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已久的教职员工批判大会在南山中学的大礼堂召开了。被批斗的对象自然是那个妄图复辟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段副校长。段副校长30多岁的年纪，本是前途无量的，可是遭此闷棍，把他从天上打回了地下。只见他站在台上的一个角落，身上的一套蓝色中山装，颜色虽然还有些新，可是有好些皱，就不笔挺了。他低着头，头发很乱，脸色煞白，高高的身材本来就瘦，这下就显得更瘦了。在陈久明的眼里，没有李师傅那般潇洒和自在。冯校长对今天的会议充满信心，相信此次会在全县一定会引起轰动。柳云飞显得踌躇满志，精神倍增，为了筹备这次大会，他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他特地穿了一身崭新的浅灰色中山装，头发也专门到理发店整理了一下，显得特精神。陈久明看不出与往天有什么不一样，但他的内心却燃烧着一团火。那天与李师傅的相遇，使他改变了斗争的方法。以前他是不与之发生正面的冲突，能躲的尽量躲。是李师傅点醒他，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知识来反驳那些站不住脚的理论呢？只要他注意遣词造句，相信柳云飞一伙依然抓不住他的把柄。
今天参加批判会的，除了全校的教职员工，还有县文教局的领导，每个班的班干部作为学生代表也参加，以接受教育。
批判会开始，照例是冯校长讲话。：他首先讲了这次批判大会的重大意义，然后说道：“前一段时间，我校出现偏离毛主席教育路线的问题，我这个当校长的也有一定的责任，希望大家在批判的过程中，对我的错误也一并批判。我也希望通过这次批判会，使我们全校师生员工的思想得到进一步的提高，迅速纠正偏离的方向，回到毛主席正确的路线上来！”
紧接着，发言开始了。因为每个科室都进行了人人过关，所以，今天的大会就是每个科室的代表。什么代表，其实今天发言的基本上都是科室的负责人，因为除了有什么目的的人以外，没有人愿意在这个会上出风头。负责人没办法，只好自己上阵。按理今天有批判的对象，批判会就应该点名道姓。可是，多数人都是他山之石，慷慨激昂地表示如果不走“五.七”道路，就会使教育路线重新回到”文化大革命”前的老路上去。而且声音一个比一个大。似乎声音越大态度越好。
看到文教局的领导有些皱眉头，柳云飞上台了。他发言的题目是《坚决捍卫毛主席的教育路线》。他说：“我们学校历来对贯彻执行毛主席的教育路线态度是积极的，行动是坚决的，效果也是明显的。”为了证明他的观点，他列举了南山中学采取走出去请进来的方式，使开门办学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绩。他说：“但是，革命的征途上历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总有那么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出来企图阻挡前进的步伐。段家福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为了达到复辟的目的，对冯校长的意见不理不睬，一意孤行地大砍校办工厂和校办农场，抹煞南山中学开门办学的成果。他还利用分管教务的权利，把学校里那些监督劳动改造的牛鬼蛇神放出来教书。说什么他们留过学，懂英语，会俄语，让他们的知识充分发挥作用。大家听听，这不是与毛主席的教育路线唱反调是什么？我们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如果让这些人占领讲台，能培养出革命事业需要的接班人吗？回答是肯定的。由此看出段家福的叵测居心，就是要把南山中学的大好形势破坏掉！我们坚决不答应！在段家福的支持下，最近一段时间，学校里还弥漫着一种不健康的空气，有的人打着读书会的旗号，把许多同学们拉进去，借口读书而不去参加劳动。如果埋头读书，不关心路线和方向问题，还不把同学们引到修正主义的教育路线上去？在路线和方向的关键时刻，我们应该号召全校同学，向青年们的榜样黄帅学习，学习她的反潮流精神，把阻挡在毛主席“五.七”大道上的绊脚石彻底扫除干净！把同学们真正培养成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使南山中学开门办学越办越好，让毛主席放心，让上级满意！”
冯校长带头鼓起了掌，文教局的领导也频频点头。会场上的掌声虽然不是很热烈，但李虹听了柳云飞的发言，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她觉得柳老师讲得太好了，把她的心里想说又说不出来的话说出来了。所以，她的巴掌拍得最响。芳芳悄悄对杨林讲：“那些被解放出来的老师就是有水平，柳老师这样说人家太不公平了。”杨林也有同感，他朝万芳芳摆摆手，叫她不要吭声，又指了指台上。
