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在科尔沁时,她曾是最讨厌雨天的,虽比不得中原这般雨水充沛,但每逢春季来临之时,还是要着实闷上几天,既不能骑马,而且还要裹上厚厚的棉衣,才能抵挡春雨侵袭的寒,而此时,忻儿却觉得雨虽凉却不寒。
天边渐渐暗淡下来,远山近树皆笼罩在一片沉沉雾霭里,渐起的风,吹散了那浓集的薄雾,隐隐透出盏盏橘红色的光,如此宁静的暮色是表姐曾经每每提及向往的,可这般美好的一切,表姐却再也看不到了,一想到此,忻儿那光洁的额黛便渐渐升起怅然的愁绪来…
次日,快晌午十分,忻儿才悠悠转醒过来,从进京至今,这还是忻儿睡得最稳沉的一次,盯着淡紫色的纹帐,听着绵绵的细雨敲打在明黄的琉璃瓦上,发出轻轻的窸窣声,不觉转头望着那半掩的窗扉。
忻儿记得昨晚她临睡时并未关窗,许是嬷嬷进来时替她半掩上的,如此室内既能透入淡淡的清风,又不至于引起寒意来。
起身穿好鞋,轻轻推开窗户,大半的风便透了进来,吹起她雪色的辰衣,也吹乱了她一头垂肩的黑发。
远处悠悠传来高昂的戏曲之声,闻声望去,便能看到绿湖的角亭里,香梅正含袖清唱,而一旁的香凝凝神聚听,虽有些距离,但仍是能瞧出她那份专注的神情。
想起昨日与香梅的相遇,还有嬷嬷那戒备的神情,忻儿也知道,这香梅并非香凝那般身世干净,也不知她是多少受了嬷嬷的影响,还是入宫之行,已让她不再单纯的去轻易相信任何人…
不觉肩上多了件罗衫,斜睨看着身后的朗玛,不由心上一暖,弯身轻轻靠在那有些沧桑但却仍厚实的肩上,还好,她还有嬷嬷在,还有嬷嬷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看出了忻儿的疑虑,朗玛望着那亭角的两人,微微轻叹着,“小姐,中原之人远没有我们想的那般直率,做人做事总是曲道回肠,往往我们总是防不胜防,香凝既是太皇太后赏赐的,身家、人品自是没话说,只是香梅,太多的巧合只能注定了太多的不寻常,惠儿小姐的事,让我们不得不警惕,待初夏时,你便入宫,一旦入宫便如走进夜雾一般,什么都会似是而非,而身边的人,更是慎之要慎…”
“嬷嬷,我知道,我会多加小心的…”
看着有些落寞的身影,朗玛只有无奈的轻叹着,每次只要一提起惠儿,她总是这般怅然若失,可也正因为此,朗玛才会不断的警醒着她,自己已接近垂暮之年,无法预料哪天的突然辞世,而唯一能教她的便是学会勇敢,学会防备他人…
渐夜幕时分,绛怡轩迎来了一位资深的宫女,年纪却与朗玛相仿,想来已入宫有些年数,而因此处是太皇太后的私邸,所以此处所有侍从穿束仍是同宫中无异。
“奴婢苏什,是太皇太后私邸中特设的掌事嬷嬷,本是昨日便该来的,只是想着小姐赶路疲疾,便延了一日,还望小姐见谅…”
从此人进门的刹那,朗玛便已看出了端倪,稍稍礼拜道,“嬷嬷自不必如此多礼,我们主仆几人,本是在此处打扰,奴才早该去向嬷嬷请示的,却不料嬷嬷倒是早了些,自是不该…”
“你大不可如此贱称自己,你我本是同一出处,又同侍他人为主,虽非同主,但性质无差,皆是同级而已,奴婢今日前来,乃是奉太皇太后旨意,眼看初夏临近,但待选秀女规矩过于陈杂,该注意的礼节,奴婢还是要一一说于小姐听的,想来小姐也知道,待选秀女多为名门之后,样貌才艺皆非常人,虽小姐蕙质兰心,又是贵族之后,但小姐可是我蒙古后裔,身后是我整个科尔沁部族,绝不能有任何差池,所以在待选之日前,还望小姐能多多配合奴婢才好…”
好一个软硬兼施的谋略,真不愧是太皇太后,刚入宫时便已听人说起这小苏嬷嬷,她同苏嬷嬷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多年,在太皇太后前,也仅次于苏嬷嬷,她们是幼年时便随太皇太后一同陪嫁前来大清,所以这次太皇太后能动用她前来礼教,想来应该是多么的重视呢,恐怕就算她是不想也已经不行了…
从那天以后,忻儿每天的早课,便是前往慧粹阁同小苏嬷嬷学习宫中礼仪,晌午过后便是一些基本的琴艺练习,为了及早让她习惯宫廷服饰,每日忻儿也只能穿着特制的繁式宫装即花盆底绣鞋,露于世人。
最闲适的时光便是渐幕时分,用过晚膳后,忻儿总是爱将自己漠于青山之间,踩进有些湿露的草林里,呼着清新的泥土气息,手执长笛轻轻吹起那熟悉的旋律,心也开始慢慢的宁静下来…
多雨的时节,足足停留了近半月,才悄然而去,燥热的天气渐渐临近时,忻儿知道,这惬意的日子即将远去,也渐渐变得紧张忙碌起来。
初夏终于还是来了,宣旨的皇榜落于满蒙汉军八旗等闺阁中,忻儿自也不能幸免,选秀之日便订在了发榜的三日之后。
在选秀之日真的到来之时,忻儿那曾经的彷徨与不安,好像突然便消失了一般,有的只是沉静与等待…
待整理妥当,一行人马到达神武门时,还仍是晨朝时分,而此时的神武门外早已聚满了人与车,最为抢眼的还是那簇簇耀眼的丽华,偶来的风吹起那轻逸的裙角,浮起连绵的浪花夹杂着脂粉的花香,吵杂喧闹之声一直持续到神武门缓缓开启的刹那才渐渐平息下来。
庄严而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此时的天,蓝得异常通透,晴空之下,万里无云,沉重的声音响起,展现眼前的便是那红墙黄瓦,殿宇楼台,庄严而雄伟,绚丽的朝阳照在玉砌的白石地板,发出灿灿的光芒。
被验证身份后,秀女便两人一组依次被宫人带领进宫,因忻儿的特殊身份,便理所当然被放在了最前面。