民”都是领工资的,因此,他们也不叫农民,叫农业工人。那年头到这里当农业工人可不容易,不仅领工资,其他和城里人也是一样的,甚至连户口也属于城市,相当于参加工作。但干的又是农民的活,城市和农村的政策都享受,反正那边强就享受那边的。所以,到这里来的人大都有背景,偶尔有两个老百姓的子女,可能也是为了招工而掩人耳目。
李虹不顾父亲的反对,听从柳老师的安排。柳老师因为要参加几天学习班,按要求过几天才能请假,要李虹领着同学们先来农场,反正事先已同黄场长联系好了的,去的目的也非常清楚。再说,柳云飞相信李虹是能够按要求完成任务的,对她也是很好的培养和锻炼。
就这样,李虹在放暑假后不到一个星期的一天下午,就带着全班的同学去了农场。去之前,李虹召集班干部开了一次会,除了讲明意义以外,还征求了大家在农场期间搞什么活动的意见。万芳芳建议劳动之余多搞些文娱活动,杨林建议要求每一个同学写劳动日志,并且办好专栏。到农场来之前,陈老师告诉他,利用一些机会,鼓励大家学习。杨林想到将劳动中的体会写出来,也是一种学习。周清华建议请农场的先进人物作一次报告。穆小兵建议劳动结束时与农场的职工搞一次联欢。李虹认为大家提的建议都很好,要求大家分头做方案,柳老师来农场时再汇报安排。
农场在江的对面,必须要坐船才能去。全班同学在一起坐船,这还是第一次。同学们像解放军野营那样打着背包,全副武装,雄赳赳、气昂昂,就差穿上绿军装了。同学们都很兴奋,有的指着宽广的江面在说着什么,有的交头接耳在悄悄的乐,有的女同学拿出买来的彩色胶绳,要万芳芳交编织那天在舞台上的梅花。七月的三江县,正是旧历五黄六月的大热天。太阳虽有些偏了,但江面上没有一丝风,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也是毒热的。船快到江中央了,水流很急,过河的木船因为人多有些闷热,并且开始摇晃得厉害,有的同学开始有点头晕了。刘萍萍将头埋到自己的膝盖上,脸色有些难看。有个女同学看不惯,说了一句:“就她娇气,坐个船都晕,还参加劳动?哼!”
钟涛一听有人说刘萍萍,心里就不舒服:“我看你是瞎了眼睛,只看缺点,不看优点,人家刘萍萍比以前进步多了!不就晕个船嘛,你前次坐车吐得一塌糊涂,你怎么就忘了?”
那个女同学见钟涛出来打抱不平,瞪了他一眼就不说话了。杨林看到船上有点闹哄哄的,就对李虹道:“李班长,我们组织大家唱唱歌吧,提提精神。”
李虹欣然同意:“好,唱歌。”她也发现船上的问题,只有唱歌才能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万芳芳站起来,自告奋勇地说:“我们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我来指挥。”说完,起了个音,大家就唱起来。唱完一首又一首,先是统一唱,后来又是男女分开唱。歌声此起彼伏,船上热闹非凡,惹得划船的艄公也乐呵呵的。
不知不觉船就到了对岸,黄场长派了十来个年轻力壮的职工到岸边来接他们。黄场长看船快到岸了,便扯起那个高音喇叭的喉咙喊道:“同学们,我代表农场的全体职工欢迎大家的到来。大家下船时要注意安全哈。依次下,不要慌。”
看到黄场长这么热情,李虹很高兴,也很感动。她和班干部们招呼着船上的同学,依次下船。
李虹是最后一个下的船,黄场长走过来热情地:“你就是李虹李班长吧?”
李虹不好意思:“你别这样说。你叫我李虹就是了。我也知道,你就是黄场长。给你们添麻烦了!”柳老师告诉他,你看农场哪个的嗓门最大,哪个就是黄场长。
黄场长哈哈大笑:“又是你们柳老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吧?他叫我是大喉咙,我叫他是柳大炮。我们都差不多,哈哈哈!”
李虹还知道,黄场长与柳老师在部队是战友。所以他们之间很随便。
黄场长带来的那些小伙子,一个个抢着给同学们背背包。
杨林见一个小伙子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便问道:“你到农场多久了?”
那小伙子腼腆地笑笑:“刚来十多天。”
“你这么年轻就高中毕业了?”在杨林的心目中,即使是上山下乡也得是高中毕业后的事情,所以这么问。
还没等那小伙子回答,旁边另一个小伙子答道:“他呀,是我们这里最小的弟娃,初中毕业就参加工作,这个机会多难得啊!谁都愿意早参加工作,像你们读个书,还不是到农场来劳动。迟早都是劳动,读高中又有什么用呢?”
杨林无语了。人家说的是实话,像他们整天不是开批判会,就是劳动,学校已经变成了劳动的场所,高不高中又有什么关系呢?看那小伙子身体很单薄,杨林又问:“整天劳动,你这身子骨吃得消吗?”
那小伙子更腼腆了,摇摇头。还是另外的那个人说话:“这个你就放心好了。我们的吴冬冬小弟娃,来自革命干部家庭,有一个当副书记的老爸。他干不干不重要,重要的是能领工资就行了。”
杨林看那个叫吴冬冬的小伙子,听到这个话,脸色立即变了,他愤怒地指着那人道:“赖胖娃,你…你不要欺人太甚!”说完,将手里的背包往肩上一甩,头也不回地跑了
杨林没想到问出这么个结果,有些尴尬。那个叫赖胖娃的小伙子对他连连摆手:”“他那人才来,脸皮薄,不经逗。没事,日子长了就好了。”
看来,赖胖娃是个老职工了。的确,从他穿着背心露出的肌肉看,油亮亮的被太阳晒成了金黄色,就知道他在这里时间有点长了。
杨林看他很健谈,就主动和他攀谈起来。通过了解,杨林知道了些农场的基本情况。赖胖娃的大名叫赖光明,来农场有五年了。他就是每次招工都要有掩人耳目的那类人,因为农场确实需要一些实实在在干活的人。杨林问道:“赖哥哥,你不胖,咋个叫你胖娃儿呢?”
赖光明现在的身材一米八,浓浓的头发有些卷,是一个特帅的标致小伙儿。他对杨林这个有书生气的男孩子有好感,愿意与他讲话。他说:“我以前是有些胖,这里的劳动量那么大,哪个还胖得起来。那是过去的小名了,都这么叫,习惯了。”他怕给杨林留下不好的印象,便对杨林解释道:“吴冬冬是你们学校刚毕业来这里的。听说他想上高中,家里要让他早参加工作,正在闹情绪。他父亲还是县上的副书记,都那么没有远见,今后肯定会后悔的。要我说,小孩子还是应该多读点书,知识多的人就是不一样。那像我们家,人口多,没办法才到这里的。我要是有他那个条件,我才不来这里呢。虽然可以领工资,可是没有背膊,只有干活路的份。枯燥无味,闲暇之余,除了找点书看看,就是开开玩笑,把苦日子当甜日子过。要不怎么过得出来啊!”
杨林听赖光明说得很诚恳,便说:“赖哥哥,我理解,我理解。”说完,两人便朝安排的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