万芳芳朝台上望，见陈久明已经上台了，他是最后一个发言的。陈老师说的是普通话，万芳芳一直就喜欢听陈老师说话，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陈老师神情严肃，他一开口就背了一段毛主席的语录：“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以学为主是什么意思，就是要以书本学习为主，然后再去学习其它。书本知识，是人类千百年来实践经验的结晶和总结。毛主席说：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不是，是自己头脑里固有的吗？也不是。人的正确思想只能从生产劳动和社会实践中来。我们无论学工、学农、学军，这都是社会实践。学习书本知识，可以让学生们在较短的时间里掌握被千百年历史证明是正确的知识。参加社会实践，是让学生们在实践中体会到人类在改造主观世界的同时也改造着客观世界的道理，让他们正确思想从社会实践中来，又回到实践中去指导实践。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循环往复以致无穷，是人类的思想在不断产生飞跃的同时，达到人类的理想境界。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在贯彻毛主席‘五。七’指示的时候，一定要通过批判林彪、孔子生而知之的天才论和‘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反动言论，处理好学习和社会实践的关系，而不是将两者对立起来。毛主席曾经说过：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打败敌人的。毛主席带领革命队伍打江山的时候，条件那么艰苦都要求战士们学文化。我们更没有理由浪费学习的时间。校办工厂并了，我们可以认真总结，把它办得更好，更符合毛主席的教育路线。毛主席还说过：我们不仅要条件团结和我们意见相同的人，而且还要团结那些曾经反对过我们的人。因此，那些正在改造的人，只要他是真心改造，拥护社会主义，我们就应该把他们头脑里的知识发掘出来，让知识发光、发热、发亮！反之，我们就要坚决予以打击！我们南山中学历来就有优良的革命传统和很好的学习氛围，在三江县的教育界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今天，站在历史的新征程上，我们一定要高举毛泽东思想的伟大旗帜，在五.七道路上不断创新，使学生们在思想和学习上得到双丰收，真正成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陈久明一气呵成，一吐为快的话音刚落，会场上的掌声就热烈地响了起来。与前头稀稀落落的掌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柳云飞很不服气，掌声还未停止，便在台下将手高高举起：“冯校长，我想再发一次言！”边说边往台上走。
冯校长与文教局的人耳语了几句，站起来将两手往下按，以示掌声停下来：“老师们、同学们，今天的批判会气氛非常好，开得很成功。我们有许多同志还想发言，鉴于时间关系，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这样的批判会今后还要根据不同的情况召开。会议以后，希望各个年级和各科室开展讨论，怎样才能让我们南山中学这面旗帜永远鲜艳，在毛主席的五.七道路上越走越宽广！”
柳云飞已经走到冯校长的面前了，他情绪很激动：“冯校长，我们不能让那些打着红旗反红旗的阴谋得逞，我要揭露他们……”
冯校长对柳云飞耳语道：“文教局的领导指示了，今天就到此结束。等下次吧，有机会的。”冯校长已经觉察到会场上的情绪了，怕柳云飞这么一闹收不了场。
冯校长刚一宣布散会，与会的人就蜂拥朝门外走，只有柳云飞还在愤愤然地和冯校长说着话。冯校长怕声音传出去，赶紧把麦克风关上，拍着柳云飞的肩膀：“今天的会议总的还是成功的嘛，你不能随便说人家是打着红旗反红旗，你这样说，不是把我们学校的成绩都抹杀了吗？好了，好了，文教局的领导都没说什么，我们就不要自己找些虱子在身上爬了。”冯校长边说边同柳云飞一起招呼文教局的刘副局长往外走。刘副局长也说道：“柳老师，这是一个认识问题，反不反红旗，关键是看他的行动。如果真是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是绝不姑息迁就的。”
柳云飞似乎很受委屈，见两个领导都这样说了，也就罢了。见柳云飞的脸色还展不开，刘副局长又道：“柳老师，你的表现我们局里都知道。我希望你在这次运动中，针对学校的实际，多给冯校长出些好主意，采取灵活机制的战略战术，多动动脑子，把运动搞得漂亮些！”他看了看冯校长接着说道：“你们学校副校长还有一名缺额，局上正在考察人选，你要抓住机遇哦！”说完，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云飞马着的脸一下转成笑脸：“我一定不辜负你们两个领导的厚望，好好努力，好好努力。”
从会场出来的人群，好些人碰到陈久明，悄悄地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会心地笑笑。杨林与万芳芳一起出来的，他在心里为陈老师感到骄傲。他认为陈老师真的很有水平，把他心里想说又不知怎么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万芳芳很是兴奋，对着杨林大声说道：“陈老师不愧是北京师范大学的高材生，说话就是有水平。不像有些人光知道喊口号，说大话。”杨林瞪了她一眼，万芳芳还要说，见李虹跟上来了，也就不开腔了。
李虹也觉得陈老师会上的发言讲得好，可不明白为什么柳老师要上台去反对他。听万芳芳这样说，她插了一句：“我认为柳老师和陈老师讲得都很不错。”看杨林瞪万芳芳，批评杨林：“你不说就算了，你还不让别人说。我们要提倡辩论，道理才能越辩越清楚。”
杨林仍然没有说什么，看了她们俩一眼，大步朝前走了。万芳芳嘴巴不饶人：“李虹，在你的头脑里，只有柳老师是对的，其他人都不对。”说完，也加快了脚步。留下李虹一个人随着散会的人群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