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幸的是,他们被挂在了崖边的树枝上,也许他早已算好,唇边才荡起那样自信又如释重负般的笑容。
忻儿起身上前,在他身边坐下,抬起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十指,用锦帕轻轻拭去那早已凝固的猩红,却在刹那指尖再次冒出颗颗晶莹剔透的血珠子,一滴泪毫无症状般无声落下,恰好滴在那颗鲜红的血珠子上,瞬间变晕染出淡淡的粉红,沿着袖长的手指蜿蜒而下。
忻儿只要一想到,是这双手背着她攀上了那如刀削般陡峭的悬崖时,心上便倍感酸涩而无力,泪不知何时,早已布满了她那张略显苍白透明的脸。
“耿大哥…你真的不必对我这般好,我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耿精忠抬首,深入眼底的笑意带着绝望的温柔,忻儿从未想到那样极端的情绪却在他的脸上表现得那样和谐,“忻儿,刚刚你的害怕是因为他吗?也许你真的很爱他,亦如我害怕失去你一般,但是,此刻我却能真实的感觉到,我果真是失去你了…”
“耿大哥…我…”耿精忠的话,让忻儿一时无法自处,眼前的他是满满的深情,但她终究是要辜负了,想到自己在接受他无微不至的爱护时,是那样的心安理得,心里便突然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
耿精忠望进她满是忧郁的眼闪过一丝痛楚,心底怅然,自己虽是得不到,但却仍希望她能幸福、快乐的笑。
“忻儿…”
“嗯?”
就在忻儿欲起身的刹那,小腹却突来一阵绞痛,当捂住小腹的刹那,不觉额间已渗出密密的细汗,忻儿顿觉下体似有一股热流随身体而出,霎时只觉体内冰冷一片,终是艰难的站起身来,脑中一阵恍惚,回头看着耿精忠担忧的神色渐渐模糊,在他焦急的呼喊声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次醒来时,天边的浅灰色已渐渐被吞没在西山山头,眼前跳跃的火光,映在那水莹的清眸上,橘黄的光折射几近苍白的脸颊,顿时恢复了些暖人的生气。
见她已睁开了眼,耿精忠上前,将捣碎了的草药汁递到她的唇边,“忻儿,咬一咬牙,将它吞下…”
忻儿微蹙了蹙眉,满是疑惑,她知道他定是不会害她的,咽了咽喉,便在他满脸忧色之下,一口便吞了下去,喉间难咽的苦涩夹杂着一股难闻的腥草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滚,就在她难受至极,他已体贴般,送来了一颗甜枣。
入口的刹那,一股甘甜取代了浓郁的苦涩,慢慢的,小腹的坠胀之痛也渐渐缓解,抬头嫣然一笑,“耿大哥,刚刚你给我吃的什么?”
“忻儿,都咽到肚子里了你才问,你就不怕我给你喂毒药吗?”
忻儿眼神笃定,眼底笑意更深,“耿大哥,我知道你不会…”
“是吗?人都是自私的,我亦一样,我虽能救你,但我并不确定是否一定能救他的孩子…”
忻儿眼底闪过一丝异色,抬眸的刹那,面上的笑意逐渐凝固。
“呵呵…”耿精忠起身立在火簇旁,面上微寒,唇角牵扯一丝苦涩,“忻儿,我以为你真的信我,原来,并非如此…”
耀眼的火光飘摇,映得他褐色的眼底一片磊落清明,“耿大哥,对不起…我只是…”
“罢了,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我怎能苛刻的去要求你能同等的回报我,只是你竟然不信,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伤你分毫?”
“耿大哥,我信你,当然信你…”忻儿急欲起身,却被耿精忠及时的制止住。
“忻儿,不要动,今日你险些就流产了,我只是玩笑话,你不必在意…”
“耿大哥,你怎么知道?那刚刚那个草药,我没想到你竟还会医术?”忻儿眼底诧异,没想到他竟会心细至此。
耿精忠起身,眺望着远处早已隐入墨色的山头,虽隐隐能瞧出它的轮廓,但却给人若有若有,似梦似幻的错觉,亦如眼前的人儿,只有面对她,他便开始矛盾,纠结,挣扎,明明心凊入镜,但却仍是抱有侥幸,明明结局早已了然于心,但仍是期盼、不舍,回想自己一生,身边虽是众人徘徊簇拥,但却仍是感到无尽的孤独和荒凉。
“生于王族世家,从小又被送入皇宫,名义虽是皇上伴读,但很早我心里便明白,自己只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人质,父王手里的棋子,若是我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也许很早便被毒害,死于宫中,到时就算我父王追究,顶多算是误食,谁会在意一个人质的生死,而我亦知道,父皇是绝不会为了我轻易与大清为敌…”
“所以,那时,我便有了渴望,有了梦想,想要被人看重,只有手握重权,才能看到伏卧在你眼前,那张张虚伪奉承的脸下的恐惧,他虽是虚假的,却又是真实的,让你满足于此,心旷神怡。”
忻儿看着眼前孤独而立的男子,闪耀的火光映得他清俊的脸上,璀璨的星瞳闪烁着令人心畏的光芒,果然,权势这东西太可怕,它不但能捣毁人的心智,更能泯灭善良的人性。
耿精忠回头,褐色的瞳目里满是复杂的情绪,而那渐渐凝聚的浓烈柔情,让忻儿有些片刻的恍惚,竟不敢直视他灼热的眼。
“为何,为何会在茶楼里再次遇见你,你的出现,你的忧郁不安,彻底搅乱了我的心,而一向清明想要的东西,也开始偏离,那年的中秋之夜,看着你绝世而立,却是那样孤独和彷徨,正如另一个我,我开始苛求、期盼能拥有你,想要摆脱那世人摈弃的孤独,为了你,我愿意放弃我一直渴望得到的权利,但我终是没想到,那个傲世冷漠的男子也对你动了心,我更是不甘,但却权势被逼、现实所迫,无奈之际唯有妥协,而那时我也深深明白,若想拥有你,只有打败他,得到世人仰视的皇权,可没想到你会再次出现,那个黑得极致般的夜,我明明白白听到了心底最渴望的声音,可是无论我如何做,都比不上他,我知道我错过的这几年,他已在你心里生根发了芽…”
他那眼底闪过的柔情,让她明白****亦是这个世上最看不懂最由不得心最折磨人的东西。
“不过我亦明白,万事不得强求,无论是你,还是权势,现在我只想坚守自己的责任,护好福州的百姓,你说过的建议我也曾考虑过,但吴三桂那种妄逆小人,若是他日惨败,定会撤军来攻打福州,也并非是我惧怕他,只是我不想福州百姓因我而有一分一毫的损伤,而皇上,我亦清楚,他不过是想我们两虎相争,两败俱伤,怎还会派兵支援…”
“我说这样多,也并非是要你理解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懂得我心底的挣扎和无奈…”
那晚,耿精忠跟她说了很多很多,多到几乎就快说服她,他的左右为难,她感同身受,他的挣扎彷徨,她亦倍感无力,她此行无果,唯有离开,他有他的责任,而她亦有她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